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乾平六年,四月。

返新都月餘的餘慕娴受上谕, 遷新居。

……

“恭喜賢弟遷新居……”送賀禮窦方與立在府門口的餘慕娴拱拱手。

見窦方這般早便來了,餘慕娴心知其絕不是單單為了送禮, 恭賀她遷居。

思及窦方如今在新都也算是紅人,餘慕娴利索地還禮:“窦兄何必客氣!這都是托了殿下的福氣……”

窦方壓低聲音:“可愚兄聽羅小子說,此事大成本不是殿下的本意……似乎萬事皆是因為賢弟與休高逸寫了一封信……”

“是……”揚手将窦方邀入新府,餘慕娴笑問道,“窦兄打聽這些做什麽?”

“愚兄只是好奇賢弟那封信是如何寫的!”窦方“啪”得打開手中的折扇,引得聚在前院的幾位恭賀的大人皆是朝着餘慕娴側目。

見院中的幾位大人皆是因窦方的話望向了自己這處,餘慕娴揚唇一笑:“并無書信……那書信只是歸來路上,慕娴與羅大哥說的笑話……若是一封信便能變大勢,那治世何不用書信?”

“賢弟這般說卻是讓愚兄難堪了……”窦方大笑幾聲, 與餘慕娴挑眉道,“枉我自诩聰明, 當下卻是被羅小子擺了一道……”

“窦兄自是聰明的……但羅大哥也不笨呀!”與窦方打着哈哈,餘慕娴将其引到後堂。

楚宏德此番賜得宅子甚大,故而餘順将迎客安置在前院。而餘慕娴喜靜,便住在後院。

随餘慕娴沿石徑從前院走到後院, 窦方眉頭越蹙越緊, 緊到額上凸出一個明顯的“川”字。

“餘賢弟,你可是察覺到什麽不妥?”擡目打量着院中的陳設,窦方莫名地覺得違和。

“窦兄出身大戶,自是知曉這庭院的布置……若是窦兄覺得不妥,那便是真的不妥……”淺笑着将窦方迎到居室內,餘慕娴與窦方對座在窗前,一如盁縣時,一為縣令,一為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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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垂目望着餘慕娴案上擺地茶具,窦方道,“此物看着也不似尋常物……”

“這是馮太師遣人送來了……若是窦兄喜歡,盡可拿去……”餘慕娴毫不在意地往窦方面前的玉杯中添酒,“餘順也說這是好東西,但落在如慕娴這般的粗人手上,着實是糟踐了好物件……”

“既是賢弟知曉這是好物件,那就談不上糟踐。”合扇在心頭記下馮太師向餘慕娴示好一事,窦方從袖間托出一圓盒遞到餘慕娴面前,“這是殿下托愚兄為賢弟帶來的禮物……殿下原話是‘卿可高枕’……”

“高枕?”餘慕娴揚唇将末尾的二字重讀了一遍,眉間浮起幾分輕笑,“殿下如是看事卻是越來越輕浮了……”

“如此恩寵還不夠?”窦方不贊同道,“賢弟莫要小瞧了聖上賜宅一事……賢弟可是聖上自定都安南來,還從未與某位臣子敕造過宅子,更別提這般規制……”

“樹大招風!”餘慕娴眯眼,“依着聖上多疑的性子,他如何會因小小一件通商便将慕娴供至高處?慕娴以為,此時慕娴許是聖上擡出的一個靶子……”

“馮太師的權勢已散,聖上如何還需要靶子?”窦方端茶的手一滞。

餘慕娴跟着呷了一口:“這就要看着半年裏,新都可是有過什麽大事……”

“大事?”窦方鎖眉細思道,“三殿下清修可算?”

“清修?”餘慕娴收回手,“三殿下如何要清修?”

“賢弟與羅昌走得慢,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窦方緊緊手中的折扇道,“杜再思給了三殿下一部冊子,冊子上記得是馮家勢力把柄……這部冊子由三殿下轉給四皇女,再由四皇女呈給了聖上,說得是羊舌國主搜來的閑言……”

“所以聖上便許了三殿下清修?”餘慕娴凝眉。

“是。”窦方點頭,“殿下本只求聖上免了三殿下的勞役,許他到臨近的寺院為聖上修福……我等原還憂心聖上不允……誰知此番聖上竟是頗為大度的要三殿下回新都……”

餘慕娴問:“此時四殿下可是知曉?”

“殿下還不知……”窦方面色一變,“此事可是生了變數?”

“那便要看殿下們可是在廟中動過手腳……”眯眼記起長寧城中的瞎子李和王五,餘慕娴眸光一冷,“窦兄久居南地,可知殿下周遭一直是何人侍奉?”

“嗯……”窦方沉思片刻,“賢弟該知殿下近身之人是羊舌國人晚霜,而主事之人,若是愚兄沒記錯,該是王啓峰……”

“王啓峰?他家世清白嗎?”聽到王五的正名,餘慕娴起手飲了半杯茶,“愚弟總覺自己看不透他……”

“是嗎?”窦方訝然,“那小子當年不過是個街頭的乞兒……據其言,其父是受冤獄被先皇以謀逆之名賜死在獄中的……他見殿下時,言此生別無他求,只求能報仇雪恥,令其父能含笑九泉……”

聞王五也是因人命追随的楚玉姝,餘慕娴不禁想起了餘順。

“窦兄覺得餘順為人如何?”餘慕娴佯裝無意道。

窦方不假思索道:“餘順啊!有眼色,有魄力,有膽量!若不是其安心做個管家,許是前途無量!”

“是嗎?”餘慕娴低眉望着杯中的茶,心中浮起幾分隐憂。

窦方口中的餘順與她眼底的餘順完全是兩個人。窦方眼中的餘順善察言觀色,而她眼中的餘順不過是個唯唯諾諾甚至有些木讷的少年……

想着六七年前的那場暗殺,餘慕娴緊緊手道:“既是窦兄也覺得餘順在慕娴府上委屈,那便有勞窦兄帶餘順到軍營裏歷練一番吧……”

“既是歷練,賢弟何不放在自己身側?雖說這天下才俊不少,但若是論用人,還是熟人好用……知根知底,把柄也好捏……”窦方用折扇敲敲桌沿。

餘慕娴擡目與窦方對視道:“窦兄如今也算是朝中的紅人……但窦兄莫要忘了聖上此生最大的癖好便是平權……與其将對手留給外人,何不自己先為自己備下一個對手呢?”

“你是說……”窦方臉色一沉,“聖上又要……”

“何必說‘又’呢?”餘慕娴低眉一笑,“在聖上眼中,窦兄與那些勞神子将軍,以及羅大哥并無什麽分別……聖上用窦兄,用羅大哥,甚至用杜再思,用慕娴,都是為了他的萬裏河山……與窦兄是誰。慕娴是誰并無什麽關聯……故而,慕娴前時才言,慕娴此時的高處,不過是不勝寒的高處……是那勉強開在寒冬的春花……過不了多久,便是流落北風的下場……”

未料到餘慕娴竟是這般看朝勢,窦方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勉強擠出幾分笑意,窦方道:“那依賢弟所見,愚兄該如何是好呢?”

“順天承命。不怒不怨。”餘慕娴揚眉望着窦方,“聖上或是更喜歡那些骨子有些倔強的粗心人……”

“可若是為官的皆是這般人,定會民怨沸騰啊!”窦方抿唇。

餘慕娴起身朝着窗前挪了半步:“可這般人好用呀!禦下,禦下……若是居上者連被他所禦之人都看不透,那他怕是也不敢貿然将身家性命交給所禦之人……”

餘慕娴話罷,窦方久久未語。

待窗外的雨聲傳到屋內,窦方才低低的應了聲:“嗯……”

“窦兄且在此處休息吧……”見窗外的雨下的大,餘慕娴彎眉,“慕娴要先往前院去安置賓客……”

“好……”目送餘慕娴出居室,窦方暗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沉。殿下怎會喜歡這般老辣的少年呢?早年與餘慕娴初識時,只覺其是一早慧的落魄少爺,但今日再看,卻覺其或是已成精了!

唏噓過餘慕娴,窦方起身走到屋內的書案旁,細看餘慕娴的書案。

窦家的長者曾教過窦方,看人不單單是要聽人言,人言是最欺人的。

看人要看其居處,看其那些不經意的動作。

餘慕娴其人,只要不在四皇女面前,便是喜歡笑的。

但那笑意卻從未到眼底。

想着餘慕娴那常挂在嘴邊的淺笑,窦方低頭望着餘慕娴的書案。

按說文臣書案該是筆墨紙硯加幾本大部頭的聖賢書。

可餘慕娴這文臣的書案較他那武将的書案還幹淨。

除了一塊鎮石,與一排筆挂,便無旁的物件……

伸手摸了摸餘慕娴的筆挂,窦方啧啧稱奇。這世上當真有不練字,便有一手好書法的奇人麽?他看過餘慕娴的奏折,那折上的字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寫出來的……

如是想着,窦方正要轉身去看餘慕娴的書架,卻見餘慕娴已從前院歸來。

“窦兄!”見窦方在看自己書案,餘慕娴淡淡一笑,“慕娴無德,真是慚愧……”

“這怎麽能算是無德呢?”嘻嘻哈哈與餘慕娴移到旁處,窦方大笑道,“愚兄也不喜讀書!”

“不喜讀書也算不得什麽壞事……”餘慕娴道,“要知那賢書,多是聖人寫的……而如窦兄與慕娴這般的,不過是個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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