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乾平十年, 十二月, 天降異火, 毀新都民宅百餘,朝野震動。

刑部尚書宋允奉旨徹查。

乾平十一年, 一月,

宋允回旨, 此事系賢王楚宏儒黨人所為。

楚帝大怒, 當庭敕旨,捕楚宏儒下獄,廢尊位,折為庶人,更名為“障”。

二月上旬, 逢大雨。

坊間傳, 有術士言, 此災皆因上主失德,不顧手足之誼, 才召此大禍。

衆臣引為笑談。

二月中旬, 雨不止。

衆臣不敢言。

下旬,新都偶有污水入室。

術士再語,若上主不悔,便會洪水滔天。

聞言,衆臣忙聯名上折祈楚帝赦“障”, 以保天下太平。

賢王楚宏儒永囚楚宮攬賢閣, 六部革職百餘人。

……

餘府。

撐傘踏着一尺來高的石墩從屋檐下挪到門口, 餘慕娴望着辇上人,彎眉道:“真是麻煩殿下了。”

“這有何麻煩……待到五月時,姐姐便是要與姝兒住在一個屋檐下了……”伸手用帕子拭去餘慕娴額上的水珠,楚玉姝輕笑道,“姐姐真是勞碌命……當下已不是相爺了,行事還是這般匆忙……”

“殿下這卻是擡舉臣了……”擡袖将油紙傘擱到車辇外,餘慕娴轉身欲接過楚玉姝手中的帕子。

縱然她與楚玉姝已有婚書,但終究有上下之別。

“姐姐想要此物?”見餘慕娴要取自己掌中之物,楚玉姝嬉笑着将錦帕藏到身後,“姐姐若是想要此物,卻得想他折……”

“好。”低聲應下楚玉姝,餘慕娴擡袖穩住楚玉姝的腰,而後慢慢俯身。

瞠目望着愈來愈近的玉面,楚玉姝身子一僵,竟是半晌也未憋出一句話。

好笑地從楚玉姝身後取過錦帕,餘慕娴彎眉與楚玉姝一笑,道:“多謝殿下賜帕……”

話罷,餘慕娴便緩緩起身,端坐到楚玉姝身側。

今晨要往楚宮與太子楚明鴻講經,荒唐不得。

見餘慕娴轉眼便正襟危坐,楚玉姝微愣:“姐姐?”

“殿下?”低眉側望楚玉姝一眼,餘慕娴抿抿唇,道,“妝花了……”

“怎會?”未細究心底那股莫名的憾然,楚玉姝側撐起身子與餘慕娴對視,“姝兒出府前,明明細細畫過的……”

“細細畫過?”饒有興致地瞧瞧了楚玉姝的眉眼,餘慕娴道,“殿下這府上的婢子真是……”

“姐姐也覺得不好看麽……”楚玉姝大笑,“本殿也覺得不堪入目……但那堆賤婢卻敢言說本殿美的不可方物……”

“殿下何必戲弄那些丫頭?”擡目将楚玉姝的面盤盡收眼底,餘慕娴道,“殿下這妝容确實不佳……但,臣以為那些婢子有一言未說錯……殿下當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是嗎?”楚玉姝挑眉,“不可方物這個詞本殿聽厭了,姐姐得換一個……”

“傾國傾城?”餘慕娴輕笑。

楚玉姝大笑:“姐姐這話若是傳出去,定是要贻笑大方……”

“如何會贻笑大方……”餘慕娴微微合目,“微臣所說,皆是肺腑之言呀!”

“當真?”楚玉姝多看餘慕娴一眼,側面與辇外喚道,“霜兒,上辇來。”

“這是殿下的新婢?”不經意地掃過跪坐在眼前的美婢,餘慕娴道,“殿下好眼力……臣卻是多日未見這般貌美的尤物了……”

“姐姐也誇這婢子是尤物?”盯着霜兒微微發顫的手,楚玉姝道,“霜兒,且擡頭看着餘姐姐!”

“姐……不……”霜兒順從地擡頭。

待發覺餘慕娴也正在望她時,霜兒不由自主地挪開視線,口中軟糯道,“相爺……”

霜兒早在出長公主府前,便知曉車辇上是何人。

縱然長公主一路上一直喚着辇上人“姐姐”,她也知曉這辇上人是相爺。

即便相爺如今已不在朝中為官,但相爺始終是相爺。

聞着眼前的婢子喚自己相爺,餘慕娴抿唇。

她已是許久未被人喚作“相爺”了。

姝兒喜喚她“姐姐”,原是率性之舉。

但因着舊時她曾涉足高位,朝中諸臣多以為這是她與長公主之間的些許情趣,以至并未有人想過她是個女子。

這原是好事,可将此事聯系到這喚作“霜兒”的女子身上,餘慕娴便覺不妙。

霜兒的眼睛裏藏了太多的情緒,多得讓她心生戒備……

“霜兒!”見餘慕娴沒接霜兒的話茬,楚玉姝鎖眉,“你可是忘了本殿吩咐的……”

“是……”又是軟糯的應上一聲,霜兒怯生生地朝着餘慕娴一拜,“姐姐……”

“殿下,臣不需已有義子,無需這麽個妹妹……”搖頭止住楚玉姝的話語,餘慕娴溫聲與楚玉姝道,“再者,臣言行粗鄙,配不上這般好的妹妹……”

“看來姐姐也覺得霜兒這丫頭生的靈秀。”随性地把玩着餘慕娴的手,楚玉姝半真半假道,“姐姐,你且仔細瞧瞧,本殿與霜兒誰人姿色更佳?”

“殿下以為呢?”餘慕娴彎眉打量着楚玉姝的指尖。

楚玉姝今日往指尖上塗了豆蔻。

雖略有些浮華,卻豔的緊。

楚玉姝嗤笑:“霜兒以為呢?”

“回長公主……霜兒蒲柳之姿,怎敢與長公主争榮……”霜兒叩首。

“呵……”冷不防捏住霜兒的下巴,楚玉姝道,“即敢用‘争’字述本殿,膽子不小!”

“殿下……”伸手将楚玉姝拉回,餘慕娴道,“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殿下何必與她計較……”

“且瞧瞧,這指尖的物件的都要花了……”輕浮地将楚玉姝的手擡高,餘慕娴不輕不重道,“方才那問原是該臣答的……臣此時告與殿下便是……殿下莫要與這小丫頭置氣……若論殿下與這小丫頭孰優孰劣,自是殿下更勝一籌……但單論這容貌,或是這小丫頭更要一枝獨秀了……可惜,臣去日自诩姿容……今日見此女,方知何謂芙蓉顏色……”

“這般說,姐姐也為此婢動心了?”楚玉姝彎眉,“三哥舊時可是甚喜此婢……”

“殿下可為此婢動心?”餘慕娴眯眼。

楚玉姝不假思索:“并未。”

“既是殿下未動心,臣又怎會動心?”餘慕娴輕笑片刻,湊近楚玉姝耳際道,“殿下又不是不知,臣的心在殿下這處……既是殿下未動心,臣又怎會動心……”

話罷,餘慕娴不待楚玉姝反應,即撐傘下辇往太子居處行。

方才霜兒上辇時,她便知車辇已到楚宮。

凝眉目送餘慕娴下辇,楚玉姝轉頭與霜兒道:“方才餘太傅所言的,你可是都聽見了?”

“聽……聽見了……”霜兒忍住心頭的酸澀,只是朝着楚玉姝一拜,道,“多謝殿下助婢子……”

“此事不必言謝……”楚玉姝正色道,“本殿今日要你來,只是敲打敲打府上那些自以為是之輩……本殿知曉,餘相是爾等心中的如意郎君……但爾等着實不能忘了,其只能之本殿的夫郎……”

“可……”吞下“情不自禁”四字,霜兒低泣道,“婢子記下了……”

“既是記下了,那邊換身衣裳吧。”拍掌命辇外人送來一套華服,楚玉姝道,“長公主府不養閑人……災荒之事,本殿助你,卻不是要你在長公主做個閑人……”

“是。”知曉當下是要往賢王居住行,霜兒抿唇又朝着楚玉姝一拜,“奴定不辱使命。”

“嗯……”揮手命婢子侍奉霜兒更衣,楚玉姝道,“待會見三哥時,記得要愁苦些,這般才讨人疼……”

“是……”

颔首跟在楚玉姝身後下辇,霜兒的步子邁的極輕,以至楚玉姝只能聽到自己頭上的銀鈴在響。

“太子與三哥隔牆而居。”楚玉姝低聲似是在說與霜兒聽,又似在說與自己。

霜兒不敢擡頭看眼前人:“是。”

聽着霜兒答過是,楚玉姝即命婢子撤了自己頭上的傘,又起手抛擲了頭上的發簪。

一路散發朝着楚宏儒居處走。

見楚玉姝在深宮中散發,跟在楚玉姝身後的婢子皆是腿肚一軟。

舊言,披發乃長輩辭世之兆。

長公主這般招搖于楚宮……

想着楚帝素日待長公主的嬌寵,婢子皆是生了一身寒意。

但一思及長公主待人的手段,又無人敢上前。

以至行至攬賢閣時,楚玉姝依舊散了一背青絲。

“三哥!”捶門帶上哭腔,楚玉姝伏在攬賢閣門口,驚得其身後的婢子們面面相觑。

隔門聽着楚玉姝的哭聲,楚宏儒指尖一顫,竟是在奉旨抄寫的佛經上留下了一道墨漬。

門外是姝兒麽?

默默攥緊手中的毛筆,楚宏儒擺出一副淡然無謂的模樣。

楚宏德見狀,平聲道:“障……你定是不知寡人此世多豔羨你有姝兒這麽個妹妹……”

“她不也是聖上的妹妹麽?”凝神于筆端,楚宏儒道,“聖上此世雖有過七個妹妹……此時也只剩長公主一人了……”

“故——”楚宏德飲一杯茶,“寡人将這天下托付給她,障也覺得甚好吧……”

“什麽?”指端再也握不住筆端,楚宏儒瞠目,“皇兄,你方才說了何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