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餘慕娴一行到城郊時,已是日暮。

見已是到了城郊,侍奉在餘慕娴轎外的婢子便道:“大人,已是到城郊了。”

“嗯……”應婢子一聲,餘慕娴睜開眼,“四皇女可是下轎?”

方才在壘石場前,她與楚玉姝上了不同的轎子。

“回大人,殿下已是在郊外候着大人了。”婢子緩緩将轎簾撩起,餘慕娴的視線随之延伸到了轎外。

橘色的光映在眼中,餘慕娴微微的擡頭,看到離她約有百步的楚玉姝正沿着河堤慢行。

因楚玉姝是背對着餘慕娴,故而餘慕娴能瞧到楚玉姝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長得仿佛餘慕娴一伸腳,便能踏到楚玉姝的影子裏。

餘慕娴靜靜地看着,想着花朝國時,她也瞧過無數次楚玉姝的背影,但卻從未在日暮瞧過。

日暮這個時候太特殊。即便是在這一世,餘慕娴日暮時,也多是在用膳,甚少出院門。

整袖從轎子中走出,餘慕娴錯過了楚玉姝回頭。

而楚玉姝卻記下了從轎子裏走出的人影。

長寧城郊的日暮到底是與邺城的不同。

回頭沿着河堤繼續走,楚玉姝揚眉想着身後人幾時能追上來。

到城郊時她與餘慕娴的轎子之間只隔了五六個仆婢,但晚霜卻是先邀她下了轎。

下轎前,楚玉姝原是做了等餘慕娴的主張,但下轎後,楚玉姝卻孤身沿着河堤走了一陣。

楚玉姝兩世都甚少有如此閑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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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看着夕陽染紅河堤下的水,楚玉姝靜靜念着心中的人。

若是那人站在這河堤上,她可是會觀着那斜眼歡喜呢?

輕笑着将視線從湖中挪到河堤旁的高樹上。

楚玉姝望着枝杈下懸挂的冰淩眨了眨眼睛。

楚玉姝并未忘記她今日是邀那人的血脈來看冰挂的。

不知道餘慕娴稀不稀罕看冰挂,于前世沒看過雪的楚玉姝而言,看冰挂是件極其有趣的事。

若不是那人已與世長辭,楚玉姝倒是更喜歡與那人一同在這河堤上走,一同等那冰挂下的水滴到掌心。

楚玉姝如是想着,頭上卻遮過了一把傘。

這傘打的極低,低的堪堪要将她的視線蓋住了。

“小哥哥可是能将手臂撐直了?”低眉想過一行人中,只有餘慕娴身量不高,楚玉姝駐足望了身旁人一眼。

聽楚玉姝要自己将傘撐高些,餘慕娴随即轉身将傘柄移交給身後的晚霜。

她趕在楚玉姝身後時,原不想與楚玉姝撐傘。

餘慕娴瞧得出楚玉姝喜歡淋冰挂融出的水。

但伴在楚玉姝身側的晚霜卻不這般想,晚霜更在意楚玉姝的身子,畢竟楚玉姝年前才染過風寒。

凝眉看着餘慕娴将手中的傘交給了晚霜,楚玉姝盯着餘慕娴背影,又想起了那人。

若是那人與餘慕娴一般高,定也會将傘交與晚霜吧。

否則,手臂撐直了,衣袖豈不是會一圈圈累到肩上?

想過餘慕娴今日穿了冬衣,并不會如她所想,楚玉姝轉頭将背影留給餘慕娴:“小哥哥莫是累了才不願與姝兒撐傘?”

“嗯。”随意應了楚玉姝一聲,餘慕娴跟在楚玉姝身後亦步亦趨。

雖然她并不因累了才不願撐傘,但這些卻不必被身前人知曉。

沙沙的腳步聲在靜谧的城郊顯得格外清晰。

踏着越來越暗的日光向前,楚玉姝默默數着身後人走了多少步,無趣地猜着餘慕娴是先邁了左腳,還是右腳。

當低低的“右”字從口中念出,楚玉姝足下一頓,方才發現自己已走神了許久。

“四皇女猜對了。”輕笑着應了楚玉姝一聲,餘慕娴随之駐足在河堤上,仰頭等着冰挂上的水“吧嗒”落到臉上。

待冰水砸到鼻梁,餘慕娴本能閉眼,卻察覺到一塊絹布拭到了臉上。

“多大人了,竟是喜歡這些……”低聲将高過自己半頭的餘慕娴數落一番,楚玉姝将手中的帕子丢還給晚霜,“小哥哥也不嫌羞。”

“這如何該羞?”低眉瞧瞧站在自己的身前的楚玉姝,餘慕娴伸手接過一滴水,展給楚玉姝瞧,“慕娴以為在冰挂下淋雨卻是極有趣呢……四皇女若不是試試,許會抱憾終身……”

“是嗎?”凝眉看着餘慕娴手中的水,楚玉姝臉上浮起了幾分笑意。許是因為餘慕娴掌中的水滴幹淨,許是因為楚玉姝從水滴中到了自己的臉……

盯着餘慕娴掌中的水,楚玉姝頓了片刻,還是模仿着餘慕娴之前的動作,仰頭看着枝杈上的冰挂。

日暮時的冰挂是瑰麗的。不規則的冰層将太陽的餘晖包裹,折射出柔和的光。

瞧着柔和的光,楚玉姝輕輕閉上眼,等着一滴水,落到她臉上。

低眉看着楚玉姝着華服在夕陽中等着一滴水,餘慕娴低笑着把晚霜讓到楚玉姝身側,等着晚霜與楚玉姝擦臉。

餘慕娴原是不願去淋那滴水的,但她瞧出了楚玉姝喜歡。

除此,她還瞧出了楚玉姝不敢。

人活着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膽怯,而這些膽怯在特定時候,會被稱作“矜持”。

楚玉姝有她的矜持。

無論是矜持于她此刻的身份,還是矜持于前世的身份,餘慕娴都知曉,楚玉姝不敢去淋那滴水,除非外界給她一個力,将她推到那滴水下。

仰視着高空墜下的那滴水,餘慕娴心笑,若是可以選,她倒是希望楚玉姝此時的神志如她的身子一般只有八歲。

這樣,楚玉姝許是能活得更快活着。

低眉想過楚玉姝在壘石場的布局,餘慕娴未意識到晚霜往他手中塞了一塊絹布。

待着楚玉姝将脖子伸直,楚玉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晚霜又換到了她身後。

輕嘆着用絹布将楚玉姝的水跡抹去,餘慕娴正巧撞到了楚玉姝的眼睛。

“姝兒有那般讓小哥哥為難麽?”捕捉到餘慕娴眼中的愁思,楚玉姝伸手撫過餘慕娴的下颌。

“沒有。”微微與楚玉姝拉開距離,餘慕娴将絹布盛上,“慕娴只是心疼四皇女活得辛苦。”

“小哥哥以為姝兒活得辛苦麽?”笑着讓晚霜接過餘慕娴手中的絹布,楚玉姝帶着餘慕娴朝城牆走。

“開春的長寧比開春的邺城好。邺城開春的時候,冰雪已消,一派春生之象,長寧開春時,幾寸長的冰淩還懸在老樹的枝杈上……”楚玉姝指罷婢子去攀折懸在石壁下冰柱,扭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人,道,“可惜姝兒卻待不到那個時候。”

聞楚玉姝提到了開春,餘慕娴不禁記起休平治所言的,那群人活不到開春。

“四皇女要離開長寧了麽?”挑眉看着城牆外那些尚未融完的冰錐,餘慕娴刻意将足下的步子放慢。

“是啊。”故作輕松地轉身踏到餘慕娴熟身側,楚玉姝道,“小哥哥你也知道,長寧不過是個過路的地方……”

見楚玉姝朝自己走了過來,餘慕娴低聲到:“不知四皇女預備去何處?”

“小哥哥以為呢?”帶着餘慕娴折回河堤,楚玉姝饒有趣味地看着枝杈上冰挂。

眯眼想過早時在府衙瞧到的使臣,餘慕娴頓了頓:“是去不苦殿下那處麽?”

“小哥哥果真聰明!”贊過餘慕娴,楚玉姝握住餘慕娴的手道,“姝兒的哥哥還是要仰仗小哥哥。”

“嗯?”察覺楚玉姝說到了正事,餘慕娴面色一正,“不知四皇女還需要慕娴做什麽?”

“小哥哥定是知曉三殿下在壘石場……姝兒以為他有稱帝之能……小哥哥以為呢?”談笑間将要事說出,楚玉姝對上了餘慕娴的眼睛。

擡目看了看正在命人用竹竿攀折冰挂的晚霜,餘慕娴點點頭:“四皇女看人定是不會錯的。”

“既是不會錯。那事成之後,小哥哥與皇兄一同去安南可好?”見餘慕娴點了頭,楚玉姝随即把她給餘慕娴籌備的後路和盤托出。

楚玉姝原是不喜歡幫人籌謀的,但眼前這個人卻是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破例。雖不知破例的緣由是什麽,但楚玉姝卻總覺得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餘慕娴與她是不同的。

至于不同的原因,楚玉姝想來想去,這只尋出了個愛屋及烏。

“那四殿下呢?”聽楚玉姝又給她安排了後路,餘慕娴蹙蹙眉。她倒是不曾記得,楚玉姝是喜歡多管閑事之人。

“小哥哥不用擔心姝兒。小哥哥久在休府許是不知羊舌國的大局……若是知曉,便不需為姝兒擔心了。”伸手撫平餘慕娴蹙緊的眉,楚玉姝道,“邺城得勝不過一載,羊舌國二殿下便反了。反了之後,坐鎮垠都的羊舌國主羊舌永年被他的二兒子打得措手不及,而後,便是羊舌國四殿下羊舌不苦,帶着精銳,圍了垠都三月,逼得二殿下自缢在皇城……此事後,羊舌不苦便成了羊舌的儲君……小哥哥許是不知,羊舌不苦有三位兄長……”

“莫不是不酸,不甜,不辣?”餘慕娴低眉與楚玉姝打趣道。

“是。”楚玉姝點頭将話說完,“但大殿下不酸已被二殿下毒死,二殿下不甜也已經……現在垠都只有三殿下羊舌不辣……”

“嗯……”知曉楚玉姝謀得是楚家河山,待楚玉姝話畢,餘慕娴與楚玉姝見禮,“慕娴祝四皇女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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