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凝眉聽着餘慕娴見一年來的諸多事零散說來,楚玉姝睫毛輕晃。

所謂的城東一事,無非指她借太子之手除了整個邺城城東的乞兒。

城東乞兒原也不算純良之人。若不是貪圖錢財,如何敢往水中投毒?

至于借太子之手,不過是她叮囑過楚宏儒,投毒之後,定要讓羅成将立功之人盡數報與楚宏德。

反攻邺城,本就是楚宏德布下的局,謀得是肅清北邊三郡守将。

在楚宏德布局之前,先帝設過一局。

邺城之圍,便是先帝生前的籌謀。其原先定的是,北地三郡佯叛,圍攻邺城,再誘羊舌精銳入境,最後集兵滅其于邺城城下,平北郡烽火。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帝崩前,似乎早知命不久矣,便不顧群臣之言,早早立下了遺诏,定下太子楚宏德為下一任國主。

故他所定之謀,在邺城被圍之時,就已經敗了。

眨眼想過異世寵了她六載的楚帝,楚玉姝低笑。

溧水以北,其實不該丢得這般窩囊!

她那可憐的父皇,怕是至死都不知,他那捧在手心的長子,愛權,卻不愛江山。

若是楚帝崩時,楚宏德沒有自作主張,說不定羊舌的都城垠都已落到楚宏德之手。

但以她楚玉姝的立場,多虧了楚宏德自作主張。

若不是楚宏德自作主張,非要與北三郡大将為敵,她楚玉姝哪裏有出楚宮的機會?

Advertisement

若是不出楚宮,她又哪裏有居長寧,識羊舌四殿下羊舌不苦的機會?

諸多事,一件件數來,皆是邺城城東一事有牽連。

根基不穩時,諸多事都只能看看。

但凡是看過諸多事,那便知曉邺城淪陷在情理之中。

邺城淪陷在楚先帝崩前便有征兆。

而這個征兆與餘慕娴的父親有關。

楚玉姝記得楚宏儒曾與她道過,餘文正死前,楚宏德已将投毒一事交與了羅成。而那個時候,若她沒料錯,羅成不過是受皇命,在邺城外伺機伏擊羊舌騎兵。

餘文正自盡時,楚玉姝便覺得餘文正死的有意思。

雖然明面上看,這兩件事原無幹系,但想想餘慕娴在餘文正死後,一心要随楚宏德奔波,便隐約能品出幾分餘文正的死因。

朝臣多以為餘文正是太子一系,但餘家卻世世代代都出孤臣。楚國所謂的孤臣,即只忠國主一人的直臣。

這般順流推下,或是餘文正在窺到楚宏德意圖不軌後,呈折子将太子之心告與楚帝。

而楚帝會意後,卻置之不理,因而誘發了死谏。

照常理,死谏該是于朝堂之上,但據楚玉姝看,凡是在朝堂上死谏之輩,往小說,皆是無死心之人,往大說,皆是該屠之輩。

試問,若是一心為了國主,如何敢脅迫國主,将其逼到尴尬失德之地?

故而,餘文正選餘府自缢,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是保全楚帝的顏面,二是谏言楚帝,太子不可不除。

可惜她那父皇并沒有聽餘文正的,反而命了太子監國。

太子監國時,楚宏儒便生了拉攏羅成之心。

想到太子監國之時,楚宏儒與自己的夜談,楚玉姝不禁贊嘆楚宏儒善于識人。

平心論,羅成不起眼。特別是在群将聚集的時候。但楚宏儒卻是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帶着兒子來邺城的将軍。

楚玉姝記不清羅成的模樣,她只記得羅成原是昌平守将,并不懂邺城水文。

楚宏儒為拉攏羅成,獻計于他,告知其邺城城郊有一密道直通于姝明苑枯井。但羅成作為一外将,不該知宮中水況。

為了圓羅成之功,楚玉姝便與楚宏儒合謀,借着失足落井一事,送了羅成一條水道。

楚玉姝在行前,還憂心此事過于魯莽,誰料那日正逢楚帝崩……

含笑想過那枯井中的幾日,楚玉姝不禁揚眉,看來天都在幫她!

若不是兵荒馬亂,一些事不會發生的那麽悄無聲息。

但戰亂确實與她們這些人些許便利。

餘慕娴憂心她被城東一事牽連,但即便群臣知曉她參與了楚宏德投毒一事,又有幾人能猜測到,那些水是從廢苑中的枯井裏淌入的?

至于順子……

若不是那小子機警,跟着賞錢的官差一路跑到了窦府,還摸走了窦府一個護院身上的錢袋,他又如何能躲過城東一劫

若是順子沒躲過一劫,自是不用再尋着幾個官差去城東尋賊。

可惜那小乞兒躲過了。

光躲過還不算,他還好氣運的遇到了喬裝打扮的餘慕娴。

若是那小乞兒沒遇到餘慕娴,那窦府等着他的,卻不是一紙賣身契,而是一根麻繩。

這天下少個乞兒不難,但少個名門的公子,卻不是窦府能吃得消的。

故而,那時她選了保下順子——要窦方去審順子,她去面見餘慕娴。

想過那日窦府相見時的情形,楚玉姝展顏。

她去見餘慕娴前,從未想過,餘慕娴竟是與那人有牽連。

緩緩擡眉将餘慕娴上下打探,楚玉姝在心底暗暗把那人念了數十遍。

那人離世也便罷了,還要留個後輩,不停與她添麻煩。

想來她楚玉姝此世,所謀事甚多,漏的甚少。但單論起漏過的事,卻是件件都與眼前這小子相關。

但,思及那環環相扣的往事,楚玉姝不禁一嘆,說那環環相扣皆是巧,不勝信那一環環皆是命數。

“小哥哥的意思是……”楚玉姝彎眉與餘慕娴一個笑臉,“姝兒該除了王五?”

“慕娴并無此意……”知曉自己戳到了楚玉姝痛處,餘慕娴緩緩湊近楚玉姝道,“慕娴只是憂心四皇女被手下人辜負……”

“不知王五拿城東之事換了小哥哥何事?”楚玉姝就近握住餘慕娴的手,仰頭盯着那雙與那人極為相似的眼睛。

對上楚玉姝的眸子,餘慕娴沒有隐瞞:“王五那四皇女一事,換慕娴歸城。”

餘慕娴話音未落,卻見楚玉姝閉目輕笑:“小哥哥确定是‘換’,不是‘逼’”

“四皇女……”楚玉姝的低笑讓餘慕娴心生不忍,随即替王五開脫道,“歸城之事,是慕娴貪圖休府安閑……”

“小哥哥何必多贅言呢?”聽到餘慕娴寬慰,楚玉姝忽地睜開眼,“小哥哥,你可是知曉,每逢你多言時,你總在說假話!逼的便是逼的,你何必在此處欺姝兒?”

“四皇女……”餘慕娴正欲再言,卻聽到晚霜的聲音從閣外傳來。

“主子,您吩咐的熱湯已是備好了!”

聽到晚霜的聲音,餘慕娴正要掙開楚玉姝的手,卻被楚玉姝揚手掴了一巴掌。

“小哥哥真是好大的膽子!”

試到面頰發燙,餘慕娴本能的一動,堪堪躲過了一把寒刃。

“慕娴知錯……”

知曉楚玉姝動了殺心,餘慕娴揚唇一笑。

見餘慕娴竟是笑了,楚玉姝的殺心愈重了幾分。

俗人言,為人總有幾分怪癖。

此話落到楚玉姝身上,便是她不喜旁人待她好。許是一登九五,六親情絕,楚玉姝前世,打她知曉自己是花朝國女帝起,她便深深痛恨着周遭一切待她親厚之人。

平心言之,她為女帝之時,廣有四海,四海之民借需乞食于她,她何需旁人待她親厚?

細思過前世那人待她的種種厚遇,楚玉姝扯唇,前世,也不喜那人待她好。

故而,她終是與那人擦肩而過。

翻袖從手心展出一把短匕,楚玉姝将其橫到餘慕娴脖子上:“若是此時死,可甘心?”

“嗯……”餘慕娴擡眉看了楚玉姝一眼,見其面無異色,雲淡風輕,心笑,楚玉姝終究與前世一樣,喜歡往別人脖子上橫匕首。

囫囵記起前世逃脫過的數百次殺機皆與楚玉姝有關,餘慕娴平平淡淡地沖楚玉姝道:“四皇女既是下不了手,何必要在此時問慕娴?”

聽餘慕娴這般說,楚玉姝揚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顫,終是收了回去。

“原來小哥哥歸城是王五逼的!”楚玉姝盯着餘慕娴,沒頭沒尾地斥責了餘慕娴一句,轉頭要晚霜帶着餘慕娴前去沐浴。

見楚玉姝回過神便要她跟着晚霜走,餘慕娴也是眉頭一蹙,她半點也不想與晚霜一同去。

“四皇女可是能告訴慕娴杜再思的身份?”低頭與楚玉姝一望,餘慕娴淡淡與楚玉姝一笑。

從晚霜處知曉楚玉姝方才在淩雲閣上時,餘慕娴即在心中笑,楚玉姝定是從高樓上瞥到了杜再思擺在地上的輪廓,才遣着晚霜帶人從方才那院門處,去杜再思的院中助他搬書。

既是楚玉姝在看過那書卷的輪廓後,便要晚霜去尋人,那餘慕娴敢肯定,楚玉姝在見杜再思之前,就知曉杜再思在休府中。

再依着晚霜在院中與她所言的二三十至壘石場,四十五延至西席,或可推出,楚玉姝在見杜再思之前,便識得其父。

“小哥哥想知道杜再思什麽?”楚玉姝聽餘慕娴提到了杜再思,朱唇一抿,“姝兒以為小哥哥足夠了解杜再思了。”

杜再思的身份,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個靠着祖上走運的落魄公子。

杜再思的父親早前在楚國吏部供職,本本分分三十年,到杜再思十三歲時離世。離世前,将幼子交給了舊友休高運。

聞楚玉姝道了她足夠了解杜再思,餘慕娴正要再尋話,卻被楚玉姝打斷了。

“小哥哥可知,姝兒如今已經不是四皇女了?”想想前些日子休高運呈來的冊文,楚玉姝望了望站在自己眼前的餘慕娴,平聲道:“姝兒如今已是楚國的長公主。”

“嗯……”松開袖中的手,餘慕娴沖楚玉姝一拜,“恭喜長公主。”

“小哥哥不必恭喜……”楚玉姝定定立着,沒有看眼前人,“這一切都得益于城東之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