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京畿一帶受災情況就是以上。并未出現大的人員傷亡。只是……”

瑞曦宮中, 彙報的京兆府尹略一停頓, 說:

“地震造成數條交通要道中斷, 外邊的東西運不進來, 裏邊的市場價格飙升,尤以木料和米面為最。在臣入宮之時,各大米行和木料行已經漲價數倍。”

六部尚書和侍郎齊聚一堂,閣老們也都在場,因着地震的原因, 瑞曦宮緊急召開了一場內閣會議。

裴回開口道:“民以食為天,物價高漲不益災後穩定民心,京畿地區為國家心髒, 一旦生變, 後果不堪設想。修複主要幹道是其次, 應立即調動有貨船的商行從水路進京, 緩燃眉之急。同時,京畿地區一些貧困地區受災嚴重,難民無家可歸, 應盡快撥款赈災,以免難民潮湧向玉京……”

穆世章神色平靜:“錢從何處出?”

“自然由你們戶部出。”裴回身邊的吏部左侍郎說道。

“吏部不愧是六部之首, 口氣之大, 讓我不得不相信百姓所說, 六部之中, 吏部為不通庶務的書仙窩。”穆得和冷笑道:“戶部有多少錢, 賬面上記得清清楚楚, 去年,戶部虧空三百七十三萬五千兩,前年,戶部虧空五百四十八萬三千兩!平日吏部沒少向戶部支錢,現在一點小災又要戶部劃款,我們戶部還有沒有錢,你們吏部不清楚嗎?”

“穆侍郎稱這是小災,可曾想過小災之後,難民湧到玉京城下又會多出多少事端?”裴回道。

“裴閣老只想到那沒準兒的事,我想到的卻是戶部松口後,這虧空的口子要由誰來填!”穆得和盛氣淩人,揚聲道:“是你們吏部來填?”

裴回沉默,他身邊的左侍郎不服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但這風水怎麽會停滞不前?今年的虧損,我們來年節省些不就是了!只要大朔還在,國家就在源源不斷收稅,總能想法子撐過的!”

“節省?你告訴我要怎麽節省?是你們吏部明年停發官俸,還是禮部不祭天停科舉?是兵部不練兵不發晌銀,刑部大赦天下,還是工部不修河提不修邊防?”

穆得和的目光掃過舒遇曦等幾位六部尚書,無人應答。

他越加得意,說:“要赈災,可以,我們戶部絕對支持,但是還請諸位大人自籌赈災錢糧,我們戶部,是真的沒有餘糧了。”

殿內寂靜。

直至此時,坐在上首的穆世章才緩緩開口:“穆侍郎有事說事,不必激化矛盾,大家都是同僚,同為陛下辦事,各位大人一定能理解戶部的難處……”

裴回向簾幕後的天壽帝揖手道:“陛下怎麽看?”

天壽帝一個哆嗦,連忙将藏在桌下的演義小說塞進暗格。

“咳……我看行,就這麽辦吧。”

“陛下——”裴回又揖手,說:“恕臣愚鈍,還請陛下直言。陛下是覺得赈災可行,還是放任難民自生自滅可行?”

“這……”

“陛下,戶部虧空,可在之後彌補,民心不穩,後患無窮。還望陛下三思——”

“你說得有理……”

“陛下——”穆得和又揖手道:“裴閣老在吏部待久了,已經脫離了凡間,他只知民心不穩後患無窮,卻不知此舉是在扇火止沸,此次地震并未出現大的人員傷亡,便是形成難民潮,也成不了氣候,更何況,他們有極大可能壓根就不會上京,百姓只有在餓殍遍野的時候才會造反,如今不過一個小災,并未傷及民生命脈,他們拖兒帶女的上京為了什麽?就為了一口在家便能吃的熱飯?還請陛下明鑒,勿要上了有心人的當!”

“你說得也有道理……”

裴回皺眉,和穆得和異口同聲道:

“陛下!”

天壽帝只覺得腦殼疼,恰在此時,一名內侍走入殿內,恭恭敬敬禀道:

“陛下,玉京公主求見。”

天壽帝眉開眼笑,有如遇到救星:“快快請她進來!”

秦秾華入殿後,先向天壽帝行了大禮,天壽帝走出簾幕,親自将她扶起。

“秾華可回來了,宮中百姓情況如何?”

秦秾華低眉斂目,恭敬道:

“回禀父皇,此次受災嚴重的區域主要集中在四郊,在鳳陽公主的幫助下,四郊已全部清查,因地震受害的輕傷者有一百四十六人,重傷者十八人,義診處對輕重傷者實行免費問診的政策,以最低廉的價格向他們出售藥草。對于因地震而無法維持生計的特殊人群,由我名下的義莊,每日上門問訪,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目前京中民心穩定,百姓皆贊我皇室仁德。”

“小八也去了?”天壽帝奇道。

“鳳陽公主秀外慧中,此次救災,她功勞最大。”

天壽帝笑道:“你們都做得好,此次花費多少?公事就要公辦,父皇可不能要你的體己。”

穆得和剛要開口阻攔,秦秾華已經說道:

“為國為民,人人有責。女兒為自己的國家盡忠,為自己的父皇效一份力,如何算是公事?秾華雖不像某些大人那般,名下秦樓楚館商鋪酒樓數不勝數,但秾華近年盡心打理自己的田莊,也攢下了一份基業。雖救不了天下百姓,但在玉京城中施粥送藥,還是做得到的。”

天壽帝滿臉憐愛地拉着她的手,感動得說不出話。“某些大人”,面色漆黑。

滿室安靜中,舒遇曦走出一步,向二人一揖到底:“玉京公主不愧封號,實為天下女子之楷模。”

“不過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罷了。”秦秾華笑道:“舒閣老盛贊,秾華愧不敢當。”

“公主謙虛了……”舒遇曦轉身看向幾位閣老,朗聲道:“公主身為一介女流,也能深明大義,不知各位大人是何想法?與其我們争個沒完,不如折中一下,取一個既能幫助受災百姓,又無需戶部破費的辦法……”

“什麽辦法?”穆得和皺眉。

“動員京中富戶捐款。”

穆得和冷笑一聲,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好法子,你以為京中富戶都是你家奴婢嗎?你讓他們捐他們就捐?”

“自然需要我們朝廷中人先捐,起一個帶頭作用。我舒遇曦,願代表舒家,捐出一萬兩白銀。”

舒遇曦話音未落,穆得和已經瞪圓眼睛。

裴回也開口道:“既如此,我代表裴家,也捐一萬兩聊表心意。”

穆得和忍不住了,剛要開口罵人,穆世章一把箍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沖動。

有了兩位閣老的慷慨解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穆氏父子身上。

穆得和強忍怒氣,說:“二位大人家大業大,一開口就是一萬兩白銀,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我們正二品大員一年怎麽也有個一千兩的俸祿收入呢!我們穆家小門小戶,但願為朝廷表率,捐出我父子二人一年俸祿!”

“穆侍郎——”穆世章開口道:“我穆家雖不比幾位家史淵博的大人,但也不至于坐吃山空,即是為國盡忠,我穆氏願省吃儉用,捐出我們父子二人的三年俸祿。”

二品大員一年俸祿一百五十兩,三品一百三十兩,兩個人的三年俸祿也不過是八百四十兩,對于赈災,無異于杯水車薪。

見穆氏如此,觀望風向的剩下三部尚書也都吞吞吐吐起來。

秦秾華取下發髻上的玉釵,笑道:“幾位閣老高風亮節,讓我敬佩不已。如今時局艱難,你我都需共渡難關,我身為大朔公主,平日錦衣華服,愧受父皇諸多賞賜,現願捐出其中金銀珠寶,以換物資,赈災京畿。”

“公主不可!”

“這如何使得!”

秦秾華散發的舉動讓閣老們吓白了臉,天壽帝更是紅了眼眶。

他看着女兒素淨清麗的面龐,想起玉食錦衣的憐貴妃和堆金積玉的燕王府,哽咽道:“父皇哪能要你的首飾錢,高大全,你去看看內帑裏有什麽用不着的東西,都拿去變賣了,有多少湊多少吧……”

“陛下!”

龍淚流下,閣老們驚惶跪地,連聲哀求。

一個國家,困難到一國之君都要變賣內帑財物才能湊出赈災銀兩,傳出去豈不是要贻笑大方?他們這些朝臣的臉面又要往什麽地方擺放?

“陛下!”穆世章顫顫巍巍跪下,高聲喊道:“陛下高義,老臣慚愧,若要陛下變賣私産,先等老臣流落街頭!老臣雖俸祿微薄,但家中還有幾處薄田,願變賣田地,湊齊萬兩白銀以赈災區!”

穆得和欲言又止,不服地強忍了下來。

穆世章表态後,剩下的三位尚書陸續松口,兵部尚書李舜年也是內閣輔臣之一,捐了一萬兩,其餘的兵部和工部尚書,各捐了五千兩。

天壽帝在閣老們的安慰下擦幹眼淚,連聲誇贊在場都是忠君愛國之士,又親手給秦秾華挽了個四不像的發髻,重新幫她插回發釵。

瑞曦宮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片和諧。

在這和諧之中,穆得和挪到秦秾華身邊,擠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玉京公主當真是瑤林瓊樹,為國為民,一點私心沒有,如此不留後路,就不怕将來名聲傳揚,引來草原汗王求親嗎?”

秦秾華不卑不亢,微微笑道:“多謝侍郎關心,若是到了滿朝文武也保不住一個公主的時候,那也只能順應天意,該如何便如何了。”

穆得和沒找着便宜,恨恨看了她一眼。

赈災一事塵埃落定,諸位閣老紛紛告辭。當殿內只剩天壽帝和秦秾華兩人後,天壽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嘆氣道:“秾華,這次委屈你了,花了多少錢你算算,父皇從內帑裏補貼給你。”

“女兒不過是出了些小錢,何須父皇破費。”秦秾華說。

天壽帝牽着她在羅漢床坐下,高大全眼神示意,立即有人端上兩杯清茶。

“這裏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吧。”天壽帝說。

高大全“喏”了一聲,作為最後一個退出殿門的人,獨他一人侍立門外,警惕有人偷聽。

天壽帝滿面愁容,說:“秾華,父皇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但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還有誰能與我說道說道了……”

“父皇有什麽為難之處,秾華可能幫上一星半點?”

天壽帝神色糾結,沉默半晌後,長嘆一聲。

“我……我想讓位給六皇子,你覺得可行嗎?”

秦秾華不動聲色,平靜道:“父皇為何突發此意?”

“非是突發此意,這件事,我已想了兩月了……”天壽帝說:“穆黨權傾朝野,穆裴兩黨争執不斷,我雖有尊位,卻無實權,平日沒人記着我是皇帝,現在要寫罪己诏了,我就又成九五之尊了。大朔建國不到百年,皇帝已崩三位,我就怕啊,不知什麽時候我會變成這第四個……唉,這個位子,不坐也罷。”

天壽帝握住她的手,懇切道:“我想帶你和安兒,還有你娘,擇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做太上皇,豈不比現在擔驚受怕的好?”

秦秾華問:“父親只想阖家平安?”

“正是……”

“那便更不可如此。”

天壽帝一愣:“為何?”

她語調沉穩,緩緩說道:“歷朝歷代的太上皇都難有善終,一山不容二虎,一國又豈容二帝?無極宮遺址尚在,父皇難道忘了唐玄宗的前車之鑒?”

“燕王應當不會……”天壽帝說得猶猶豫豫,自己都沒什麽底氣。

“即便燕王容得下您,您就篤定,穆氏一定容得下新帝和太上皇嗎?”

“此話怎解?”天壽帝急道。

“燕王正妻是穆氏女,若燕王登極,此女便是皇後,一旦她懷有身孕,生下皇子,不僅新帝難逃一劫,父皇您也自身難保。漢宣帝劉詢和第二任皇後霍成君成婚六年,無子所出,非是天意,而是人意。”

“權臣霍光大權獨攬,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想再進一步,便只有篡位一舉。霍光是否有不臣之心,現在無人可知,但霍氏一族倚強淩弱衆人皆知,霍光之妻更是膽大包天,派醫女毒死皇後送親女上位。霍氏如此猖獗,既然敢毒死皇後,又為何不敢去父留子?”

秦秾華問:“父皇,敢問霍氏一族野心比之穆氏一族如何?”

“穆世章應該……”天壽帝依然很猶豫。

“那穆得和呢?”

天壽帝不說話了。

“穆世章已年逾花甲,穆黨領頭早晚變成穆得和,此人陰險狡詐,貪財無義,若有機會讓他去父留子,他必不會心慈手軟。屆時新帝是他的攔路石,太上皇是他的眼中釘,等到攝政王做膩了,說不定這泰山又要出來一塊石頭,上書攝政王當立——”

天壽帝被她一番假設說得面色蒼白。

他被完完全全地說服了。

在這番話之前,天壽帝從未覺得手中的皇位重要,現在才明白,只有在這個位子上坐一天,他才能活一天,若是當了太上皇,他只有死路一條!

“那我該如何是好?”天壽帝白着臉。

“父皇勿憂。”秦秾華輕聲道:“穆黨想推六皇子,以撫遠大将軍為首的武官又支持大皇子,舒閣老等中立的直臣群而不黨,還有一批成不了氣候的小官想要撿漏,今日之後就會去投奔四皇子——我們只需提供一個合适的環境,自有人和穆氏一黨作對。”

天壽帝呆呆地看着秦秾華,過了半晌才拉住她的雙手,激動道:“秾華真是朕的智多星!若非你,此次父皇就要犯下大錯了!”

秦秾華垂眸笑道:“都是父皇洪福齊天,所以秾華今日才有幸聽到父皇露膽披誠。”

當天傍晚,天壽帝的罪己诏以文書的方式發布,随着罪己诏一同發出瑞曦宮的還有一道聖旨,玉京公主因救災有功,加封長公主,一應禮秩皆同親王,又因玉京長公主憐貧惜老,故冊封大典免除,節省下的銀錢将全數用于京畿赈災。

玉京城的各大酒樓茶館都在議論公主不願勞民傷財,自請免除冊封大典的事情。

“玉京長公主以國都為封號,一言一行皆揚我大朔美名,玉京長公主之于皇室,就如玉京之于大朔,其無愧焉!其無愧焉!”

滿京城都在傳遞長公主的美談,舒也回到府中,夫人也在談論此事,說起舒家捐的一萬兩白銀,舒遇曦嘆道:

“穆氏貪財慕勢,先前還哭窮賣慘,一聽玉京公主要将捐款明細以金額排名的方式廣發皇榜,當即就又加了一千兩紋銀。他是想名列百官第一,給自己掙份賢名啊!”

“老爺是想再捐一點,壓過穆氏風頭嗎?”

“算了!穆氏要出風頭,随他去吧,那些虛名我也不甚在意……舒也那臭小子又去哪兒鬼混了?”

“老爺,你這就冤枉也兒了,自地震發生後,他這一天都在北郊給玉京公主的粥棚幫忙呢!”

“如今該改口叫長公主了……”舒遇曦冷哼一聲:“他眼巴巴地跟着跑又能怎樣,我就沒聽說過哪只癞/蛤/蟆能吃到天鵝肉的,不踩死他就是好的——不過,這臭小子能想得到行善,也算沒爛到根裏。”

“老爺,您怎麽能說也兒是癞/蛤/蟆呢,他是癞/蛤/蟆,您又是什麽……”

“哼!誰知道這臭小子怎麽回事——真是老天無眼,我舒家怎麽出了這種敗類!”

他氣哼哼罵完,剛端起茶盞,一個小厮滿臉喜色跑來:“恭喜老太爺!賀喜老太爺!”

舒遇曦臉上浮出疑色:“……何喜之有?”

“皇榜貼出來啦!我們舒府捐得最多,百姓都在誇贊老太爺高仁大義呢!”

舒遇曦和夫人面面相觑,他放下茶盞,追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穆氏不是第一嗎?”

“穆氏差得遠呢!他們只捐了一萬一千兩,我們舒府可是捐了整整五萬兩!”

舒遇曦懷疑自己上了年紀,耳朵也不中用了,不然,他怎麽聽見了幻聽?

他掏掏耳朵,說:“你說多少?”

“五萬啊!五萬!”小厮激動地比出五個指頭:“比第二名還要多出近一萬兩呢!”

舒遇曦沉默半晌,問:“誰捐的?”

小厮疑惑道:“不是您讓少爺去捐的嗎?”

氣氛凝重,只剩舒遇曦粗重的喘息在響。

他砰一聲砸了茶盞,怒不可遏道:“把舒也給我找回來!今天我要徹底打斷他的狗腿,讓他一輩子出不了門!”

“老爺,老爺,您消消氣!那可是我們唯一的孫子啊,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夫人一邊安慰,一邊撫着舒遇曦急喘的胸口:“您就當是做了回善事吧,況且,穆氏氣焰嚣張,也兒陰差陽錯把他們擠到第二,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小厮聞言,忍不住說:“老夫人,那穆氏并非第二……”

“什麽?”夫人驚訝:“那第二是誰?”

“是裴氏啊!”小厮眉飛色舞道:“聽說鳳陽公主和我們家公子攀比捐款,搬空了裴氏在玉京的每一處田莊,就這樣,都沒贏過我們公子呢!”

“贏過贏過!這種時候贏過又能怎樣!”

舒遇曦拍桌怒喝,小厮吓得立即跪地請罪。

舒遇曦氣得一邊讓人立即去找舒也,一面又叫人去請家法,勢要打斷舒也一雙狗腿。

同一時間,裴淑妃也在懿麗宮裏發飙。

秦輝仙和她的鵝子一同上蹿下跳,逃避着裴淑妃握在手裏的戒尺,屁股上已經挨了幾下的秦輝仙鬼哭狼嚎,聲音吓跑了屋頂剛落下的兩只麻雀。

另一邊,穆得和心不甘情不願捐出一萬一千兩白銀,尚且不知自己已經淪落到“三流位置”,還在茶樓和穆黨骨幹開小會抱怨。

錢不多,但總覺得被七公主擺了一道。

散席時,一名穆黨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便是。”穆得和皺眉道。

“大人可曾看過水月公子新出的小說《三天子》?”

穆得和不解道:“水月公子又是誰?不曾聽說。”

“下官也是有所耳聞,大人可至既明書坊一觀……”

對方說得半遮半掩,勾起了穆得和的好奇心。

回府時,他讓小厮去既明書坊買一本《三天子》回來,不想小厮去了半個時辰,這才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叫你買一本書,怎麽去了這麽久?”

“回禀大人,實在是……實在是今日書坊太擠了。”小厮擡起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本《三天子》也是最後一本了,還好小的手腳快,從旁人那裏搶了過來……”

穆得和半信半疑接過書本,當晚就看了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氣得跳。

這什麽“三天子”?分明說的是最近發生的三個谶言天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渣到人神共憤的龔太師父子是誰,而以玉京公主為原型的角色卻光風霁月,至純至孝,最後被龔太師陷害至死時,好不惹人同情!他幾乎都能想象到百姓對龔太師父子和他穆氏父子的怒罵!

最過分的是,這創作者水月先生又不知是何方神聖,一個演義小說罷了,創作水平極高,一手借虛影實、春秋筆法玩得如臂使指。

他連禁/書的小辮子都抓不到!

正巧,府中小厮前來禀報,皇榜上貼出了此次朝中大臣的捐款明細。

得知自己捐了一萬一卻名列第三,穆得和氣得當場仰倒。

……

各處都在雞飛狗跳,梧桐宮一片歲月靜好。

秦秾華沐浴更衣過後,靠坐在床上看書,秦曜淵坐在床腳,學着結綠的樣子輕輕按摩她的腳掌。

秦秾華看着手中的《東觀奏記》鈔本,“……要是累了就換結綠吧。”

少年捂緊她的腳,像什麽香饽饽似的,對上前一步的結綠警惕道:“不累。”

結綠笑着退回原位。

少年低頭,又捏了幾下,忽然定定地看着她的腳,問:“……疼嗎?”

秦秾華正專注于書本呢,想也不想地說:“不疼。”

她話音未落,腳掌就随之一痛,她下意識縮腳,擡眼便迎上少年薄怒的眼睛。

“……還說不疼。”

他拉回她的腳,面色冷硬,語氣不耐,按在她腳掌上的力道卻是小心翼翼,舒适至極。

不知他按到何處,秦秾華忍不住發出一聲低鳴。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說:“這裏都紅了……”

秦曜淵又一次按了下去,這次力道更重,鈔本從她手中落下,随着一聲似痛非痛的軟綿綿尖叫,秦秾華整個人都縮了下去。

麻痛的感覺褪去後,她的胸口依然還砰砰跳着,剛剛那一下,讓她縮到了枕頭下邊。

她離秦曜淵的距離近到擡眼便是仰望。

她擡起還在少年手中的右腳,朝他胸口就是一下。

“你技術不好!叫結綠來!”

殿內早就只剩他們二人,結綠不知何時已悄悄退出寝殿。

無暇的雪足踏上秦曜淵的胸口,那一刻,他好像整個人都跳了下。

心髒,血液,還有那最隐秘的一處脈動。

他覺得怪怪的,盡力維持臉上的平靜,抓住她的腳,以一種有規律但又陌生的手法慢慢揉着。

漸漸地,秦秾華感覺到因疲憊而僵直的身體整個都放松了。

“這是你從哪兒學的?”秦秾華好奇問道。

秦曜淵手上動作沒停,偏偏過了半晌才開口回答。

“……我娘這麽做過。”

秦秾華這下知道他沉默的原因了。

她柔聲道:“你記起來了?”

“……一些片段。”

“記起了什麽?”

她問一句,他才說一句。

“記得有一次,娘把我的手筋腳筋挑斷了……後來筋長出了,手腳卻還是沒有知覺……我不想做個廢人,每日拼命鍛煉……那時,她就是這麽揉的。”

他低着頭,像剛睡醒似的微鬈長發鋪滿雙肩,長睫纖長,灑下的陰影蒙在晶石般冷澈的瞳孔上。

“娘只在打過我之後才會抱我……她會哭着說,打我是為我好,為了我能變得更強……比誰都強。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記起我是她的兒子,平日,她都是叫我……賤種。”

“我記得的,只有這些。”

少年在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秦秾華看着他,輕聲說:“你過來。”

他擡頭看來,不明所以地低頭靠來。她伸出手來,不輕不重撫摸着他的發頂。

“你不是什麽賤種,你是阿姊的小狼,阿姊最疼愛的弟弟。”

“阿姊保證,不論如何,也不會先離開你。”

秦曜淵神色怔怔,伸手要來握她的手,秦秾華飛快縮回手,再次蹬上他的胸口,強行隔離開了彼此。

她說:“你剛剛才摸了腳!”

“……那是你的腳。”

“我的腳也是腳,并沒有撒上茴香八角。”

“……”

秦曜淵深深看她一眼,下床走了。

秦秾華撿起《東觀奏記》看了沒一會,秦曜淵從窗外翻進,又爬上了她的床。

“你怎麽又回來了?”秦秾華詫異:“你該睡了……”

“不急。”

他拾起她沒拿書的左手,輕輕揉着。

從冰涼的雙手看,他出去一趟就是為了洗手。

這一揉,就揉到了秦秾華睡着。

天亮時,她迷迷糊糊醒來,翻身間,又一次被一只胳膊箍進了懷裏。秦秾華體溫低,怕冷,迎面而來的熱氣讓原本就要清醒的她又一次陷入了夢鄉。

再次蘇醒時,她知道又糟了。

這在她腿上摩擦的滑板鞋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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