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沖咖啡!

祝苗的心“砰砰砰”一直跳,腦袋嗡嗡響,他一路跑出去好遠才停下來,扶着膝蓋猛地喘氣。不大不小的雨淋得他的頭發濕漉漉,他好一陣沒去理發了,帶點自然卷的頭發亂糟糟的,他胡亂撥弄了一下,掏出兜裏僅剩的十九塊三毛,花了十五塊買了一小袋早春的櫻桃。

他像個一毛不拔的老媽子,謹慎認真地把品相不好的櫻桃挑出來,水果攤老板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都是好的,別挑了……”

祝苗沒理他,自顧自挑好了,拎着塑料袋回家去。

路上,他看着那袋子鮮紅欲滴的櫻桃,實在沒忍住,從袋子裏捏着櫻桃梗拿出來一顆吃了,吃得又慢又認真,櫻桃核吐出來的時候都是光光滑滑的。好甜好好吃,可是祝苗不舍得再吃了,櫻桃本就貴,十五塊錢買不到多少顆。

他拎着袋子走回家,路上是放學的小孩,回家做飯的大人。老式的舊樓,到了春天梅雨季,總有點潮呼呼的,白牆幾乎要看不出顏色了,泛黃斑駁。樓道裏繞出一只黑白色的小貓咪,胸前的白毛像白色圍脖,小貓咪才丁點大,不知道哪兒來的,圍着祝苗的腿叫。

祝苗喂過它幾次,但今天沒有吃的,他一攤手示意,聰明的小貓就甩甩尾巴走了,毫不留情。祝苗撇撇嘴,輕輕敲了敲關着的門——說來也好笑,他的家,他沒有鑰匙。

“來了——”

裏面有蹒跚的腳步聲,祝苗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給他開門的是他奶奶,年近八十了,身子骨勉強還硬朗,只是背早已佝偻,顯得個子小小的,走起路來拖着腳步。

一見奶奶,祝苗連忙獻寶似的把櫻桃提到面前。

“噔噔——”祝苗說,“奶奶,我給你買了櫻桃。”

奶奶笑起來臉上都是褶子,但她的笑容遠不如平時慈愛,隐含着一些擔憂,她說道:“苗苗吃。”

“我早吃過了,吃不下了。”

祝苗邊說着邊往裏走,發現家裏人都在。他叔正在小陽臺的門邊收拾東西,收拾的都是祝苗的東西。祝苗他嬸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嗑瓜子,見祝苗回來了,屁股也沒挪,說道:“苗苗回來了,你叔正收拾你東西呢。家裏采光太差了,小陽臺不能封了,得重新拆開。”

祝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三歲多那會兒他爸爸就去世了,媽媽改嫁,他是由奶奶帶大的,一直住在叔叔嬸嬸家。他還小的時候一直和奶奶一起睡,大了些,家裏的小陽臺封起來,支個床就是他睡的地方。多年來遭受冷言冷語也就算了,家裏防賊似的防他,不給鑰匙,這也算了,陽臺拆開,不擋風不擋雨,他相當于沒得睡了,這事兒可就大了。

奶奶在旁邊抓着他的手,正要說話,祝苗忙扶着奶奶回房,他可不想見到奶奶因為他和叔叔嬸嬸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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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苗反手把奶奶的房門關上,把櫻桃給她擱在桌上,說道:“奶奶你自己吃。”

奶奶急得愁眉苦臉:“苗苗,這下可怎麽辦。”

“沒事,”祝苗拍拍胸口,毫不在意似的,“我去同學家睡。”

祝苗摁住奶奶的肩膀,讓她坐好別起來了。他走到小陽臺邊,他的東西本就不多,一些衣服,幾本書,作業課本什麽的都在身上的書包裏。祝苗沒和他叔多說一句話,随手抓了幾件衣服塞進書包裏,眼尖地看到有幾本舊書被翻出來了,随意地掉在了地上。

祝苗吓了一跳,緊張地把那幾本書抓起來,看也不看,一股腦地也全塞進書包裏。

“苗苗啊,”他叔說道,“家裏也小,都沒有房間……”

也不是沒有房間,還有個閑置的大房間呢,是祝苗的堂哥住的,堂哥正在外地讀大學,一學期回不來幾次。只是他也沒自讨無趣,不接這個話,把書包甩在背上,大聲喊了一句“奶奶我走啦”,關門的聲音響得很,把他嬸吓得跳起來,腳趾踢到桌角,氣得罵了起來。

祝苗三步并作兩步下樓,把隔在了門裏的罵聲甩在身後。

外面雨還下着,祝苗慢下腳步,站在樓道裏,一時間有點茫然。

他剛才說謊的,班上的同學他都沒怎麽來往,最頻繁的“社交活動”就是打架,他躊躇着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煩躁得直撓頭。那只黑白的小貓咪又來了,蹲坐在他旁邊,歪着頭,圓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

有路過的近鄰已經好奇地問他怎麽還不回家了,祝苗沒想多說,只好走進雨裏,小心地沿着不寬的屋檐走,屋檐上滴下來的水打濕他的肩膀。他單肩背着書包,插着兜,一回頭,發現那只小貓咪還跟在他後面,地上的積水把它的毛弄得髒兮兮的。

祝苗又走了五分鐘,回頭,貓咪還跟着。

他嘆了口氣,拎着貓咪的後脖子,用一件舊T恤裹着它抱起來,貓咪出奇地乖。

太陽下山,天黑了,祝苗還穿着短袖校服呢,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冷飕飕的。他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頭盤算着自己到底該睡哪兒,總不能睡天橋底吧。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了下午那家咖啡廳所在的巷子裏。

他這才看到了咖啡廳的名字,是個英文單詞,Flore,祝苗看不懂。

這家咖啡廳坐落在老居民區的巷子裏,隔壁是一家賣小吃的,已經打烊了,它門前種着白色的茶花,紅色的三角梅,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綠植,大玻璃窗裏散發着暈黃的光,看上去很暖。

祝苗生怕被那個店主看見了,貓着腰走過,他遠遠一瞥,發現那個店主不在裏面,取而代之的是個女生,穿着圍裙,正坐在吧臺後面。

他松了口氣,左右看看,咬了咬牙,推門進去了。

那女生一頭長卷發,濃密打卷,直垂到腰際,像蓬松的獅子鬃毛。她沒睡醒似的擡頭掃了祝苗一眼,面無表情,毫無靈魂地說道:“歡迎光臨。”

祝苗掃了眼空蕩蕩的店內,試探性地問道:“我、我來應聘的,老板在嗎?”

那女生的圍裙上別了工作卡,寫着她的名字,“一檸”。她說道:“老板出去了。”

出去了這不正好嗎?

祝苗差點就歡呼出聲了,店裏香香的暖暖的,比外頭冷風冷雨舒服多了,而且祝苗還聞到了香甜的小蛋糕味,他的肚子馬上叫了。他擺出誠懇的态度,說道:“那我在這裏等等他吧。”

一檸點點頭,沉默。

祝苗眨巴着眼睛,看着吧臺上透明玻璃罩罩着的小蛋糕,說道:“那個小蛋糕,看起來,很好吃。”

一檸:“嗯,好吃。”

然後呢?

沒有然後,一檸坐在吧臺後面,托着下巴打瞌睡。祝苗也沒那麽厚的臉皮,只好嘆了口氣,窩在椅子裏,抱着懷裏乖乖的貓,昏昏欲睡。他面前的桌子上擺着沒有收走的菜單,祝苗百無聊賴,開始研究起菜單。

菜單上面寫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咖啡的名字,頂頭上赫然寫着“手沖咖啡”。

祝苗瞪圓了眼,看了又看,湊過去吧臺邊,小聲問:“什麽叫……‘手沖咖啡’啊……”

一檸看了他一眼,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聲線平穩:“手工沖泡的咖啡。”

“啊……”

祝苗後知後覺地臉紅了,他想到他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了人家店主一拳,原來是他誤會了。祝苗坐回到椅子上,回想起他當時義憤填膺的樣子,尴尬得腳趾在鞋裏拼命蜷縮抓地。

太尴尬了。

“當當當——”

店裏的鐘敲了八下,八點了。一直沉默的一檸如夢初醒地站起來,祝苗的瞌睡也醒了,立馬坐直,擡手揉了揉眼睛。一檸脫下圍裙挂起來,祝苗緊張地盯着她,生怕她要趕人。

她從吧臺櫃子底下掏出來個小木盆,拿勺子敲了敲,大聲說道:“吃飯啦——”

從店裏的各個角落變魔術似的走出來好幾只貓,祝苗吓了一跳,定睛一數,足足有五只,三只黑的,一只貍花,還有一只灰色英國短毛貓。幾只貓圍在一檸腿邊繞來繞去,扒拉她的腿。

一檸又敲了敲木盆,說道:“別動。”

幾只貓乖乖地蹲坐下來,擡起頭盯着她掏出貓糧貓罐頭。祝苗也看楞了,覺得一檸像動畫片裏養一屋子黑貓的巫女。幾只貓大快朵頤,祝苗懷裏的小貓忍不住了,一蹬腿跳下地也想擠過去吃。

一檸掃了它一眼,另找了個盆分了點貓糧放在一邊給小貓吃。

祝苗湊過去蹲下來看着貓吃飯,一檸蹲在他旁邊,倆人一言不發,像兩個蹲着看螞蟻搬家的小孩子。幾只貓都吃完了,互相舔舔毛,一檸說道:“回籠子了。”

幾只貓紛紛爬着樓梯上二樓去了,祝苗帶來的小貓也想跟過去,祝苗拎着它後脖子抓回來,小聲教訓它:“你不要太自來熟了……”

一檸上樓關好籠子之後下來收拾吧臺,祝苗問道:“姐姐,你們要關門了?”

“不能說‘關門’,”一檸糾正他,“是‘打烊’。”

祝苗讪讪一笑,問道:“那我去門外等吧。”

一檸:“老板今天不回來啦。”

祝苗小聲說“沒關系”,抱着小貓去了門外,頭上有擋雨的雨篷,門外的花壇旁還有個木長椅,祝苗坐在上面,抱着小貓,看着一檸在店裏收拾關門鎖門,走之前還面無表情地朝他點點頭,說:“拜拜。”

祝苗和她說了“拜拜”,抱着吃飽睡着的小貓坐好,發愁地看着斷線珠子似的雨。

外面可冷,他縮了縮,抱着貓取暖,貓打起了小呼嚕,“呼嚕呼嚕”的,聽得祝苗昏昏欲睡,他眼睛半阖着,腦袋一點一點。

“你在這兒幹嗎——”

祝苗被吓得一激靈,擡頭,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是下午遇見的店主,黑T恤牛仔褲,整條小臂上都是紋身,綠葉紅果,枝幹的走向正好符合微凸的青筋,不知道是什麽植物,臉上表情并不好看,可能是因為顴骨上青了一塊,看上去比下午的時候更不好惹了。

作者有話說:

認識有個朋友,手上有個咖啡果的紋身,特別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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