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楚玉姝如是想着,低聲道“起”。

聞楚玉姝道了起,餘慕娴正欲直腰,卻見楚玉姝的鞋面與她又近了幾分。

伸手扶餘慕娴起身,楚玉姝沒有松開手。

她今日來壘石場本就是來尋餘慕娴的。那日閣樓一別,她将餘慕娴所言之事想了個通透。

雖在餘慕娴出言之前,她從未想過那人想如何,但這不妨礙她想。

順勢将餘慕娴拉到身側,楚玉姝低頭與跪在地上的休平治道:“此人本皇女便帶走了。”

見楚玉姝一來便要帶她走,餘慕娴蹙蹙眉:“四皇女,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楚玉姝一邊示意晚霜帶身後的婢子上前将婢子手中的食盒分與流民,一邊帶着餘慕娴往壘石場外走,“小哥哥莫是忘了與本皇女的城郊之約?”

“回四皇女……慕娴并未忘記……只是……”思及休高運交代的差事未畢,餘慕娴停住步子,與楚玉姝又一拜,“只是慕娴有要事在身……”

“呵……小哥哥還真是迂腐!”輕笑着瞧了瞧着了官服的餘慕娴,楚玉姝拉着餘慕娴朝前走,“姝兒長這般大,還從未聽人說過這天下有比讓姝兒開心更重要的事……”

聞楚玉姝擺起了皇女架子,餘慕娴輕笑:“那慕娴依四皇女便是……”

“嗯。”見眼前這木頭終是服了軟,楚玉姝送開餘慕娴孤身往前走,“既是依了姝兒,那便勞煩小哥哥先與姝兒在此處用一用膳食。”

“是。”低低應過一聲,餘慕娴慢步跟在楚玉姝身後。

聽着身後沙沙的腳步聲,楚玉姝望了望排在壘石場門口的長龍。

“小哥哥以為這些人會于長寧作個順民麽?”沿着小徑緩緩前行,楚玉姝邊走邊等晚霜。

駐足看看姚二木與造冊的官差之間還有十幾人,餘慕娴低聲問道:“四皇女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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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無戰事……不消二十載,這些人便會忘了他們從邺城來。”楚玉姝挑挑眉,“一如楚帝,若是十年不北上,他便會忘卻楚都曾是邺城。”

“嗯……”聽出楚玉姝話中有北上的意思,餘慕娴表态道,“願四皇女功成時,慕娴能獻犬馬之勞。”

“小哥哥既是這般說,姝兒便也安心了。”楚玉姝轉身瞧了餘慕娴半晌。

待晚霜到身側,楚玉姝吩咐道:“去與這些造冊的流民每人一百文。”

“是。”俯身與楚玉姝一見禮,晚霜即帶着身後的婢子去與排在壘石場門口的流民們施錢。

婢子淺粉的衣裙在壘石場中穿梭,餘慕娴低眉跟在楚玉姝身後前往壘石場外,與壘石場中的幾個頭頭用膳。

綴着穗子的綢緞覆在劉頭往日打馬吊的圓桌上,玉琢的盤子裏盛着些珍馐。

觀着盛飯的玉碗旁均擺了雙象牙筷子,餘慕娴坐在楚玉姝身側,靜靜等着曹啓一群人。

等曹啓的時間總是漫長的。

與餘慕娴同坐在案旁,楚玉姝思罷她與羅昌交代過的事,便捏着筷子與餘慕娴道:“小哥哥可先将這席上的膳食嘗嘗,若是喜歡,待小哥哥到了安南,姝兒便送幾個廚子給小哥哥。”

“多謝四皇女……”擡腕就近夾了一筷菜落到玉碗中,餘慕娴慢慢咀嚼着。

見餘慕娴吃得心安理得,楚玉姝不由挑挑眉。

眼下之景,似乎與她記憶中的餘慕娴不太合。

她以為,這餘姓小子該是知禮數的。

誰料,單是她一句話,這小子便原形畢露,開始趕着用膳了。

側目觀着餘慕娴的筷子不斷在玉碗與嘴唇之間移動,楚玉姝輕笑一聲到:“小哥哥可是喜歡?”

“喜歡。”停筷應楚玉姝一聲,餘慕娴盯着自己的筷頭入神。前世她府上雖不寒酸,卻也從未用過這種材質的筷子待客。

勉強記起平日與楚玉姝用膳時,楚玉姝居住的婢子給她備下的都是竹筷,餘慕娴抿唇一笑,看來宴無好宴。

側目瞧到餘慕娴在笑,楚玉姝眨眨眼,将筷子落到碗面上:“既是喜歡,那姝兒送……”

“不必。”知曉了這一桌宴席本不是用來吃的,餘慕娴随即又伸手夾了一筷子落到自己碗中。

她着實是餓了。

早起不過吃了些芹菜,便奔波了半日。

且聽着楚玉姝的話頭,待會還需陪楚玉姝去城郊賞冰……

如此,怎能不多吃些祭祭五髒府呢?

安然地将碗中的菜慢慢吃近,餘慕娴搶在楚玉姝變臉之前起身,與楚玉姝一拜:“多謝四皇女賜宴。慕娴已然安泰了。”

“嗯……”輕應了餘慕娴一聲,楚玉姝擡頭打量着餘慕娴落在碗上的筷子,笑道,“小哥哥竟是如此講究。”

知曉楚玉姝是在笑自己方才失禮,餘慕娴将背挺直,卻并未給自己開脫。

守禮只是為了擺脫麻煩。

若是明知不會有麻煩,還累着自己受苦,那委實是愚蠢。

眯眼思過前世用膳時尚有人侍奉,餘慕娴不禁輕笑,些許禮還真是人捧出來的。

見眼前的少年被自己罵了,唇間卻帶着笑,楚玉姝心底一陣訝然。她卻是不太能懂,這天下竟會有人因挨罵而面露喜色。

“小哥哥……”楚玉姝正要問餘慕娴為何而笑,卻見居室的帷幕一動,曹啓一行三人背光踏到了居室內。

匆匆趕到屋內,曹啓帶着身後的兩個下手與楚玉姝見禮。

“見過四皇女。”

瞥着見禮的三人,楚玉姝笑道:“諸位大人真是辛苦了。”

聞楚玉姝喚了眼前三個官差大人,餘慕娴低眉與三人拱拱手:“見過諸位大人。”

“這……”聽着四皇女與餘慕娴皆将自己稱作“大人”,劉頭與肖頭樂了,而曹啓卻是出了一腦門子汗。

“四皇女這是說哪裏話?”用一臉褶子與楚玉姝示好,曹啓擡袖擦了擦頭上的汗,“照料流民本是下官分內之事……”

“那依舊是要謝大人的。邺城未破時,本皇女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本皇女會仰仗長寧……”含笑起身,楚玉姝揚手讓曹啓三人入座。

見楚玉姝與餘慕娴皆是站着,曹啓也不敢擅自入席。方才那四皇女将話說得糊塗,他着實弄不清這四皇女邀他來吃酒,所為何事。

若是大事,想必尋郡守更有用。

若是小事,曹啓以為,楚玉姝該是邀了休平治才算妥帖。

一來,他人微言輕,幫不上楚玉姝什麽大忙。他雖掌管壘石場多年,手下有兩個喽啰,卻沒握生殺大權。二來,楚玉姝身份敏感。她雖是楚國四皇女,但長寧現在卻是屬于羊舌。

但也正因了楚玉姝身份敏感,這酒才不得不吃。

惦記着他與休少爺告辭時,休少爺正與兩個流民在場中露天吃酒,曹啓擰眉朝着楚玉姝拜了拜。

“四皇女。非是下官不賣四皇女面子。但若是四皇女不說明來意,下官卻不敢入席……這壘石場雖小,卻也幹系着幾十個弟兄的性命……休大人脾性不好,想必四皇女也知道……故而……”

“唉……曹大人既是這般說,本皇女也不想欺瞞大人了。”覆手走上幾步,楚玉姝轉身沖曹啓道,“曹大人可記得壘石場中有幾個特別頑劣的流民?”

“四皇女是希望小的們放了他們?”站在曹啓身後的肖頭瞪眼看着楚玉姝,“這怕是不成……四皇女您是知道的,休大人有令,若是不造冊……”

“不……”搖頭否了肖頭的心思,楚玉姝背對着幾人道,“本皇女只是希望大人要那幾個刺頭活到開春。”

“這怕是……”曹啓正要說“不容易”,卻見楚玉姝又轉身看着他。

“大人若是應下了本皇女,這桌膳食便是大人的。”淡淡地開口,楚玉姝側目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餘慕娴,起步踏到餘慕娴身側。

見楚玉姝踏到了餘慕娴身側,肖頭盯着案上吃剩的飯菜,怒道:“四皇女此行可是來羞辱我們哥幾個的?”

“哦?”似是好奇肖頭如何能說出這般話,餘慕娴挑眉看了肖頭一眼道,“這一桌還算羞辱?”

“如何不算?”跟着肖頭開口,曹啓正要譏諷餘慕娴一番,卻瞧見劉頭正目不轉睛的盯着那桌膳食。

察覺到曹啓的視線,劉頭低聲道:“曹頭應下,不虧!”

“可……”曹啓猶豫不決。

劉頭發覺曹啓久久做不下決斷,随即轉身拱手朝楚玉姝拜了拜,“多謝四殿下了!小的早就聽聞四殿下出手闊綽。今日一見,果如傳聞……四殿下所求之事,包在我們哥幾個人上……但您可能拖着休大人,莫要早早送這些人見閻王。”

“這也請大人放心……休大人那處,本皇女自會處理妥當……”

楚玉姝與劉頭微微颔首,便與曹啓三人告辭,帶着餘慕娴與晚霜一行人出了居處,轉乘轎朝城郊行。

目送楚玉姝一行離去,曹啓三人坐在案上,看着一桌膳食,心思各異。

“這桌子菜真值得咱們哥幾個勞心勞力?”肖頭率先起着筷子将盤中的菜上下倒弄。

曹啓冷哼一聲,将筷子拍到桌上:“是啊!老二,這幾個菜能值幾條命?”

“呵……”見同案的兩人皆不識貨,劉頭摩挲着剛從別人手上贏來玉扳指,嘿嘿一笑,“這菜不值,可盤子,筷子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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