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縣中酒當真有這般好喝?”見餘慕已發覺自己到了身後, 楚玉姝便就勢坐到了餘慕娴身側。
借着燭火往婢子遞來的酒盅裏填滿酒,楚玉姝道:“若是這酒當真好喝, 那姝兒便在這裏陪大人喝到天明如何?”
“殿下……”聽出楚玉姝言語中已有怒氣,餘慕娴緊緊手, 終是将手中的酒盅落到案上, 低笑道, “劉府的酒不好喝……”
“是嗎?依本殿看,這酒似乎好喝的很呢!”嗤笑着将爛醉在一旁的劉員外一行看到眼中, 楚玉姝道, “若是不好喝,大人怎敢喝到這半夜三更還不知回府……”
“只是到商戶家中宴飲,又不是花街柳巷……四皇女何必在此處為難大人?”随楚玉姝同來的羅昌一面寬慰楚玉姝, 一面插空坐到了王員外的位置上。
“羅大哥何必這般與殿下說話呢……”見羅昌竟是到了劉府,餘慕娴眸中精光一閃, 猜測新都有了變化。
但此處卻不是說話的地界。
擡手與羅昌敬了杯酒,餘慕娴笑道:“羅大哥既是到縣上,怎不早來府上, 慕娴也好将大哥招待一番!”
“昨日便到過你府上, 可惜你去別人家吃酒去了……”羅昌勾唇将杯中酒轉轉, 笑道,“話說回來,你那府上也能住人?”
“如何不能住?”餘慕娴眨眨眼,卻是将視線轉到楚玉姝身上,“殿下都住慕娴府上,羅大哥何必糟踐慕娴府上不能住人?難不成殿下不是人?”
“幾日不見,你倒是膽量見長!”見楚玉姝一言不發,羅昌随即與楚玉姝敬了一杯酒,大笑道,“看都把正事忘了!來來來,殿下且容我羅昌敬您一杯酒!若無殿下您,我羅昌怕是要老死在昌平了!”
“昌平也是好地。”不鹹不淡地承了羅昌的酒,楚玉姝的面色稍緩,“但比不得新都。”
“新都也算不得什麽好地……”将聲音壓得極低,餘慕娴輕笑着自飲了一杯。
待将楚玉姝與羅昌的視線盡數歸到其身上時,餘慕娴眯眼瞧了瞧楚玉姝,轉頭與羅昌道:“新都沒有殿下,如何算好地?”
“按你這般說,有殿下便是好去處了?”偷偷打量着楚玉姝,羅昌一把攬住餘慕娴的肩頭道,“幾日未見,餘小子竟是知曉了‘有情飲水飽’,真是出息了……”
“是啊!出息了!”餘慕娴不動聲色地瞥了楚玉姝一眼,與羅昌笑道,“若不是出息了,如何會引得殿下生這般久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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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餘慕娴笑得雲淡風輕,羅昌便放下手中酒,道:“殿下也是憂心你一人在外,遭遇不測……”
“既是這般……那慕娴便勞煩羅大哥替慕娴與殿下賠個不是?”餘慕娴挑眉。
“好說!”見四殿下在側,餘慕娴卻要轉個彎求他幫忙,羅昌忍俊不禁。
起身與楚玉姝一拜,羅昌義正詞嚴道:“殿下,餘大人已是知錯了,您莫要因着他氣壞了身子!”
“這般說便是妙!”餘慕娴撫掌,楚玉姝面色一沉。
“你且看看,這小子何處有認錯的模樣!”楚玉姝“嚯”得起身,順手将案上的酒壺摔到案旁。
“這樣可是夠認錯了?”起身将楚玉姝按回到案旁,餘慕娴揚手讓袖中的絹花落到楚玉姝手上。
待楚玉姝的視線轉到手中,餘慕娴俯身朝着楚玉姝彎眉:“殿下,臣此番卻是真的知錯了……”
“知錯卻是這般的行事?”将掌中的絹花細看,楚玉姝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人。
明明心頭的結已經開了,她卻偏偏不想與眼前人好好說話。
誰讓這冤家竟是連着兩日讓她勞心勞神,擔驚受怕呢?
摩挲着指尖的絹花,楚玉姝眨眨眼,便見羅昌已是帶着周遭的人退下了。
“昨日飲酒未告知殿下是臣的過錯……”察覺到院中只剩兩人,餘慕娴将聲音壓得更低,“今日飲酒未告知夫人,也是臣的過錯……”
“‘夫人’?”楚玉姝揚唇笑道,“這個詞卻是新鮮……但即便是新鮮,卻不足以讓本殿開懷……”
“是嗎?”忽地在楚玉姝面前站直,餘慕娴臉色一沉道,“臣一直覺得殿下是在說胡話……”
“哦?”楚玉姝眉頭一蹙,“卻不知本殿何時說了胡話?”
“便是殿下說臣喜歡飲酒呀!”餘慕娴展顏一笑,反手便将案上的另一個酒壺握到了手中,“臣想過多次,為何殿下老說臣喜歡喝這縣中酒……老說這縣中酒好……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
未厭煩餘慕娴說廢話,楚玉姝的聲音軟了軟:“不知是什麽?”
“嗯……”撞入楚玉姝那滿是期待的眼神,餘慕娴頓了頓,低笑道,“臣以為是殿下喜歡喝這縣中酒……”
“你——”楚玉姝蹙眉,斥道,“真是個木頭……”
“是啊……若不是木頭,如何能在殿下跟前呆這般久呢?”溫聲應過楚玉姝,餘慕娴正色道,“殿下,此時是六月呢……”
楚玉姝愣愣,不知餘慕娴賣的什麽藥。
抿唇細思無解,楚玉姝問道:“六月如何?”
“六月……六月啊……傳說,春回大地百花争豔……臣想,到了六月,那逢春的枯木,也該參天了……”娴靜地立在楚玉姝面前,待楚玉姝近了,餘慕娴便伸手拿過楚玉姝手中的絹花,将其插到楚玉姝頭頂,“絹花雖比不得金簪……但臣以為,金簪雖好,卻甚是壓人……”
知曉餘慕娴既是在言她的情,又是說她的出身,楚玉姝蹙蹙眉,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既是跟在姝兒身側,小哥哥需知,你早晚也有壓人的一日……”
話說到此處,兩人皆是一默。
待楚玉姝的視線從餘慕娴手上轉到其眸中,楚玉姝抿抿唇。
若是她沒看錯,餘慕娴該是待她有情的……
餘慕娴待她有情?
閉目将六月來的諸事想過,楚玉姝按捺住心頭的悸動,擡眸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小哥哥不必憂心姝兒……”随意地從發間拔出幾根金簪擲到地上,楚玉姝低聲道,“小哥哥憂心的皆是些身外之物……小哥哥需記得,姝兒從不在意這些……除此,姝兒不知小哥哥可還記得姝兒說過的找人……”
“嗯?”知曉楚玉姝所言的找人,是找“阿姊”,餘慕娴抿抿唇,“可是找到了?”
“沒有……”楚玉姝搖搖頭,“姝兒不想找了……”
“為何?”餘慕娴蹙眉。
楚玉姝答:“因為姝兒已是覺得她不是姝兒要找的人……”
“那敢問殿下要找的人在何處?”餘慕娴神情一緩。
“在垠都。”楚玉姝壓低了聲音。
“垠都?”餘慕娴将楚玉姝的話語重複了一遍,心頭卻是疑窦叢生。
為何不是邺城,不是昌平,偏偏是垠都?
“殿下是要尋不苦殿下?”勉強理出一點頭緒,餘慕娴震驚地望着楚玉姝。
“是,也不是……”楚玉姝盯着餘慕娴,一字一頓道,“若是小哥哥是‘方遠盈’,那姝兒此行便是可去,可不去……若是小哥哥不是她,那姝兒此行卻是非去不可……”
“臣卻是不懂臣的身份與殿下去不去垠都有何相關?”逼問楚玉姝一句,餘慕娴眸中閃過幾分複雜,“今聖康健,不知春秋幾何,三殿下資歷尚淺,尚不堪重任……殿下此時一去,卻不知何時能返?”
“此時卻不是說此事的時候……本殿既是能去,自是能返……”楚玉姝轉身背對着餘慕娴道,“本殿今日來只想知曉,小哥哥到底是不是那人……”
“若是不是,殿下便會棄慕娴而去?”盯着楚玉姝的背影,餘慕娴抿抿唇道,“莫不是一個當世的人,比不過殿下心底的影子?”
楚玉姝喃喃道:“是不是影子……只有見到那人時才知道……小哥哥将些許事看得太容易……便會錯了其中的意……姝兒待那人有意,卻并非待小哥哥無情……自遇到了小哥哥,姝兒便覺自己踏在雲端上……甚至姝兒昨夜還在想,姝兒此世可就是為小哥哥而來的……但姝兒卻是止不住自己的念想……”
“殿下既是這般說……那慕娴卻是願與殿下言酒了……”見楚玉姝話裏話外皆是迷惘,餘慕娴輕嘆一聲,起步轉到了楚玉姝身前。
她與楚玉姝,從面上瞧,似是楚玉姝是在逼她,但看得清了,又何嘗不是她在逼楚玉姝呢?
輕笑自己骨子裏在意些別扭事兒,餘慕娴擡手飲了一口酒。
待回過昨日月下的酒香,餘慕娴趁着楚玉姝不備,依葫蘆畫瓢地将口中酒還給了楚玉姝。
醇香的佳釀裹着楚玉姝頸中的檀香在餘慕娴鼻尖發酵。
伸手将眼前人攬到懷中,餘慕娴閉目。
她不過是想知,在楚玉姝心中,亦師亦友的兩朝丞相與一窮二白的落難書生那個更讨喜……
這原是個簡單的答複。
若是楚玉姝心儀丞相,那她是方遠盈便是。
若是楚玉姝鐘意書生,那她是餘慕娴也可。
但楚玉姝兩個都想要,便将此事弄得繁複無比。
……
行将就木的老丞相怎會敵春起之苗有趣?
享着片刻歡愉,餘慕娴俯在楚玉姝耳際,輕笑道:“殿下可知,臣跋山涉水,嘗過百種好酒……但縱是那窖了上千年的美酒,亦不如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