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楚宏德将茶杯擱到一側:“寡人說, 寡人百年之後, 要以這河山累姝兒。”

“皇兄!您真是瘋了!”揮袖将硯臺墨筆盡數掃到地上, 楚宏儒擡袖大笑片刻,歇斯底裏道, “皇兄, 您可是忘了, 在您重疾之時, 是何人替您監國?在您溧水南渡之時,是誰為您引賊?”

“可障卻從來沒找對過自己的位置。”楚宏德笑答,“自以為是,好大喜功……若非你,這朝中之事如何會亂成一團……”

“但異火案不就是皇兄您自己布的局麽?”朝着楚宏德湊近幾步, 楚宏儒道, “若不是皇兄您要宮中衆婢子擇日放紙鳶, 如何會有夜火之事?”

“此事是姝兒的主意……”楚宏德環手道,“若不是姝兒深明大義……寡人想, 寡人不會這般快将朝中那些佞臣收拾幹淨……”

“呵……佞臣?這朝中最大的佞臣不該是那餘慕娴麽?”楚宏儒甩袖道, “那賊人真是害苦了障……”

“是嗎?可他的折子一向是為你求情的……”大笑着命宮仆搬來一堆折子排到楚宏儒面前,楚宏德道,“那餘姓小子癡得很……即便不是丞相了,還是忘不了與你說情……”

“說情?”聞楚宏德道餘慕娴曾上折與他說情,楚宏儒倒退兩步, “聖上方才說了何物, 障不明白……”

“不明白?”楚宏德俯身從地上拾起一封折子, “障看看此物不就明白了?”

“可……”楚宏儒盯着楚宏德道,“即便如是,聖上也不該将朝事托于姝兒……”

“宏遠有疾,不堪重負……而障你屢屢失德,自是不能大用……太子年幼……寡人左瞧右瞧,獨覺姝兒合寡人心意……”楚宏德把手中的折子遞給楚宏儒,“再說,寡人已為姝兒與餘卿賜婚了……”

“聖上何必在障眼前扮好人?”似乎為“賜婚”二字驚醒,楚宏儒冷笑道,“聖上已江山托長公主,無非是看中了長公主一無人脈,二無野心……性子也算單純……再佐之那餘姓小子是塊木頭……”

楚宏儒話未落音,門外又傳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聲。

“三哥——”

較之前更大的喊聲令閣中二人皆是靜默。

直到閣外的宮婢攔不住楚玉姝,進殿同楚宏德禀告,楚宏德才開口道:“餘卿是不是木頭只有餘卿知道……那術士是障的人吧,雖将障囚在深宮,寡人仍覺身邊有雙眼睛……障好自為之!”

言罷,楚宏德即起身從別門離去。

楚宏德一去,楚玉姝便被放入了攬賢閣。

定目打量着眼前的狼藉,楚玉姝撲到楚宏儒懷中喚了聲:“三哥……”

“公主喚錯了……賤民如何能有如公主這般高位的妹妹……”将視線放到別處,楚宏儒不願看懷中人。

“三哥……一日是三哥,終身是三哥……”楚玉姝泣不成聲。

“難得向來冷血的長公主今日哭了……”楚宏儒推搪楚玉姝一把,紅眼道,“敢問長公主,障何曾坑害于您,竟引得您向聖上獻策,置障于死地……”

“三哥……姝兒從未想過要置您于死地……”低泣着伏在楚宏儒跟前,楚玉姝自言自語道,“聖上說了,只要查明三哥無罪……他便不會追究三哥……”

“無罪?”楚宏儒低頭将視線停留在楚玉姝身上。

其周身還在滴水。

面上也是花了的脂粉。

更別提糊了泥點的衣裙……

“皇妹……”楚宏儒面色一變。

顫巍巍跪坐到楚玉姝面前,楚宏儒伸手環住楚玉姝,痛哭道:“皇妹呀!你怎會如此愚不可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

……

淅淅瀝瀝的雨聲遮過了攬賢閣中的哭聲。

溫笑着與太子授書,餘慕娴心情頗佳。

太子雖不是奇材,卻也是塊讓人省心的材料。

彎眉望着太子謄出的經文,餘慕娴道:“殿下真是良善……”

太子所謄的經文皆是佛經,據傳有延壽之效。

“夫子謬贊了!”拘禮地朝着餘慕娴一拜,楚明鴻道,“夫子與之前的夫子不一樣……”

“嗯?”含笑望着楚明鴻,餘慕娴挑眉,“如何不一樣?”

“趙夫子古板,徐夫子猖狂,窦夫子瘋癫……唯獨夫子良善……”擡手命婢子與餘慕娴奉茶,楚明鴻定睛道,“夫子居廟堂時,本殿便向往與夫子對言……未曾想過,不過兩載,夫子便來了本殿閣中講經……”

“慚愧……”讪笑着接過婢子手中的茶,餘慕娴道,“從心而言,臣并不善講經……”

“但夫子較那些學究更講規矩……”楚明鴻颔首道,“趙徐兩夫子到本殿這處,卻是沒少擺譜……張口‘本夫子’,閉口‘本夫子’……獨夫子您在本殿跟前自稱‘臣’……”

“那許是因着彼時殿下年幼……衆夫子憂心殿下唐突了經文……”垂手端坐在楚明鴻面前,餘慕娴道,“不知殿下今日可将微臣所言的經文聽懂……若是未聽懂……那臣便擇日再講……”

“為何不是今日再講?”楚明鴻彎眉,“趙夫子曾言‘今日事,今日畢’……夫子不這般想麽?”

“因為經文于殿下是無足輕重的……古賢人以經文治世……所要治的并非是殿下這等人……”餘慕娴溫聲道,“經文治世,原就是禦下之術……殿下當一樂事便是,不必執着……”

楚明鴻繼續道:“可父皇卻是一直要本殿以經文為要……”

“那是聖上期待着太子做一個好太子……”

不要像他一樣,年紀輕輕便籌謀高位。

長嘆着記過十多年前,楚宏德與楚宏儒于邺城的生死之決,餘慕娴道:“臣有一言想問殿下……若有一日,殿下登高位,殿下階下之人該如何?”

“既是階下之人,自是該‘囚’之……”楚明鴻眸光一寒,“夫子可知本殿隔壁住的何人?”

“何人?”餘慕娴定神。

楚明鴻勾唇道:“本殿隔壁住的便是本殿的皇叔,廢賢王障。”

“障怎會住在殿下隔壁?”餘慕娴斂眉。

楚明鴻答:“這便是夫子方才言說的,父皇希望本殿安心做太子……”

“這般說,今日的經文殿下已是聽懂了……”溫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餘慕娴心笑,此子假以時日,或是能大事。

奈何……

低眉想過楚玉姝,餘慕娴搖頭感嘆此時之勢,她們二人皆是楚宏德掌中之子。

“夫子說笑了……夫子今日所講的經文,本殿還有以下幾處不明……”不痛不癢地與餘慕娴提過幾個不算棘手的問題,太子楚明鴻起身與餘慕娴奉了杯茶,“夫子這經文講的真是好。”

“謝殿下賞識……”

起手剛接過趙明鴻手中茶,餘慕娴聞身後傳來一聲贊嘆。

“餘卿這經文講得委實不錯……”

楚宏德漫步走到楚明鴻跟前。

“鴻兒今日可有好好讀經?”

“回父皇……”楚明鴻朝着楚宏德一拜,道,“兒臣今日未曾用心讀書……”

“嗯?”楚宏德瞥了餘慕娴一眼,低聲問道,“鴻兒為何不曾用心讀書?”

“兒臣……兒臣惦記着父皇……”楚明鴻偷偷望了望餘慕娴,繼續道,“夫子今日講‘孝’……兒臣甚是慚愧……雖病理命理相通……兒臣依舊心恨兒臣不能代父皇受病……”

“鴻兒且起身……此事是餘卿的不是……”命宮仆與楚明鴻賜座,楚宏德道,“餘卿,這便是你授的經文?”

“是。”低頭應下楚宏德,餘慕娴道,“殿下所言,既是微臣所授……殿下之心,即是微臣之心……”

“哦?”視線在二人間逡巡片刻,楚宏德道,“餘卿既是這般言,寡人便要罰你……揣測聖心……且閉門半月吧。”

“是。”

……

跪送過楚宏德離去,楚明鴻伸手要扶餘慕娴起身,卻被餘慕娴讓過。

“殿下位尊,不适宜為此事。”餘慕娴彎眉。

楚明鴻道:“夫子,今日是本殿說錯話了麽?”

“沒有……”餘慕娴輕笑着搖頭,“聖上心底正歡喜……”

“那為何……”楚明鴻不解。

“因為揣度聖意啊……”餘慕娴仄坐到案前,“殿下今日所為過于刻意……故而……有邀功之嫌……”

“邀功?”楚明鴻眨眼,“夫子是說,本殿為父皇抄經一事該告與父皇,但不該由本殿告與父皇……”

“是。”餘慕娴溫聲道,“願殿下以此事為前車之鑒……”

“好。”點頭承下餘慕娴,楚明鴻道,“本殿記下了……”

“這半月,莫要輕舉妄動……”飲茶與楚明鴻多言半句,餘慕娴道,“聖上心中是挂念殿下的……”

不然,也不會命自己在此時于楚明鴻這處作夫子。

更不會在今日懲戒于她。

想過自此時起,楚明鴻或是與她多幾分親近……

餘慕娴不禁唏噓,楚宏德着實較楚宏儒有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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