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難受
他轉身朝街角對面的何峥的店去,何峥正準備打烊,燈都關了,正鎖着門。祝苗和他不熟,沒講過多少句話,祝苗甚至沒有把握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祝苗有些躊躇地走過去,清了清嗓子,何峥一見他就轉過來了,笑着說:“怎麽了?有事?”
何峥總是笑面迎人,穿一身棉麻材質的衣服,柔和溫文,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穿,祝苗覺得格外窘迫,覺得自己是個什麽都不懂只會犯錯的小孩子。
“我、我有急事,”祝苗說道,“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給一檸姐……”
何峥沒有多問,溫和地說道:“不好意思啊,我沒有一檸的電話,我幫你打給小澍?”
祝苗反應了兩秒才知道何峥是在說項澍,祝苗只能點點頭,沒有別的辦法了,總不能因為不敢和項澍打交道就把正事耽擱了。
何峥掏出手機來給項澍打電話,祝苗就在旁邊眼巴巴地等着,既害怕電話接通了又害怕電話接不通。何峥等到電話都忙音了,又撥了一次,還是沒有人接聽。祝苗急得皺緊眉頭,腦子飛快轉動,想着要怎麽辦才好。
何峥說:“很急嗎?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祝苗只能點頭,沒有別的辦法了。
何峥是個周到溫和的人,他幫祝苗用手機打了車,祝苗其實一點都不想麻煩他,所以壓根沒把丢鑰匙的事情告訴他,他也沒問,但沒想到最後還是麻煩了別人。
上車前,祝苗認真地說道:“我明天把錢還給你,謝謝。”
何峥笑着說:“好啊。”
直到車開出去了,祝苗回頭看,發現何峥還站在原地目送他走了才轉身離開。何峥其實真的是個好人,但祝苗心裏除了不想麻煩他之外,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較勁心裏。他知道何峥和項澍過去有點故事,他不想在何峥面前過于窘迫了。
但現在一切都沒什麽意義了,他又丢臉了。
祝苗靠坐在出租車後座上,覺得頭疼得離開,看着車窗外的燈光飛快後撤,連成了一片朦胧的光影。
車很快就停了,也就十五分鐘路程,出租車停在了一個門面低調的紅酒會所門前。祝苗進門之前還緊張地對照着反光的黑色牆壁扒拉一下自己的頭發,但他現在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臉色蒼白,臉頰上有不自然的潮紅,嘴唇發白,起了很多幹皮。
祝苗才進去,報了項澍的名字,前臺接待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好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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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何峥說的,項澍今晚和幾個相熟的朋友在這邊,裏面有他和何峥共同的朋友,都是咖啡圈的,所以何峥從社交平臺上看見的。
前臺接待領着他順着燈光昏暗的走廊往裏走,停在一個房間門口,敲了敲門,等到裏頭有人應了,祝苗自己推門進去了。
房間不大,燈光倒不是很暗,裝飾得很有品味,祝苗也不太懂品味什麽的,就覺得很貴。桌子上胡亂擺了幾個裝了紅酒的高腳杯,五六個人坐在沙發上,屋子裏有黑膠機,播着祝苗聽不懂的西語歌。
沒有一個祝苗認識的人,他們全部都擡頭盯着祝苗,祝苗今天穿了一件很舊的白T恤,上頭還有沒洗掉的咖啡漬,下半身是穿松了的校服短褲,腳上是人字拖。他窘迫得快要從地縫裏鑽進去了。
“找誰?”有人問。
祝苗喉嚨幹澀,吞了口唾沫才啞着嗓子說道:“我找項澍……他在嗎?”
座位上坐着的衆人交換了個眼神,有人調侃道:“他好像在院子裏,郁凝也在。”
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小聲說道:“不會是什麽修羅場吧……”
祝苗連腳趾都蜷縮了,被人這樣一直肆無忌憚地打量讓他很不舒服,他幹巴巴地說道:“院子在哪兒?我有急事……”
有人給他指了指,祝苗連忙順着方向走過去,走的時候很小心,生怕自己的人字拖在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那可太丢人了。
房間的一面有一扇裝飾得很和風的推拉門,祝苗腦袋暈乎乎的,推了半天都沒推開。他尴尬極了,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大家的都沒在看他,但他能感覺到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還在他身上,但就是沒人來幫他。
祝苗委屈極了,回頭來專心對付面前的門,好不容易才推動了。
門外是個小院子,曲徑通幽,有流水有植物,亮着燈。祝苗一眼就見到了項澍坐在不遠處的廊下,沒穿鞋,赤着腳,曲着一條腿,在抽煙。他旁邊坐着人,很面熟,祝苗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上次他給項澍送豆子的時候,那個精致得像貓一樣的年輕男人。
郁凝在不住地和項澍說話,項澍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
祝苗看着他們,有點不敢叫。
倒是項澍一回頭看見了他。
項澍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郁凝很不高興,剛才他自顧自地說了這麽久,項澍都沒正眼看他,怎麽這一下子就去看這個傻小子了。
項澍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裏,站起來,赤腳踩在木質走廊上,說:“怎麽了?”
祝苗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低頭盯着自己的腳趾,好似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他看到自己的腳趾縮了起來,連腳趾甲都這麽不體面,剪得坑坑窪窪的。郁凝好像被侵犯了領地小貓,不高興地撇着嘴,去抱項澍的手臂,拖着聲音說道:“你走了嗎?這麽多天沒見,今晚去我那裏嗎?”
項澍沒理他,彎腰撿起煙灰缸拿在手裏往裏走,走過祝苗身邊的時候伸手帶了他一下,祝苗就聽話地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裏頭的人一見他們三人先後進來,都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有和項澍熟一些的,開口調侃他:“沒打擾你好事吧?”
項澍随口說道:“滾蛋。”
項澍穿上鞋子,對祝苗說道:“走吧。”
見項澍要跟着祝苗走,最先走的卻是郁凝,他面子上挂不住,重重地撞開正好擋住了門的祝苗,冷冷地“哼”了一聲,推門走了。祝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只有腦袋重,被他撞了個趔趄,項澍伸手扶住他後背。
祝苗亦步亦趨,跟在項澍後面走出去。
會所外面,郁凝正好在路邊打了車,上車前還瞪了項澍他們一眼。項澍說:“小孩子,別和他計較。”
祝苗眨了眨眼,茫然,他和郁凝計較什麽,有什麽好計較的。他覺得難受極了,腦袋像要炸掉一樣,胃裏也一陣陣犯惡心,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感冒生病了,但他內心還有一個角落,委屈得快要瘋掉了。
見他不說話,項澍難得地有點着急,又問道:“到底怎麽了?”
祝苗鄉來覺得自己是個有點粗線條的人,平時雖然敏感,但從來不多把事情放在心上,如果事事都上心,那他都不用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麽的,項澍沒有兇他,也沒有說什麽重話,就是這麽一個略帶着急的問句。
“到底”怎麽了。
祝苗覺得這好像是這些天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眼眶瞬間紅了,難堪地抓着衣服下擺,想說話,但洶湧的情緒全部湧上來堵住了他的喉嚨,他急促地抽噎喘氣,說不出話來。
項澍被他吓了一大跳,連忙走近兩步,輕拍祝苗的後背,安撫道:“沒事沒事……”
祝苗眼眶鼻子通紅,氣沒喘平,開始打嗝,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把、嗝——把鑰匙弄、弄丢了……嗝——”
項澍連忙牽着他走回會所裏,問前臺要了杯溫水,讓祝苗緩緩喝下去。
還不等祝苗再說話,項澍突然皺了眉頭,問道:“你生病了?”
祝苗打嗝打得難受,眼眶裏淚水在打轉,鼻頭紅通通,項澍直接伸手,手掌覆蓋在他的額頭上,溫度燙得吓人。
“走,去醫院。”項澍果斷地說道。
祝苗只覺得項澍摸在他額頭上的手涼涼的,手心的溫度讓他舒适得想嘆氣。但一聽去醫院,他又急了,拽住項澍的手,說道:“鑰匙,鑰匙丢了!”
項澍反手圈住他的手腕,說道:“沒事,先去醫院。”
“不行,”祝苗騰地站起來,急起來又要打嗝,憋得臉也紅了,“燈還開着呢,貓也沒喂,不去醫院……”
項澍拿他沒辦法,只好拉着他去打車,倆人回到店裏,項澍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祝苗一屁股坐在店裏,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項澍喂了貓。他小聲嘟哝道:“鑰匙要是被別人撿了怎麽辦?”
項澍說:“沒事,再加一把鎖就行了。”
項澍把貓全部趕回去二樓,關進籠子裏,突然想起這邊洗手間裏沒有熱水,他看着祝苗一直以來睡的長沙發,有點無奈地嘆口氣,從二樓的欄杆探出頭去看,見祝苗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蜷縮着,比以往每個時刻都更像個小孩子。
他下樓去,輕拍祝苗的腦袋,說:“行了,走吧,去醫院。”
祝苗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像只逃避現實把腦袋鑽進沙堆裏的鴕鳥。
“不想去,不想去醫院……”
項澍馬上就弄明白他為什麽不想去醫院了,馬上哄道:“行,不去,去我家吧。”
祝苗擡起頭來看他,傻乎乎地點頭。項澍去把店裏的燈都關了,領着祝苗到門外,鎖好門,說道:“不太遠,走路過去能走得動嗎?不行我背你。”
祝苗整個人都遲鈍了,腦袋重得沒法思考。項澍沒多問他,直接蹲下去,把祝苗背起來,往上颠了颠。祝苗發燒了,像個人形的熱源,暖烘烘地覆蓋在項澍的背上,項澍感覺到祝苗噴在他後脖子上的鼻息都是發燙的。
夜已經深了,路上沒什麽人,項澍走得又快又穩,祝苗整個人都沒了聲息,只有呼吸一下一下地噴在項澍的脖子上。
項澍不由得又颠了颠他,祝苗含糊地“唔”了一聲。
項澍單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掏鑰匙開門。他對吃住都并不是很上心,現在住的房子有點老了,家裏也有些亂糟糟的,他進門的時候,反手把祝苗的人字拖拽下來,随手扔在玄關。
家裏倆房間,一個是卧室,另一個房間原本是書房,後來堆了一個小型的烘豆機,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早就不能睡人了。項澍直接把祝苗背進卧室裏,卧室裏也有點亂糟糟的,床上被子沒折,堆成一堆堆,衣服胡亂甩在椅背上。
項澍把空調開了,小心地把祝苗放在床上,扯過被子幫他蓋上,原地站了一會兒。他自己很少生病,更是沒有照顧過生病的人。他翻箱倒櫃地在家裏找水銀體溫計,找沒過期的藥,煮熱水,有點手忙腳亂。
等他拿着體溫計、藥和熱水回房間的時候,看到祝苗蜷縮在被子裏,在床上拱起一座小山,那座小山還在一抖一抖。
他湊過去,掀開被子一角一看,發現祝苗抱着枕頭在哭。
也不是大哭,就是緊閉着眼睛,一抽一抽的,枕頭上濕了一點點。項澍忙放下東西,蹲在床邊,輕聲喊他:“噓——怎麽了?別哭……”
祝苗把臉埋在枕頭裏,身體在顫,他說道:“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