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世子(五)

斐夙奉命前往柴桑查鹽商之事已有數月,若不是江陵城出了岔子,北司又無人可用,他不會如此急着趕回江陵。

暮色蒼茫,霞光伴玉。

從官道上遠遠望去,高牆飛檐,城門莊嚴肅穆。在逐漸暗沉的天色下,懸在檐下的大紅燈籠如兩盞亮着橘紅色的引路燈。

江陵雖沒有禁宵的禁令,但每日入夜都會關閉城門。酉時一過,除非有八百裏加急的文件,否則根本無法進出城門。

角樓上,士兵持着紅纓槍十步一站。

絮狀的雲朵從遙遠的天際線伴着晚霞鋪開,日頭挂在山巒一角還未落下,雲層裏已露出銀白月盤的一角。

月色如綢如流光,水色染染淡雲狀。

斐夙一行人快馬加鞭到城門口時,月華已淡淡露了出來。馬蹄聲伴随着輕微震動,石板上的燈籠影也跟着晃動起來。

“來者何人”

城樓上,光與暗之間,一道人影在月光下逐漸拉長。卻是今夜負責看守城門的巡儉司使。

斐夙勒緊缰繩,他身後的随從們也跟着停了下來。

“大人,是南司的人。”一随從駕着馬靠近,低聲開口。

斐夙漫不經心的摩挲了幾下手中的缰繩,“去。”

随從領命,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城門口。

“開城門”他亮出令牌。

橘紅色的燈光下,紋路繁複的銀制令牌泛着冷光。守城的士兵匆匆一看,竟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多問,連忙命人打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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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越來越近,清冷的月光下,斐夙那張冷淡的臉出現在城門守衛面前。他生得面如美玉,膚色白皙,身着朱衣鶴擺,腰佩玄鐵長劍,一身氣息冷冽如冰。

城樓上的幾個南司巡儉使被他看得後背發涼,忍不住摁着劍後退。

斐夙收回視線,駕着馬進城。

城內的紅燈籠早已挂上。昏暗的燈光下,遠遠的只看見三三兩兩的人影,從城門到正街的這一條官道,更是半個人影也無。

夜空上星子如海,銀盤懸挂。

正街巷角,一輛不知打哪兒來的馬車急急駛向城門口。

車輪的響動聲在寂靜的夜裏十分清晰。斐夙擡眸看去,見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在內門前,身着灰撲撲長袍的車夫跳下車,被守門的士兵攔住。

“這是我家老爺的令牌,還請大人行個方便。”車夫将手中的銅牌遞過去,言語間十分急切。

守衛接過令牌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馬車上的族徽,“怎麽不早點出城如今戍時已過,明早再來吧”

“我家老爺就在郊外的普寒寺,且馬車上有病人,實在等不起,大人就請行個方便吧。”

守衛也知人命關天,只是城樓規矩森嚴,不能破例。

車夫見他一臉為難,便從袖中掏出一袋銀兩,“大人行個方便吧。”

守衛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接過,而是問道,“馬車上的病人”

“是方才送到醫館的病人,現已燒的不省人事了。”

“發生什麽事了”一道呵聲從遠處傳來。

兩人擡頭看去,見一朱衣着身,銀白發帶束發的巡儉使站在幾步遠的城牆下。流蘇燈籠的光很暗,風一吹,将息未息。

“大人,這是城中廖大夫家的馬車。”守衛恭敬出聲。

廖大夫是江陵城堪比再世華佗的名醫,傳聞他曾是宮中的太醫,因得罪了貴人才從上京放了出來。

巡儉使容色沉冷的走過來,他右手摁着腰上的長劍,衣擺走動間,壓迫感十足。

“馬車上的是病人”巡儉使問。

“是。”車夫緊張回道。

巡儉使走到馬車旁,正要擡手掀開轎簾,一道冷淡的聲音忽然響起,“本官記得,塗家的族徽,是一朵牡丹紋織。”

巡儉使聞聲色變,當下擡手行禮,“見過指揮使大人”

斐夙握着劍,自昏暗的燈籠光下走出來。朱衣如血,鶴擺如雪,他神色極冷,周身氣息更是拒人于千裏。

“戍時過三刻,該巡夜了。”

巡儉使不敢多問,立刻轉身帶人去夜巡。

“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耳邊傳來冷斥的聲音,惶恐不安的守衛一刻也不敢留。

城門口的這一塊地方有些暗,借着清冷的月色,斐夙掀開了馬車上的轎簾。

車裏面一片暗沉,只依稀看到雲衣長袖的輪廓,若有若無的呼吸。斐夙若有所思,問道,“是華元候府的公子”

車夫神情更緊張了,“回大人的話,小公子病得不輕”

“你是何人”斐夙打斷他的話。

“奴才是廖大夫府上的管家。”

“他的婢女呢”華元候府的公子,怎麽落得這樣的下場

斐夙數月不曾回江陵,自然不知道華元候府發生的事。

那日塗丹病重,秋月便去求大太太去請大夫,他們主仆初來江陵,人生地不熟,哪裏知道大夫在什麽地方。

大太太再不喜歡妾生子也不能讓丈夫的庶子在府上病死,沒等秋月哭完,她便親自去請了城中致仕的太醫。然而太醫也束手無策,眼看城中大夫都請了一遍,塗丹卻仍舊一病不起,大太太心一狠,就将他扔在梅園中自生自滅。

春花迎夏被管家帶去管教,也不知還有沒有歸日。秋月見候府如此态度,心涼絕望之下便将塗丹的所有存銀都拿出來,挨街挨巷的去找大夫。廖大夫就是這樣被她找到的。

“只是我家老爺前日就已去了普寒寺還願,小公子等不及,老奴心有不忍,才想着帶小公子連夜去普寒寺找老爺。”

斐夙摩挲了幾下腰上的長劍,問,“廖大夫可随身帶有藥材”

車夫一愣,“這,這”

“我知你好意,但人若真到了那兒,也只有等死的份了。”斐夙毫不留情的冷聲開口。

“來人”

“屬下在。”北司巡儉使已不知何時站在了馬車一旁。

“拿我的手令,去普寒寺将廖大夫請回來。”他聲音頓了頓,“快。”

城門大開,夜色中,只有馬蹄聲越來越遠。

“老奴在這裏謝過大人了。”車夫哽咽出聲,馬上就要給斐夙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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