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待馮濟世從殿中退出,楚弘徳面色稍緩。

出聲命宮人給餘慕娴搬來椅子, 楚弘徳道:“卿可知寡人為何要讓愛卿去吏部?”

自是因為楚弘徳希冀她開罪群臣……但這話說不能說到臺面上。

“臣不知。”餘慕娴頓首道。

“不知?”聞餘慕娴答不知, 楚弘徳擡眉一笑,如餘慕娴這般聰慧的人,如何會不知他的心意呢?

擡指輕敲椅背, 楚弘徳道:“長公主與寡人說過的話寡人一直記得……但寡人一直在想,愛卿是如何得長公主賞識的……要知曉,寡人的皇妹雖良善, 卻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

說到此處,楚弘徳頓了頓,便見餘慕娴雙眉緊促。

“怎麽?寡人說的不對?”楚弘徳挑眉将視線鎖到餘慕娴身上。

餘慕娴在群臣中, 算是良才,但若想與他的皇妹做驸馬卻委實還差的遠。

若依他的心意為姝兒選婿,那許是羅昌更得他青眼。別的不說, 單看這面相,眼前這少年便顯得實誠了些。

當然,不喜這面相只是從為長公主選婿這邊瞧, 若單論為臣, 他楚弘徳亦是喜歡這種看上去清清白白的面相。

“長公主是好人……”将聲音壓得極低, 餘慕娴道,“臣與長公主會面于落難之時……臣流落異邦,乞食終日,多虧長公主施舍,才免于暴死街頭……”

楚弘徳心稍安:“這般說,是皇妹有恩于你?”

“是……臣确實受恩于皇家……”餘慕娴端端地與楚弘徳行了個禮,低聲道,“臣願為我朝肝腦塗地……”

“是嗎?”見餘慕娴答的是皇家于他有恩,楚弘徳雙目含笑,“愛卿這般說,可是要報恩于寡人?”

“是……臣叩謝聖上知遇之恩……”餘慕娴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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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這般說,那寡人便與愛卿開誠布公了……寡人初次見愛卿,便知曉好竹不出歹筍……令堂即是能成肱骨之臣,那愛卿定也不逞多讓……”楚弘徳對着餘慕娴的眼睛道,“但朝勢不穩,愛卿定是已然看到了……寡人方才之所以要愛卿當着馮愛卿的面答出朝策,不過是想敲山震虎……逼着馮太師早日還政于朝……”

可朝權早在您手中握着不是?低眉不看楚弘徳的面色,餘慕娴低頭道:“聖上賢明……”

若是不“賢明”,如何會在她初入新都之際便讓她交惡于權臣?

佯裝振奮地望向楚弘徳,餘慕娴繼續道:“聖上大德,臣實在無以為報,唯有誠心,尚可一觀……”

見餘慕娴并未覺察到危機,楚弘徳甚是滿意。他将餘慕娴留在殿中,無非有三個目的,一是故布疑陣,讓群臣對這新返朝堂的少年起議論,二是安撫他那去了垠都的皇妹,三是籠絡臣心。

雖眼前這少年稍顯稚嫩,但真正的良臣都是由國主一日一日養出來的。

想着眼前這少年許是在他百年之後,還能立在這殿中,楚弘徳的眉頭一展,眸中隐隐有幾分熱切。

不知楚弘徳想到了什麽,餘慕娴淡淡迎着楚弘徳的視線,一言不發,直到楚弘徳起身走到她跟前,餘慕娴才匆匆起身跪到地上。

“聖上……”

“餘愛卿,你可知有多少人上折子舉薦過你?”楚弘徳劍眉一擰,顯出幾分與方才不同的威儀。

“臣不知……”餘慕娴據實而答,“臣以為,長公主或是舉薦過臣……”

楚弘徳繼續問:“除了長公主呢?”

“或是羅将軍也舉薦過……”餘慕娴擡頭望着楚弘徳,“臣早時曾在其府中行走……”

“還有呢?”楚弘徳對此事格外有耐心。

“這臣卻是想不出了……”雖心中隐隐有窦方之流的名字,但餘慕娴卻不敢将其說出口,“聖上明鑒……臣幼時喪父,故在朝中少依仗……稍長些,不過是識些字的叫花子,也攀不上什麽高枝……”

“但這冊子上,全是舉薦過你的人……”楚弘徳出言打斷餘慕娴,并丢與餘慕娴一個長折,“寡人常想,如愛卿這般的人,不是絕頂聰明,便是愚不可及……能與老臣們左右逢源,能令舊主贊不絕口,能讓死敵誠心以待……寡人好奇,愛卿當真只有十餘歲?”

“聖上此言當真是羞煞了臣……”低頭沒撿地上的折子,餘慕娴規規矩矩地朝着楚弘徳叩頭道,“臣不過是依家訓,清清白白做事,明明白白做人……并無出人之舉……”

“是嗎?”似乎被餘慕娴觸動,楚弘徳道,“按規矩做事,這許是世上最明白的道理,但能做到的人卻不多……這或是聖人所言的大繁若簡……愛卿在歸府後,且将愛卿家中的家訓寫一份與寡人……”

餘慕娴點頭:“臣記下了……”

“即是記下了……那寡人與卿再說一事……”楚弘徳轉身背對着餘慕娴,“卿可因屈居盁縣三載怨恨寡人?”

聞楚弘徳将“愛卿”二字減為一字,餘慕娴心頭稍緩:“臣無德無能無功無財,如何敢怨恨聖上……”

“即是不怨恨,那寡人便告與卿,寡人為何置卿于盁縣……”楚弘徳一字一頓道,“玉姝走時,寡人曾應下她,會照看卿……雖居邺城時,寡人與玉姝疏離,但此番國難,卻是玉姝遠走,以平河山……故而,寡人命羅昌送走玉姝時,便寫下了與卿的诏書……立的是玉姝所念之職……玉姝走前,曾與寡人道,卿是為相之才……但卿也知,自古文臣依朋黨,武将鎮河山……卿初來乍到,即便居高位,也只有被架空的份……寡人自知寡人的皇妹此世的執念是将卿招為驸馬……故而,寡人希望愛卿在朝中,除了寡人,不要畏懼旁人……尤其是馮太師……”

聞楚弘徳提到了楚玉姝,餘慕娴無端的面皮發熱。直到被楚弘徳敲打不要沾惹朋黨,餘慕娴才如夢初醒。

“謝聖上栽培……”未戳破楚弘徳的兄妹情深,餘慕娴靜靜地伏在地上,等楚弘徳下文。

“嗯……”受着餘慕娴的大禮,楚弘徳道,“方才那些,不過是想要愛卿知道,愛卿為相,不過是早晚之事……卿莫要焦灼……另,卿久居盁縣的實因便是這冊子……”

轉身喚過一旁侍奉的宮人,楚弘徳指着地上的冊子道:“李公公,将此冊念于餘愛卿……”

話罷,楚弘徳便由衆婢子圍着,踏出了殿外。

見楚弘徳走了,被楚弘徳喚來的宮人即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冊子,念與餘慕娴。

“乾平三年春,馮太師薦。”

“乾平三年春,宋熙薦。”

“乾平三年冬,休高傑薦。”

“乾平四年春,杜再思薦。”

……

蹙眉依次聽過楚宏儒,楚玉姝,羅昌,窦方,趙明玉,李彥一溜名字,餘慕娴被綴在尾巴上的“王萬山”三字震得頭皮一麻。

原來王員外竟是能直達天聽的人。

怪不得他敢動威脅命官,亦敢與馮太師一脈叫板……

揉膝從地上起身,餘慕娴被宮人扶着上了一頂轎子,送至宮外。

居轎上時,餘慕娴還在思下了轎該往何處去。待到下轎後,餘慕娴便見眼前出現了一棟大宅子,宅門上挂着帶有“餘府”二字的匾額。

“老爺,您回來了!”

略帶別扭的稱謂穿過門縫,餘慕娴擡眉看到了餘順。

娴熟地與幾位從宮中出來的官爺打賞,立在門口的丫鬟迎着餘慕娴入了門。

“這般多丫鬟,可是要将餘府出空?”側目望着餘順,餘慕娴對院中齊排排立着的仆婢甚是不滿。

她還沒到斷手斷腳的地步,并用不上這般多丫頭。

見餘慕娴面色不對,餘順忙解釋道:“這都是殿下的意思,老爺您可莫要誤會了小的……”

“怎會是殿下的意思?”想過府中人多定會口雜,餘慕娴也是頗為煩悶。能住高院使仆從原是幸事,但頂着胞弟的身份,委實是不太妙。

“窦将軍方才來過……”餘順低頭。

“已是走了?”餘慕娴續言。

“不……”窦方順着餘慕娴的聲音從屋內踏出,“餘賢弟未歸,愚兄怎敢離開?”

見窦方竟是在府上,餘慕娴唇角一勾,露出幾分笑意:“窦将軍!別來無恙!”

“哎!怎麽幾日不見便愈發客氣?”挑眉地望餘慕娴一眼,窦方伸手想取腰間的折扇,卻抽了一把刀到手上。

餘慕娴見狀,随即捧腹道:“窦兄竟是以刀會友……”

窦方将餘慕娴笑了,也跟着笑:“這不是剛跟着一群漢子混在軍營裏……原是那般愛折扇,誰知如今腰上只剩刀……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居高位卻惦記折扇……窦兄好氣魄!”半真半假地迎着窦方往屋內走,餘慕娴轉頭命餘順去備茶。

見餘順走了,而屋內只有兩人,窦方即道:“經下獄一事,賢弟的氣可是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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