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羅剎(十)
“表親?”
“是陳家姑爺之子,如今已成年了。”
清靈子轉身,微微打開的靈扇遮住臉頰一側,“陳家竟已沒落至此?”
納蘭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陳家祖上與我們納蘭交情不淺,為父想将《太淵通元錄》還給陳家,我兒覺得如何?”
《太淵通元錄》是千年前兩家聯姻時,陳家當做嫁妝贈于天道宗的法錄,如今陳家子孫沒落,偌大一個家族竟只有旁系表親身具靈竅,清靈子心生不忍,故有此想法。
“父親心善,只怕陳家承受不起。”納蘭蹙眉,面色冷然。
陳家如今已是普通人家,富貴尚且沒有,如何能護得住陳家重寶《太淵通元錄》。
清靈子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不現實,他蹙緊眉頭,“我兒覺得,當如何是好?”
“陳家既已如此,不如送一場榮華富貴?”也算全了祖上交情。
清靈子颔首道,“不錯,此事就交由玉蟬去辦。”
兩人說話間,一道劍信遠遠破空而來,墜落在窗前綠蘿邊上。那劍信通體銀白,劍身萦繞着噼裏啪啦的冰藍色閃電,頗有電閃雷鳴之感。
納蘭擡眸望去,“是戒律堂的劍信?”
清靈子将手伸出窗外,那劍信便化作點點熒光落在他指尖,“你碧空子師叔有要事相邀。”他若有所思,“我兒可願随我一起去?”
納蘭當下便要拒絕,“師尊,徒兒在現世還有事——”
“每回你都以此為借口,可見是讨厭極他了。”清靈子嘆了口氣,“你碧空子師叔為人雖嚴厲了些,待你卻有十分真心。”
Advertisement
納蘭不說話了。
清靈子又道,“你渡劫在即,有幾樣法器必不可少,你碧空子師叔今日邀了斐家幾位大修論道,你且随我去,莫要使性子。”
納蘭一向聽他的話,抿了抿嘴道,“是,徒兒聽師尊的。”
瞧瞧,一不高興稱呼就又換了。
清靈子心中無奈搖頭,他這兒子也不知随了誰的性子,性情寡言冷淡,什麽都藏在心裏,他這當父親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雲海變幻,金光墜落。
兩人化作星芒,遠遠向流天木墜去。紫藤花影映綠蘿,滿山梨花紛落,雲崖上流霧卷起,破出幾條青石路。
納蘭拂袖落在崖上,冷風襲來,将他流雲般的長袖卷起。天上雲卷雲舒,蒼茫的暮色似亘古不變,柔和的霞光落在他身上,美得像一幅水墨畫。
“流天木?”納蘭落地一看,見四周梨花如雪紛落,霧海萦繞,不由一愣。
戒律堂與雲天殿遙遙相望,中間只隔了數座浮山鐵索橋,卻遠遠沒有流天木來得近。
清靈子看着他,含笑道,“論道是該到流天木。”
流天木上有飛瀑無數,殿塔入雲。納蘭跟在清靈子身後,一路穿花拂葉,向崖頂雲亭走去。
萬道霞光之下,桃林之中,碧湖潋滟,煙水悠悠。衣擺所經之處,煙霞無不卷起,百花無不相迎。
雲亭四周寒氣逼人,恍如仙境。
亭中立着一張青玉案,案上備着幾壺清酒,兩盞明燈。
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燭光搖曳,将息未息。
卷雲狀的白霧中,隐約可見幾抹寒冰般綽約的身影。盤膝而坐的大修們穿着逶迤落地的冷色道服,雲袖微挽,拇指輕輕摁着腰間的劍。那道服極為繁瑣,玄衣箭袖,朱色披挂,極是冷冽。
納蘭立在亭外,長睫微顫之下,看見一點落在竹席上柔軟服帖的衣角。這衣角上繡着豔麗的薔薇紋路,一看便知繡工精妙,價格不菲。
能在道服上如此鋪張浪費的,偌大仙門裏,也只有斐家做得出來了。
“諸位道友,別來無恙。”
清靈子握着靈扇,素色衣擺輕輕拖地,向着亭中青玉案走去。青苔石階旁落滿綠植,他的長袖一點一點拂過,帶出幾抹煙色。
亭中大修們紛紛颔首,“善。”
這張青玉案着實過長,兩側落坐的修士們摁着劍跪坐于案前,神色同這滿天寒霧一般冷淡。
碧空子獨坐在主位上,烏發束冠,瞳色清淺。他披着件鴉羽色羽衣,羽織付紋,如琉璃雅色。
清靈子坐在他一側,兩人衣擺交疊,似遠處重重山影。
“師兄。”他向碧空子微微點頭。
案幾下,碧空子握住清靈子的手,“師弟的手,為何如此冰涼?”
清靈子微不可見的蹙眉,“流天木寒氣過盛,與我體內靈力沖撞所致。”他修的是火系道法。
碧空子握緊了他的手,聲音低下來,“現在可好些了?”他将自己的靈力輸送過去。
清靈子不理他。
納蘭跪坐在一旁,雲袖輕擡,給大修們行禮,“見諸位大修。”半點不提碧空子。
“這位便是千流君?”一道柔柔軟軟的聲音自南側傳來。
納蘭微微一怔,擡眸看去。
只見雲海翻騰,霞色聚攏。
梨樹下,一青衣長袖的女子琵琶半抱,跪坐在朱窗旁。這女仙烏發極長,鋪在膝邊,姿容秀美,未施粉黛,便有巫山神女之美。
仙子眉眼舒展淡淡的柔色,長袖遮面輕笑起來,“予在紫府時時常聽弟子心慕之語,道納蘭家的千流君不僅修為深厚,還有仙人之姿,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
……
斐戎說要拜謝昭為師,是認真的,他以前的師傅因為心太軟,在一次清剿水族時被自己救下來的水妖一刀捅沒命了。斐戎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半個爹。
他每天按時給謝昭發短信請安,早中晚,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放過。
這一天傍晚,兩人又解決了一個單子。
斐戎拿着厚厚的信封,像做賊一樣藏在衣服裏,“師傅,你說我們今晚吃什麽好?”
謝昭倚着牆看手機,“都可以。”他對食物并不挑剔。
“去紫雲閣怎麽樣?上次那家飯店被納蘭禾月買下來了,還說見我一次叉我一次。”斐戎說到這裏,冷哼了一聲,“明明是她怠于修行被千流師叔祖罰去玉清瓶修煉,居然怪到我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