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子(十五)

黎蘇輕笑一聲,握着劍坐了下來。他倚着車窗,将窗簾擋得嚴嚴實實,連一絲月光都透不進來。塗丹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身體,只是車室裏就這麽點地方,一挪就撞到了車壁。

他疼得直蹙眉,引來對面的人饒有興致的目光。黎蘇,“塗丹公子莫怕,在下只是想陪公子解解悶。”

塗丹張了張嘴,指尖發緊道,“不知馬車到了何處”

“快到上安了。”黎蘇搭在劍柄上的手指微不可見的敲了敲,“聽聞斐大人同公子之間交情不淺”

這是哪裏的話

塗丹低下頭,目光落在枕墊精致貴氣的繡紋上,“如何說的上交情不淺只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罷了。”

“救命之恩這從何說起”黎蘇問。

這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塗丹便從頭到尾述了一遍,“那夜若不是斐大人經過,只怕世上早已沒有塗丹。”

黎蘇聽了卻若有所思,“原來如此。”莫怪燕世子如此心急了,救命之恩,的确無以為報。

塗丹在碧游湖被燕離折騰了一遍,現下又講了許多話,喉嚨不免有些痛,他撐着手臂坐起來,低低咳嗽了幾聲。

黎蘇倒了杯水,遞過來,“喝杯水潤潤嗓子。”

塗丹動作一怔,“謝黎大人。”

寅時一過,馬車便到了上安。

通往上安鎮的官道上人影三三兩兩,依稀看見幾輛牛板車落在夜幕後方。這些趕集的百姓都是附近村落的農戶,他們有的肩挑籮筐,有的拎着竹籃,遠遠望去,像一副黎明前的夜景。

黎蘇掀開車簾,從車室裏走出來,一巡儉使見了,打了個哈欠道,“我還以為你不出來了。”

“如何塗丹公子身體可還受得住”充當車夫趕了幾個時辰路的巡儉使問。他們這群大老粗皮糙肉厚的,日夜趕路不算什麽,可塗丹公子身嬌體弱,只怕禁不住如此折騰,若是中途病倒,他們身上這件朱衣怕是保不住。

Advertisement

“只是有些累,旁的倒不見什麽。”黎蘇回答,他立在車簾前,目光落在官道遠處的幽林上方。

墨色濃重,如水色繪染,那裏懸挂着一彎銀月。月華淡淡,灑落林間。

卯時一刻,這銀月很快不見蹤影,重新挂上去的,只有一點暗淡的金光。金光鋪在雲層裏,一點一點張開,破曉降臨。

“籲”

馬車停在石階前,駕車的巡儉使松了口氣,“到了。”趕了幾個時辰的路,終于到了普寒寺。

雖是破曉,普寒寺門前卻已站了許多來上香祈福的百姓。黛瓦白牆下,青煙将整座寺廟籠罩起來,愈發顯得莊嚴肅穆。

塗丹攏緊狐裘,任由黎蘇将他扶出車室,清晨天寒,将他蒼白的唇凍得沒有一點血色。

“小心些。”

黎蘇攙扶着他走下馬車,又替他理了理狐裘,“這裏人多,公子若要上香,還得晚些。”

塗丹搖了搖頭,有些疲憊道,“先進去吧。”

正在寺前上香的百姓見幾個年輕男人擁着位小公子拾階向寺廟走來,不免有些好奇。只見那幾人長發高束,身着朱色長衣,容色雅正沉冷,頗有些寒霜之意,有眼尖的瞧到他們腰上的佩劍,不禁心驚肉跳起來。

佛祖在上,這些巡儉使怎麽到這裏來了

待幾人的身影消失在廟裏,人群竊竊私語起來,“那不是巡儉使嗎”

“怎麽到這裏來了”

“莫不是到寺裏查案”有人驚呼一聲。

“幾位施主請跟我來。”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了一聲。

寺裏廂房格外雅致,院裏院外都透着佛寺莊重的味道。

穿過青苔地板,踏上游廊,幾人走到一廂房前,“塗丹公子,裏面請。”

塗丹走進去。

廂房打掃的很幹淨,陳設雖有些老舊,但看着卻很風雅。雕花窗外花影斑駁,秋風拂起拔步床懸挂在兩側的床簾,将花幾上的紫薇吹得如同霜打。

“塗丹謝過小師傅。”

小沙彌一直不敢直視他,連連退了幾步,“塗丹公子且先休息。”話罷,阿彌陀佛了一聲,轉身走出房門。

拎着包袱的幾個巡儉使将屋子收拾了一番。

“屬下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塗丹公子了。”一巡儉使說着,拍了拍手,“進來。”

一身着桃色衣裳的婢女恭恭敬敬的走進來,先是給塗丹行了一禮,“奴婢小桃,見過公子。”

塗丹并不意外,“小桃”他見這少女模樣俏麗,身段如水,衣擺走動間雖極力掩飾,卻不難看出她習武出身。

小桃心頭一緊,“可是公子不滿意這個名字”

塗丹輕嘆一聲,“這名字,倒是春意得很。”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幾個婢女。

小桃松了口氣,“公子喜歡就是奴婢的福氣。”

霞光聚攏,日上雲頭。

這幾日不知出了何事,街道上随處可見巡儉司使的身影,弄得鎮上百姓人心惶惶。

“你,過來”

西街過道,幾個巡儉使帶着一隊差役站在巷角。為首的巡儉使面色沉冷,他身披朱衣,手摁腰劍,逢人便抓到跟前問話。

“大,大人”挑着兩筐菜的清瘦男子神情慌張。

“唰”布告攤開,為首的巡儉使将畫中人與男子對照了一番,本就冷凝的臉愈發難看起來。

“慌慌張張,定是做賊心虛。”其中一位巡儉使冷聲開口,“将他抓起來”

差役們不疑有假,兩步上前将人铐了起來,拖着就往府衙走。

“冤枉啊大人”

清瘦男子哪裏是什麽可疑人物,他只不過是到城裏賣個菜罷了,天知道他犯了什麽罪要被抓到牢裏。

“斐大人查的如何”

幾個巡儉使正要往回走,一道笑吟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為首的巡儉使,職任巡儉北司指揮使的斐夙停下腳步,視線冷淡的向來人看去。

人來人往的街道中,一身着淺黃色衣袍的年輕男子握着扇,被随從衆星捧月般擁了過來。

“斐大人”年輕男子探扇挑眉,他生得一張清雅的臉,加之紫金冠束發,一身貴氣。

跟在斐夙身後的幾個巡儉使臉色瞬間黑了下來,“郡王若無要事,還請不要妨礙公務。”

要不是這個小郡王,他們北司也不至于到大街上抓人盤問。

“大膽誰準你這麽跟王爺說話”一随從自郡王身後站出來,呵道。

“退下。”郡王将折扇合起。

“不知郡王有何要事”斐夙音色冷淡,“臣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在此停留。”

“斐大人如此查案,不妥吧”郡王橫握折扇,意有所指,“這滿街上下,人心惶惶的,若是傳入京裏”

斐夙神色不變,“臣也是查案心切,莫非郡王有更好的方法”

郡王笑容凝住,“那本王就不打擾斐大人了。”他就知道從斐夙嘴裏撬不出什麽消息。

“走”

随從們衆星捧月般擁着他來,又衆星捧月般擁着他離去。

“這小郡王不是一向只愛流連花街遛鳥怎麽突然想起咱們巡儉司了”一北司巡儉使疑道。

“你還別說,自上次月江樓一案,這郡王爺也不知是突然開了竅還是什麽,竟将王府裏那些花啊鳥啊,全給賣出去了,你說稀奇不稀奇”

“這幾月可有在花街見過郡王”一巡儉使搭腔問。

有聲音猶豫了一下,“我倒是在華元侯府門前見過幾次。”

斐夙目光一沉,握着劍柄甩袖離去。幾人還在低聲說話,見狀忙跟了上去。

五疾山土匪作惡多端,近日又殺了不少官差,劫了官銀,是以府衙大怒,命巡儉司徹查此事。巡儉南北兩司各司其職,南司縱然有心,可這案子到底是北司的差事。

衙門,司事廳。

白牆透花窗,雕梁上的燈籠随風微晃。

金色花瓣紛落,墜在光影陸離的青石地板上,折射出冷色的光。

斐夙坐在主位上,正神色冷淡的擦拭佩劍。窗外暮色蒼茫,雲層中似有金色錦織遠遠鋪來。

門室外竹簾晃動,落日餘晖下,一身量高挑的巡儉使走了進來。來人容色雅正,眉目沉冷,腰間摁着一柄長劍,正是他的心腹陳煜。

“大人。”他走到斐夙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斐夙神色不變,“說。”

“塗丹公子被燕世子接走了。”這人正是當日奉命去接塗丹的巡儉使。

“被接走了”斐夙将劍放下,神色冷淡得看不出什麽情緒。

陳煜,“燕世子的人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我的人剛到華元侯府,塗丹公子的馬車就出了城門。”

“派人去普寒寺盯着。”

“是”

朱衣拂風輕擺,斐夙掀開珠簾走出房門,日光從枝葉縫隙灑落,落在他身上,将衣襟上的金線映出冷色的光。

陳煜跟在他身後,一步伐匆匆的巡儉使穿過垂花門走進來,先是行禮,“禀大人,事情有眉目了。”

街道上,一農婦裝扮的匪徒挑着筐,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往巷角深處走。

這匪徒生得如同尋常女子般身段,一頭長發盤起,耳垂帶環,加之容貌清秀,裝扮起來似模似樣,難怪能躲開滿大街的巡儉使。

巷子兩旁皆宅門緊閉,不見一抹人影,“農婦”走到拐角處一宅門前,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咚咚咚”敲門。

“誰呀”一道婉轉的女聲從門內傳來,“來了來了。”

“吱呀”一聲,宅門打開。

頭戴金釵眸若秋水的婦人自門中走出來,見敲門的是一年輕農婦,婦人眉頭一蹙,“嫂嫂是”

“是我。”低沉的男聲從農婦口中響起。

婦人瞪大眼睛,連退數步,“你是誰”

“農婦”見狀,忙道,“辛娘,是我,相公我回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