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乾平九年, 一月。
楚宏德下旨與楚宏儒開了新府。
但因着楚宏儒挂念餘府院舍,便又在餘府強留了月餘。
快步走到堂中, 管家與餘慕娴道:“相爺,府外有人送拜帖……”
“嗯?”陡然放下手中的竹筷,餘慕娴将視線轉到居上席的楚宏儒身上,“三爺?”
“去吧……”擺手要餘慕娴不必顧及自己,楚宏儒與窦馳繼續對飲。
他那新府上滿是眼線, 還不如在餘府舒坦。
“謝三爺……”躬身退席,餘慕娴繞到了右廂房。
“是何人來訪?”溫聲問管家,餘慕娴心道,今日是正月初一,該是無人上門才是。
低頭不敢看餘慕娴臉色, 管家低聲道:“回相爺, 是老管家。”
“你是說餘順?”鎖眉将管家打量片刻,餘慕娴道,“可是一人來的?”
“不是……”管家道, “老管家身後還跟了個後生……”
“去, 将他們邀來此處。”餘慕娴轉身命婢子奉茶。
“是。”管家躬身去門外迎客。
盯着管家的背影,餘慕娴若有所思。
自年前餘順跟窦方走後, 便與餘府再無牽扯。
雖餘順原是她名下的家仆,但一想到其如今已是更名作“窦順”, 官拜三品, 便知其已然不是等閑之輩。
起身到廂房門口迎人, 餘慕娴未站定, 即見餘順帶着一個與他一般身量的少年走到了跟前。
眼前餘順一身戎裝,早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管家。
抿唇斟酌過來人的身份後,餘慕娴彎眉一笑,擡臂與餘順寒暄:“窦大将軍來府上真是稀客!”
“餘相見怪了!”瞥着餘慕娴的笑臉,餘順微微一動,便是扯着身後的少年跪到了餘慕娴眼底,低聲道,“這是末将的遠親……今日末将來餘相府上,便是想将此人托付給相爺!”
“哦?”挑眉将跪在地上的少年細瞧,餘慕娴道,“将軍既是姓窦,便該知曉,慕娴不愛管閑事……”
“相爺的秉性末将自是知曉……但還勞相爺将末将的話聽完……”轉身将廂房的門合上,餘順猛地跪到了餘慕娴腳底,“主子……”
“嗯……”未被餘順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餘慕娴半蹲到少年的面前,輕笑着問,“你覺得窦将軍這一跪如何?”
“我……”少年轉頭看了餘順一眼,見其眼中隐隐有擔憂,随即道,“不知相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平常便與旁人便是這般說話?”彎眉聽着眼前的少年與自己打哈哈,餘慕娴低頭擺弄着指上的玉扳指道,“世人常言圓滑是好事,但若只是圓滑到能被別人看出的地步,這便是愚蠢了……”
“窦将軍沒教過你,本相爺不喜歡人說真話麽?”低笑着從地上撐起,餘慕娴轉身要去開合上的門,便聽到少年對了一句話。
“窦叔也沒教過奇書,相爺喜歡聽人說真話。”
少年的回話在空蕩蕩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到餘慕娴耳邊隐隐有回音。
餘慕娴道:“是啊!相爺我既不喜歡聽人說真話,又不喜歡聽人說假話……奇書以為,方才那話,奇書該怎麽答?”
“回相爺,奇書平常不與旁人說話。”直腰朝着餘慕娴一跪,少年道,“奇書今日說話,只是因為遇到了相爺……”
“遇到了本相又如何?”嗤笑着踏回到少年身側,餘慕娴覆手而立,“窦将軍是給奇書灌了什麽**湯,竟是讓奇書願意這般恭維本相?”
“主子……”見餘慕娴只是逗弄自己帶來的小子,餘順瞳孔一縮,叩首道,“主子莫要憂心這小子不中用……單憑着此子曾将末将從險境中救出,主子便可知曉,此子可堪大用……”
“是嗎?”擡眉将少年的背影看過,餘慕娴叩叩桌案,道,“窦将軍是有要事麽?”
“并無……”餘順低頭。
“嗯……”轉身将餘順扶起,餘慕娴道,“那便留下來用上一膳吧!”
“謝主子……”迅速從地上起身,餘順道,“主子,此子姓‘餘’……”
“是嗎?”不為餘順言語所動,餘慕娴側目端視着少年道,“窦将軍說你姓‘餘’,可是作數?”
“自是作數……但……”少年眸中滑過執拗,“奇書姓氏中的‘餘’,是窦将軍原名裏的‘餘’,非是餘相姓氏中的‘餘’……”
“這倒是無妨……那兩個‘餘’字原本就是一個字。”似笑非笑地将少年扶起,餘慕娴側目望着餘順道,“将軍舊時在慕娴府上時,曾是慕娴的管家……如今,将軍的遠房親戚來慕娴府上……”
“相爺管口飯便是……這小子在窦府,幹得也不過就是灑掃庭除……”餘順跟在餘慕娴身後,一如當年在盁縣,與其作師爺的模樣。
“呵……”轉眸望向與自己的平頭的少年,餘慕娴道,“奇書可有聽到窦将軍的話?”
“聽到了……”餘奇書不甘不願的應了餘慕娴一聲。
“那你可願來相爺府上灑掃呀!”故意将尾音拔高,餘慕娴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你可得知曉,相爺府上的門檻可是高的很……”
似是被餘慕娴的腔調激怒,少年臉色一沉,竟是穩重了幾分:“既是高,那奇書自是願進來……”
“好!”見少年未暴跳如雷,餘慕娴彎眉一笑,“今年多大了?”
“過年便十五了!”少年鎖眉道。
“十五啊!十五真是好年歲呀!”揚眉記過這少年與楚玉姝年齡相仿,餘慕娴道,“本相過了今年,便近弱冠之年了……奈何爹娘離世早,也未給本相定下妻妾……若是奇書不見怪,便來府上作少爺吧……”
“少爺?”餘順足下一踉跄,險些撲在地上。
“叔父!”匆忙将餘順扶住,餘奇書不滿道,“相爺不過比奇書大了兩三歲,如何能給奇書做父?”
“這不是為了圓窦将軍的美夢嗎?”大笑着與餘順對視一眼,餘慕娴沒頭沒尾道,“聽說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都命硬。”
“嗯……”被“命硬”二字弄得神思一晃,餘順随即帶着餘奇書與餘慕娴告辭。
回府後,餘順即廣邀朋客,作勢要認義子……
待二月,餘順将認義子一事弄得人盡皆知後,轉而命人送拜帖與餘慕娴。
三月,尋術士算好時日,餘慕娴便恬然認下了義子。
五月時,新都即飄滿了流言。
有人言,那姓餘的少年原就是餘府子弟,只是因着戰亂失散。
也有人言,那餘姓的少年本是命硬克父之徒……窦将軍正是因為知曉了此事,才将那少年送到了餘府。
更有甚者,便是鼓吹那少年是羊舌國國主安插過來的奸細。
百般揣測,不一而足。
但諸多流言皆是沒有妨礙到餘慕娴與餘奇書的興致。
與後院給餘奇書添上一張書案,再請了一西席,餘慕娴便不再與這名義上的義子有牽連。
和餘慕娴相反,自從府上多了個少年,窦馳便頗喜跑後院。
一日日咿咿呀呀地教着餘奇書念書,窦馳片刻不覺煩。
“早知,卻是該将這少年讓與你當義子!”高坐在屋檐下,餘慕娴有一搭沒一搭地望着窦馳教餘奇書下棋。
雖說餘奇書來餘府前,并未學過棋,但自打窦馳願往這少年身上下功夫後,這少年的棋藝便是一日千裏。
“義父有一個便是夠了……”勾唇與餘慕娴應上一句,窦馳斂了斂自己的黑衣,“馳想将其子收徒,不知相爺意下如何?”
“嗯……想收本相的兒子當徒弟?”挑眉嗤笑一聲,餘慕娴道,“不知窦爺所教何物?”
即便與窦馳相交已久,但餘慕娴着實不知窦馳學得何術。
“相爺能教的,窦家也能。”窦馳與餘慕娴打了個啞謎。
餘慕娴聞聲,當下知曉窦馳說的是平天下的道術。
“幾年能成?”掰指數了數楚宏德的命數,餘慕娴道,“五年可夠?”
“五年?嗯……”窦馳眯眯眼,“不知餘相可想過擇何木栖?”
“擇木啊……當下這顆便不錯……”提腳踢踢眼前的木柱,餘慕娴道,“窦爺所想的,皆可成真……”
“是嗎?”窦馳指點過餘奇書幾句,便轉頭與餘慕娴道,“那窦馳便将三爺托付給相爺了。”
“好……”餘慕娴點點頭,“奇書也就托付給窦爺了!”
“自然。”得意地搖搖手中的羽扇,窦馳朝着餘慕娴一拜道,“馳定不負相爺……”
“嗯……”合目靠在椅背上聽着庭中或輕或重的落子聲,餘慕娴暗笑,真不知五年後,窦馳能還她一個怎樣的餘奇書。
呵。這世還真意思。
楚玉姝為她尋了個餘順,餘順又給她尋來了一個餘奇書……
細想來,此世她還未養過什麽心腹呢……
挑眉望着院中已是展出一片濃蔭的槐樹,餘慕娴靜候着楚宏儒歸府。
楚宏儒今日原是去城郊布施,打攏人心的……
意料之中的**已是來了。
朝中有半人高的辭呈,朝外有六郡的流民。
再加上一個樂善好施的三皇子……
新都想不熱鬧也難吶!
尋筆記下楚宏儒此番從餘府支出了十萬餘兩白銀,餘慕娴撚撚筆尖。
這世上或是沒有讓“儲君”欠人情更有趣的事兒。
縱然,這“儲君”并不是朱批的儲君。
思過朝中忙的焦頭爛額的楚宏德,餘慕娴又擡手草拟了一份參楚宏儒的奏折。
如此大搖大擺地搶聖上功德,怎能不參?
低眉将明日朝堂上會有的大戲推演一遍,餘慕娴含笑與楚玉姝提了四個小字,預備着借楚宏儒之手,送至垠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