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子(三)

江陵雖沒有禁宵的禁令,但夜深至子時,街道上已無多少人影。

酒肆門前的燈籠還亮着光,石板上點點光暈映着巡夜差役匆忙的身影。燕離提着燈籠,走在朦胧昏暗的街巷中。

他身後跟着幾個巡儉使,皆玄衣箭袖,滌絲束發,容色雅正。

職任巡儉南司的賀冬側頭,壓低聲音開口,“大人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柳烨一手摁劍,斜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

月影西斜,不知哪裏的燈籠一晃,幾抹跌跌撞撞的身影映在牆上。

“今日全靠大哥,嗝”

“喝”

“嗝,來”

酒壺碰撞聲在深夜格外清晰,幾個大漢醉醺醺的互相攙扶着,一手還拎着酒壺往嘴裏灌酒。

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燕離停下腳步,眉頭蹙得死緊。

醉醺醺的大漢從幾人身旁走過,嘴裏念着淫詞豔語,令捂着口鼻讓到一旁的賀冬更是生厭。

“府令大人早該提案,這些人成天不做事,不是鑽酒肆就是走花街,盡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柳烨并不贊同他的話,“府令提“禁宵”也是為了私欲,若禁令真下,我看你晚上還怎麽找地方潇灑。”

賀冬臉上火辣辣,“什麽潇灑不潇灑的,你盡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柳烨抱臂冷笑,“前夜去集區巷巡夜,你人不見了半個時辰,被北司巡儉使在花街抓了個正着。怎麽這也是我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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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司與北司一向相看兩生厭,雖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可誰讓賀冬犯蠢,落到斐夙的手裏。

賀冬一想起自己被斐夙關進牢房與鼠蟲做了十八個時辰的伴,就覺得頭皮發麻。

他沒好氣道,“你也來笑話我那夜我真是追着嫌犯去的,誰知道稀裏糊塗被斐夙撞見了。”還被扣了個渎職的罪名。

兩人說話間,燕離已提着燈籠走了老遠。

一少年模樣的巡儉使拍了拍賀冬的肩膀,“賀哥,下次巡花街,記得小心一點。”話罷,笑嘻嘻的提劍追燕世子而去。

“花街哪位女郎的身段比較妙”

“自打你上次在花街被抓,北司的人天天蹲在那裏等你。”

巡儉使們紛紛忍笑,賀冬一張老臉挂不住,漲紅了臉道,“那夜我真是追嫌犯去了”奈何沒人信他

近日來城內小偷小摸的事件較多,故而夜巡的差役也多了起來。交接完這一日的手續,巡儉南司幾日來的任務算是完成。

子時末,巡儉司衙外。

懸挂在府門前的燈籠亮着橙色的光,差役們兩兩散去,只有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染着光暈的石獅子旁。

賀冬提着劍,追在柳烨身後跟出來,“明日休沐,有何打算”

柳烨抱臂不理,神色冷淡。

“聽聞西街新開了家酒肆,左右無事,去喝兩口”

柳烨面色突變,不知看到了什麽,忙擡手作揖,“大人”

月色照不到的巷角,只有一團橘紅色的光。着朱衣官服身量颀長的青年提着燈站在那裏,他的臉落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裏,只瞧見一點束發的銀白色發帶。

燕離微微側着頭,似乎并未瞧見他們,車夫掀開厚重的車簾,他便彎腰走了進去。夜色微涼,帶着點點燈籠的光,照亮車軌的痕跡。

賀冬頭皮發麻,“方才大人站了多久”

馬車迎着夜色,融入深沉的黑暗裏,慢慢駛進南街達官貴人的居所。

燕國公府。

醜時深夜,即便是初夏時節亦有些涼意。長信院書房,人影綽約,燈光昏暗。

燕離倚在榻上,朱衣未脫,烏發卻松松垮垮全散落在衣襟袖袍間。他支起一條長腿,一只手抵着下颌,一只手握着書卷,雖眉目冷淡,瞳色卻深沉至極。

書卷也不似尋常的書,它上面羅列數行,寥寥數語,皆是一個人的名字。

燕離盯着這個名字看了許久,在油燈微弱的火光下提起了筆。宣紙墨染,水色淡淡,一如流蘇宮燈下的驚鴻一瞥。

眸若秋水,唇若塗丹。

塗丹。

燕離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将這個名字念了一夜,又藏在了夢裏。他生性冷淡,從不喜人近身,雖已舞象之年,卻連個通房丫頭也無,說是毛頭小子也不為過。

休沐日這一天,燕離難得起晚了。婢女小厮進屋伺候他用早膳,才用了幾塊酥餅,那邊巡儉司忽然來了人。

“大人。”立在門外的巡儉使擡手行禮,面色恭敬,“今日大人休沐,屬下等本不該打擾大人的興致,只是事關重大,還請大人出面。”

燕世子今日并未着朱衣,而是披了件冷色的外衣。烏發如墨,唇色冷極。

“出什麽事了”

巡儉使沒有猶豫,“柯家大公子被人失手打死了。”疑犯複姓澹臺,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巡儉南司得到消息時,北司已将月江樓圍了個水洩不通。賀冬才從酒肆出來,連官服都沒換就火急火燎的往巡儉司衙跑。

“這個小郡王又捅了什麽幺蛾子”會廳裏只有寥寥幾人,其餘人還在休沐。

柳烨正背對着他披朱衣,“案件尚未查明。你換上官服,跟我去一趟月江樓。”

朱霞鋪天,雲絮點點。

月江樓死人的消息被重重封鎖,除了巡儉司,并沒有多少個人知道。

“斐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

賀冬握緊腰上的劍,臉色難看,“同為指揮使,本使還要聽他的命令不成”

攔着他的幾人态度冷硬,“這案子是北司的事,不勞南司指揮使大人費心。”

燕離換上官服,取劍便往府門走。

國公府與華元候府離得近,他剛翻身上馬,就看見幾個婢女迎着位眼熟的太醫匆匆進了候府。

梅園,顧名思義,這裏栽滿了梅樹。白牆黛瓦透花窗,沒有紅花綠羅,再漂亮的游廊也顯得死寂冰冷。

正房裏關的嚴嚴實實,珠簾薄紗層層之後,香爐裏萦出一點梅香與熱意。

輕羅帳拔步床。

烏發盡數散落的塗丹倚在床頭,正有氣無力的咳嗽着。他臉色發白,心口悶痛,連喝藥的力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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