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羅剎(十一)
謝昭握着手機的手一頓,“玉清瓶?”
斐戎,“玉清瓶本是玄修用來凝練神魂的法器,後來落到了清靈子掌教的手裏。”他羨慕道,“這清靈子掌教特別寵他兒子納蘭千流,要什麽給什麽。”
莫怪那納蘭千流年紀輕輕修為深厚,原來是一宗掌教之子。謝昭将手機放進口袋,轉身,“走吧。”
斐戎追上去,“師傅去哪兒?”
兩人走出錦繡園,在路邊打了輛車。傍晚的錦霞鋪在雲端,似有點點金光灑在天際線上。
街道上人頭攢動,十字路口堵車堵得厲害,趁着等紅燈的功夫,謝昭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我知道了……媽,別說了,我都這麽大個人了,不要總是給表姐添麻煩。”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麽,謝昭蹙緊眉頭,“我會去的,媽你就放心吧。”
斐戎在一旁豎着耳朵。
謝昭挂斷電話,看了他一眼,“這幾天我有事,不用來找我。”
斐戎忙開口,“師傅您忙您的,我一個人也可以。”他拍了拍囊鼓鼓的口袋,“有這個,您放心。”
謝昭手指在屏幕上摩挲,“那哭喪棒非必要時候,不要讓其他人看見。”
斐戎連連點頭,這點他當然知道。
哭喪棒這種陰神法器,讓同修看見還得了,非得把他壓去祖祠跪着對列祖列宗的牌位認罪不可。
兩人吃了頓晚飯,聯絡了一下師徒感情,謝昭就要回學校了。斐戎拐彎抹角的打聽他在哪間學校,被謝昭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
他之所以借用“謝昭”的身份在現世修行,一是不想讓現世同修知曉他出自埋骨地的身份,二是想借此避開當日那幾個将他從埋骨地挖出來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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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從碧游湖出來不過兩月餘,對現世殘餘的幾個仙門知之甚少,與納蘭千流相識後,更是對天道宗這等有神器庇護的道門心生忌憚。
修士之間殺人奪寶之事常有,謝昭雖不知道将他挖出來的幕後之人出自哪家仙門,但從埋骨地殘留的靈氣來看,與天道宗脫不了幹系。
思及當日住在三口村陳家的納蘭千流,謝昭眸色一暗。
又一夜過去。
第二天早上,謝昭早早的起床洗漱,拿了件外套就出校門打車。
“師傅,去東站。”
他将車門關好,拿出手機給表姐陳曦打電話。
“阿昭?”電話裏陳曦打了個哈欠,聲音聽起來有些困倦。
謝昭垂下眼簾,抿了抿嘴,“表姐你到了嗎?”
東站裏人來人往。
陳曦裹緊外套,拉着行李箱出站,“光海這是提前入冬了嗎?怎麽這麽冷。”
替她拉着另一個行李箱的年輕男人低笑了一聲,“早上是有點冷,到了中午溫度就會升上去了。”
陳曦舔了舔下唇,覺得自己有點渴,“我表弟到了,接你的人來了嗎?”
年輕男人擰開一瓶水,遞到她面前,“到了。這附近早餐店很多,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餐?”
陳曦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餘大哥不急着去分公司?”她抿了幾口水,道。
“不急。”餘十三溫聲道,“還得去酒店放行李,下午再去也不遲。”
陳曦冷得縮了縮脖子,她張張嘴,正要開口說話,一道清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表姐!”
陳曦擡頭看去,笑道,“我表弟來接我了,餘大哥,看來這頓早餐得下次才能一起吃了。”
餘十三臉上沒有絲毫變化,仍是溫聲開口,“那我們有空見。”
他目送陳曦向計程車旁的謝昭走去,良久,轉身離開。
人流外,不遠處的路口,幾輛黑色轎車停在那裏。
餘十三嘴角含笑的走過去,車門打開,十幾個西裝革履模樣年輕的男人走下來,向他彎腰行禮,“歡迎十三師兄回光海。”
餘十三停下腳步,将眼鏡摘下,“五六年沒回來了,不知道師尊有沒有想我。”
……
錦繡園。
窗外霞光鋪天,淡淡落日餘晖灑在地板上,營造出一種溫暖的氛圍。
陳曦在廚房裏做飯,謝昭坐在沙發上,用微信指點斐戎使用哭喪棒。他低着頭,額發微微遮住眼簾,抿緊的唇沒有一點血色。
“叮咚——”門鈴響起。
陳曦拿着鍋鏟,從廚房探出頭來,“阿昭,去開門!”
謝昭把手機放進口袋,走去開門。
暮色淡淡,自走廊玻璃窗落到白色牆角上,映出一抹如鍍金輝的清冷身影。
他瞳孔一縮,下意識的露出笑容,沖廚房裏的陳曦喊道,“表姐,表姐夫來了!”
陳曦擦幹淨雙手,緩了緩緊張的心情,從廚房走出來,“你來了納蘭。”她有些忐忑。
三人沉默的吃完晚飯,席間氣氛尴尬。
“我來收拾,你去客廳坐。”陳曦起身收拾碗筷,謝昭想要幫忙,被她轟去客廳。
“怎麽突然要請我吃飯?”
納蘭彎腰靠近,陳曦竟破天荒的笨手笨腳起來,“你不是說,我可以随時給你打電話的嗎?”
納蘭看着她,目光有些專注,“所以你就從平京過來了?”
陳曦心如擂鼓,“我,我是來看阿昭的。”
納蘭将視線落在客廳沙發上,身形清瘦的少年側躺在那裏玩手機。
“我很高興你來看我。”他聲音極為冷淡,“但我想,“表姐夫”這個游戲,該結束了。”
陳曦無措的看着他。
納蘭心底一嘆,“一開始撒這個謊,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給你造成了不必要的誤會,我很抱歉。”
陳曦低下頭,“我只是想請你吃頓飯而已,你沒必要這樣。”她又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
納蘭直起身,目光落在窗外雲霞上,“我要走了,日後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陳曦仍低着頭,“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納蘭腳步一頓,看着自己被人拽住的衣角,“如果你願意的話。”
陳曦沒再開口,納蘭轉身,向房門走去。
錦繡園外,一輛車停在路口。
見納蘭從小區門口出來,車門打開,一個穿着黑衣黑褲的男人走了下來。
“主人。”男人聲音醇厚,猶如最馥郁的清酒。
“你怎麽來了?”納蘭看見他,不由蹙眉。
男人低垂着眼簾,“是掌教讓我來的。”
父親?
納蘭一愣,随即揉了揉眉心,“回雲翠山。”
“雲翠山?”這回換男人愣住,他小心翼翼問道,“主人可是嫌棄寧遠?”
納蘭搖頭,“我帶你回天道宗,是你的機緣,你修得鬼道,也是你的機緣。”
原來這寧遠就是當日被納蘭帶回“畫鏡”的生魂。寧遠靈識被人強行從肉體剝離,以致靈智全無,他到“畫鏡”後,清靈子念他無辜遭難,又是靈體生魂,便将他放進了流天木窺天境裏。寧遠也因此凝出靈智,成了鬼修。
寧遠關好車門,轉身到另一邊上車。
納蘭左手抵着下颌,靜靜的看着他,“我知你對死前的事耿耿于懷,但入了天道宗,便是一腳踏進仙門,從前的事,該忘便忘,不可再想。”
寧遠緊緊的握着方向盤,“是,寧遠明白。”
納蘭也不指望他能明白多少,只是人鬼殊途,過往的事已如煙雲,若執意糾結,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雲翠山在光海郊區,那裏是納蘭家的老宅,納蘭家沒有靈根的人,全都住在那裏。
黑色轎車穩穩駛入庭院,停在噴泉池旁。納蘭家老宅古雅得很,黛瓦白牆,雕梁游廊,亭臺閣樓,美如江南園林。
老宅裏的傭人見車子停在庭院,忙放下手裏的活走出來。
“是千流少爺,快去告訴老太爺,千流少爺回來了!”
花廳裏,餘十三同幾個師弟正在給老太爺敬茶,傭人匆匆進來,張嘴便喊了一聲,“老太爺,千流少爺回來了。”
老太爺混濁的眼頓時清明起來,“千流回來了?”他伸手去摸索拄拐,“快,快迎少爺進來。”
坐在兩側的幾位長老一愣,忙把茶放下,起身跟着去迎。
餘十三捧着茶一嘆,“他怎麽來了。”
納蘭穿過垂花門,沿着游廊向花廳走去,一路所經之處,傭人無不恭敬避讓。
天色漸暗,遠處山影重疊。
老太爺在傭人的攙扶下拄着拐杖,走向納蘭,“我看看,高了,瘦了。”
納蘭看着面前頭發花白佝偻着腰的老人,張了張嘴,輕輕喚了一聲,“哥哥。”
老太爺眼睛瞬間濕潤了,“哎。”
對于老宅來說,納蘭千流回來是件大事。身為被家族放棄的沒有靈根的凡人,身為掌教之子的納蘭對他們來說,就像是高不可攀的天道宗。
“想不到堂堂納蘭千流也會眷戀這個地方。”餘十三支着一條長腿坐在樹上,他雙手為枕,星海為被,神色間有着說不出的嘲諷。
作為十三歲才被測出靈根的修士,餘十三前十年的記憶,全在這座高牆大院裏。同為納蘭一族,有靈根的人,一腳踏進仙門,逍遙富貴,唾手可得;沒有靈根的,扔在這裏,自生自滅。
真是令人嘲諷,他嗤笑一聲,縱身一躍,輕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