第16章

立足在瑩瑩冰雪之上,撲面的冷意引得餘慕娴微微縮了縮脖子。她倒是沒想過屋外會有這般冷。

“小哥哥!”帶着歡喜的聲音引得餘慕娴回頭。

漫天的雪花,楚玉姝如她所料,正站在不遠處候着她。

見楚玉姝含笑沖她招了招手,餘慕娴擡腳慢吞吞朝着楚玉姝方向走。

如此雪夜,楚玉姝那丫頭是尋她來賞雪的麽?

餘慕娴一邊走,一邊望着處在楚玉姝右側的涼亭。她依稀看到了涼亭裏有人。

察覺到餘慕娴在分神,楚玉姝揚唇:“小哥哥——”

“嗯?”餘慕娴聞聲一望,卻看到一團白影攜着風朝她砸了過來。

“四皇女?”揚手擋過白影,餘慕娴正欲開言,卻被白影後的雪球砸個正着。

呵。楚玉姝那丫頭竟是一次沖她擲了兩個雪球……

餘慕娴含笑俯身撿起方才因躲避雪球而落到地上的鬥篷,披到自己手肘上:“四皇女……”

“今夜又起雪了。”見餘慕娴沒惱,楚玉姝讨了個沒趣。她本是看着餘慕娴獨身靜立才朝她擲了兩個雪球。這孩子太像他娘親了。

擡眉望着朝自己邁近的餘慕娴,楚玉姝硬生生從他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怎麽敢躲?”楚玉姝沉下臉。近些日子她看餘慕娴學那人着實是看夠了。她不喜歡餘慕娴學那人,即便餘慕娴是那人的血脈也不成。

“嗯……”餘慕娴一恍惚,俯身從地上捏出一個雪球朝着楚玉姝砸了過去,“四皇女!”

“嗯?”揚袖擋過雪球,楚玉姝臉沉得更厲害,“餘慕娴你是要以下犯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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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女高估慕娴了……”餘慕娴伸手幫着楚玉姝掃盡其袖上沾着的雪粒,擡眉眸中滿是關切,“慕娴只是想告訴四皇女,慕娴之所以敢躲的,只是學四皇女。”

“嗯……”楚玉姝抿唇,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卻道,餘慕娴這個小輩又在用長輩的視線關懷她……雖然餘慕娴确實比她年長,但楚國男子不是謹守君臣之道麽?若是餘慕娴謹守此道,他在遇到自己之時,不該敬且畏麽?如何會是此時這種看小孩子的眼神?

楚玉姝靜默了良久後才轉身一手捧雪球,一手接從天降下的雪花,她心亂極了。不過是幾日相處,她就有些分不出餘慕娴與那人有什麽大的差別了。一樣在大處守禮,小處無禮,一樣的引而不發,一樣的深謀遠慮……

那人……又教了個好兒子……

楚玉姝仰頭望着漫天的飛雪,喃喃:“小哥哥,你可曾聽說過不下雪的地方?”

就方才那一瞬,她便記起了她決意祭天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前世在花朝國為帝時,她從未近過男色。但卻從未觸及國本。緣由無非是那人的長子主動尋自己自薦了枕席。雖然他們之間并無夫妻之情,也無床榻之歡,卻莫名的交了心。至于原因……

回想着那個溫敦的男子在新婚之夜舉盞與她言的‘豐雨知陛下待母親不薄’,楚玉姝唇間浮起冷笑,那人也是心狠的人。若不心狠,怎會一面告訴自己的兒子她花玉奴會成為千古一帝,一面又要自己的兒子,不要在她花玉奴面前提起他的母親?

她分明是知曉自己心意的……

猜測着那人有意對自己視而不見,楚玉姝心底無端地浮起憤懑。

瞧着距自己約五步的楚玉姝面色發白,餘慕娴沒猶豫。

“不曾……”餘慕娴跟着楚玉姝仰頭看雪。

“呵呵……”聽餘慕娴答了不知,楚玉姝嗤笑着将手中的雪球棄掉,踏雪走到餘慕娴面前。

楚玉姝拉着餘慕娴朝着涼亭走,她忽然想把那人前世的事說與那人的血脈聽,再聽聽那人血脈的想法。

“小哥哥既是不曾過,那便讓姝兒說些夢境與你聽……”楚玉姝踏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雪球,餘慕娴跟在楚玉姝的身後,心道,今夜的四皇女又有些奇怪了。她原以為四皇女這丫頭會在方才被丢雪球時大發雷霆,卻沒想到四皇女會因那一個雪球生起與自己夜談的心思。

真是失策……餘慕娴在暗處抿抿唇。她一點也不想知曉四皇女的夢境。一如當年花玉奴夢境中皆是皇家不可外傳之言,她餘慕娴此世不願再因聽幼童說夢背負一些亂糟糟的恩怨。

但這些并不能在明面上擺出來。

餘慕娴低眉想了片刻她那小白花弟弟曾與她說過的幾個騰雲駕霧的夢境,還是沖着楚玉姝一見禮:“四皇女請講……”

“嗯……”見餘慕娴沒有拒絕自己的打算,楚玉姝心情好了稍許。餘慕娴終于不像那人了。她記得年幼時,她借夢要那人懲治了幾個與那人私交甚好的酷吏。其實從細處糾,那些人也沒什麽大錯。她們錯的,不過是與那人私交甚好。好在那人從未因此事與她紅過臉。

楚玉姝引着餘慕娴去了院中的涼亭。就方才攔着順子的功夫,她已命人在涼亭中設了宴席。

“小哥哥這邊坐……”楚玉姝指了指靠右的位置給餘慕娴。

待餘慕娴入席後,楚玉姝端坐在席前,把玩着盛酒用的酒具,娓娓道來:“姝兒從記事起,母妃便屢屢托夢與姝兒,道她前塵未了,要姝兒此世替她尋一個人……母妃說她前塵在一個沒有雪的地方……那人無親無故,無名無字,唯一能讓人把她區分開的,便是她曾經說過一句‘黑白玄機參透未?縱橫當在善知官’。”

前塵未了……尋人……無雪?

黑白玄機參透未……縱橫當在善知官?

餘慕娴被楚玉姝口中的言論震得半晌無心聽楚玉姝後面的言語。

原來四皇女這般粘自己,是為了找自己虛構出的那個娘親?

餘慕娴後知後覺。

蹙眉思索着楚玉姝話中透露的東西,餘慕娴一身冷汗。她原以為花朝國只有她一人轉世,卻不想還有其他人。是她太大意了。楚玉姝的母妃前世聽過人言‘黑白玄機參透未?縱橫當在善知官’,而楚玉姝要找她餘慕娴的娘親,是因為楚玉姝的母妃要尋一個前世認識的人……

這些點連至一處,無疑昭示着花朝國有人來楚國尋她……

誰會來尋她呢?

想到自己前世壽終正寝前,匆匆趕到自己榻前的花玉奴,餘慕娴心頭一顫,剎那懂了她與眼前這個小丫頭的淵源。

原來眼前這小丫頭是玉奴的血脈。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看到這丫頭便莫名地感覺親近。

念着眼前這丫頭是前世那丫頭的血脈,餘慕娴穩住心神。她想聽花玉奴那丫頭在楚國過得如何。

……

聽着楚玉姝斷斷續續地講完了前世自己與花玉奴那丫頭的過往,餘慕娴唏噓不已。她前世的時候沒想過,女帝竟是把些許小事記得那麽清楚。什麽“子時帶了一塊桂花糕進宮”,什麽“偏愛用木制的發簪”……這些似乎都是無意之舉啊。

餘慕娴一面觀雪,一面覺得眼前這丫頭和她娘親像得緊。不僅性子像,處事也像……思及楚玉姝與花玉奴像,餘慕娴又慶幸自己方才沒有拒絕跟着楚玉姝來涼亭,否則,她今夜怕是沒得安寧了。

捂住剛注熱茶的茶杯,餘慕娴任着霧氣在眼前氤氲:“四皇女的母妃便是因為育子傷了根本才離世的?”

她沒想過花玉奴那丫頭會先她來到楚國,也沒想過花玉奴那丫頭會以嫔妃的身份死在楚宮中,還留下了一雙兒女。前世那丫頭于婚事可是倔得很,餘慕娴依稀記得,截至到她斷氣前,那丫頭的後宮裏也只有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占着後位……

花玉奴……花玉奴……

默念着前世不能念的三個字,餘慕娴生出了幾分愁緒。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前世縱為丞相,也只是在年過半百之時,才遇到一個真正待她有意的小丫頭。可惜那時她早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想着前世那一往情深的女帝,餘慕娴唇間含笑。她與女帝之間,發乎情,止乎禮,有師徒之情,有君臣之義,獨無半點旖旎的心思,也算是一段奇緣……

餘慕娴這廂想着花玉奴,楚玉姝卻記挂上了餘慕娴追問她母妃的死因。

“斯人已逝,何必多言呢?”見餘慕娴對母妃的死因起了興致,楚玉姝不悅。轉而推掉餘慕娴手中的茶杯,楚玉姝起身與餘慕娴把盞。

見楚玉姝出手為她把盞時,餘慕娴發覺此景過于熟撚。當年她在花朝國衆臣前,受花玉奴的拜師禮,也消受過花玉奴把盞……

目光流轉,餘慕娴伸手止住楚玉姝的動作,心道,既是記挂她的花玉奴轉世已逝,那四皇女便也沒必要再尋她餘慕娴了。她一個外臣之子嗣,無論如何也進不的皇陵拜祭。

經一番推敲,餘慕娴決意借棋打消楚玉姝尋人的念頭:“慕娴曾聽先父說過棋中的玄機。所謂棋者,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王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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