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羅剎(十六)
謝殇璃與江離月奉命查找崆峒鏡已有數月,卻始終不得其蹤跡,謝七冷眼旁觀,“問你有什麽秘密你也不說,只一味自己扛,納蘭千流在的時候,你就應該向他求助。”
穿雲梭客房中,謝殇璃坐在榻上,與謝七面對面,“我連父親都不敢說,又怎敢在千流君面前将事情全盤托出?”若是讓納蘭一族知道崆峒鏡丢失,一定不會放過明秀天山。
她嘆了口氣,“七弟,前面就到南疆了,你去你母親那裏吧,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謝七看着她,“你真當我是傻的?即便你們不說,我猜也猜得出來,相信納蘭千流也已經猜了出來。你匆忙逃婚,家主本就心有疑慮,若不是納蘭千流執意不肯退婚,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下場?納蘭家是那麽好得罪的嗎?家主為了你,靈脈都割讓了半條,長老們早就對此心有不滿,若非他,你早被抓回去以死謝罪了。”
天門聖地納蘭一族獨大,可不是說着玩的。
見謝殇璃臉色發白,謝七就知道她心底其實跟明鏡一樣,陰陽怪氣道,“還以為你多大的骨氣,原來也會怕。”
謝殇璃苦笑一聲,“我走的時候就想過,若是不慎被抓了回去,我就去雲天宮以死謝罪,不牽連族人。”
“你說不牽連就不牽連?”謝七冷笑一聲,“你知不知道“納蘭”兩個字怎麽寫?我看你這兩百年就是白活了。”
“七弟!”謝殇璃怒瞪他一眼,“我那也是沒有辦法,師門有難,我怎麽能袖手旁觀?”
謝七暗道,袖手旁觀?明秀天山又不止你和江離月兩個弟子,怎麽偏偏就派你們兩個?無非是想日後東窗事發,好拿謝家出來墊底罷了,真當破雲真君看重你們?
“我不管你猜出什麽,總之到了南疆,你不準再跟着我!”謝殇璃提劍起身,擡腳就要出門。
謝七不緊不慢道,“趁天門聖地的視線還放在你和納蘭千流的婚事上,你去求納蘭千流,求他幫你,只要你開口,他不僅不會把事情透露出去,還會幫你遮得嚴嚴實實。”
謝殇璃停下腳步,沉默良久,“你就這麽相信他?”
謝七也跟着站起來,“與其在這裏揣測他究竟知道多少,還不如将事情全都告訴他。”
謝殇璃臉色複雜,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江離月站在桅杆旁,長衣獵獵,烏發緊束,他看着遠處雲卷雲舒的霧海,音色冷淡,“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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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殇璃不知為何心頭一緊,“前面就是南疆,師兄有何打算?”
江離月眼底一片平靜,“等。”
等?
謝殇璃不解。
金烏落下,錦霞又鋪滿了雲海,穿雲梭一日千裏,很快到了南疆上空。
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濃重,似乎随時可以掐出水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見人影,唯有擠在一起,形形色色的油紙傘。
南疆數十年不曾下雨,這個月也不知出了何事,頻頻下起雨來,早上連綿細雨,晚上便大雨傾盆,下得人心煩躁。
謝七十數年不曾回過南疆了,一下穿雲梭便被淋了滿身,他擡起濕透的長袖,愣了愣。
謝殇璃撐着傘走過來,身體微微一側,替他擋住冰冷刺骨的細雨,“怎麽了?”
謝七沒有說話,視線在充滿南疆風情的街道一掃而過,“這雨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了,先找家客棧住下。”
江月離在一旁點頭,三人找了家最近的客棧,一進門便把傘收起來。
“掌櫃的,來三間上房!”謝殇璃擡袖擦了擦臉,喚了一聲。
大堂裏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刀客坐在窗口,聽到謝殇璃的聲音,都看了過來。
“好嘞,幾位請随我來。”店小二掀開門簾,熱情的迎了上來。
謝七走在最後,他視線微微一動,将窗口坐着的十數個刀客看得一清二楚。騎裝馬鞭,眼眶深邃,俊美得不常人,這群刀客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危險氣息。
江離月似察覺到了什麽,看了過來,“有事?”
謝七面色平靜,“無事,只是想看看這雨什麽時候才能停。”
走在最前面的店小二聞言笑道,“看幾位客官的模樣,不是南疆人吧?若有急事,可別等這雨,這雨古怪得很,下了一個多月了,這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了。”
謝殇璃,“為何不請仙師做法?這雨下得這般急,田地裏的莊稼豈非要活不成了?”
“這仙師哪裏是這麽容易請得動的?謝驸馬也是極厲害的人物,開壇做法剛起了個頭,便重傷昏迷了過去,至今未醒。”
“謝驸馬?”謝殇璃一驚,忙追問,“可是萬安公主的夫婿?”若是,豈不是七弟那不着調的生父?
店小二正要回答,謝七走了過來,他手上拎着把油紙傘,腰間佩着柄劍,油紙傘描梅繪枝紋路豔麗,長劍通體銀白冷無機質,配上他那張俊美異常的臉,叫人一時間愣了愣。
“客官是南疆人吧?”
謝七道,“我生母是南疆人。”他轉頭看了謝殇璃一眼,“有這功夫打聽閑事,還不如想一想怎麽去求納蘭千流。”
謝七與生父一向形同陌路,別說生父重傷不醒,就是他被人斬了靈根魂消身隕,也不見得會傷心難過。
謝殇璃雖心底擔憂二叔,卻也不敢觸謝七的黴頭,只心裏暗道,待明日尋個空偷偷去王城一趟,若二叔無事便罷,若有事,定要傳訊老祖,二叔是老祖的親生兒子,定不會不管不顧。
客棧的廂房很是雅致,格局陳設充滿了南疆風格,謝殇璃推開窗,入目便是湖光山色,層巒疊嶂,只是這會兒霧雨連綿,大街好城鎮好,都仿佛霧裏看花,始終看不清楚。
她轉身走到床邊,将衣物從“須彌戒”中一一拿出,又換了身衣裳,才走出房門。
“師兄?”她敲了敲門。
好一會兒,江離月低沉的聲音從廂房裏傳出來,“進來。”
謝殇璃走進去。雕花榻上,江離月盤膝而坐,他容色沉冷,長發高束,眉心血色敇紋若隐若現。
謝殇璃一看便知師兄在冥想,也不敢貿然打斷,只站在一旁。數息後,江離月緩緩睜開眼,“此地果然有異。”
謝殇璃心口一緊,“可是跟水族有關?”南疆域裏江河不少,常有妖占河為王,這在當地已不算什麽新鮮事。
江離月起身,“水族沒有降雨的本事。”能降雨的,只有蛟龍一族。
謝殇璃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結結巴巴道,“龍,龍族?”
龍乃神裔,有溝通天地之能,便是渡劫大能遇上也要小心翼翼,莫怪謝驸馬開壇做法反被重傷,若換了個修為不高的,當場就魂消斃命。
若南疆真被蛟龍盯上,只能自求多福。
江離月沉吟片刻,當下做了決定,“休息一晚,明早啓程,南疆龍族作祟,非人力可解。”
謝殇璃嘆了口氣,雖心有不忍,但龍族确實非人力所能應對。
“王城離此地不遠,你若想去,便抓緊時間。”江離月取出長劍,坐在榻邊擦拭。
謝殇璃心頭一喜,“多謝師兄!”說完一刻也不等,化作星芒破雲離去。
天色灰蒙,霧雨連綿,有人撐着傘,自石橋走來。
夜深,大堂裏只有小二在打瞌睡,掌櫃的算完一筆賬,正要捶捶酸痛的肩,一柄素雅的傘出現在眼前。
“您,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掌櫃的吓了一跳,聲音不由地有些發顫。
這一柄傘看着有些破舊,傘下的聲音卻如外面冰冷刺骨的霧雨,“我找人。”
掌櫃的,“近日住店的客人有些多,不知您要找誰?可有确切的姓名住址?”
那傘微微一動,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樓梯上傳了過來,“他找我。”
掌櫃的擡頭一看,是一位年輕俊美的道長,對方似剛剛起床,烏發散開,雲衣松垮,沉冷的面容上不見喜怒,看着就難以接近。
“殇璃呢?”沒有看見想見的人,傘的主人微微蹙眉。
“去了王城。”江離月走下樓梯,伸手欲替納蘭千流收傘。
納蘭千流任由他動作,“王城?謝朝渠?”
兩人向樓梯走去,江離月将南疆異變以及猜測一一道出,“蛟龍性殘忍,南疆恐有大劫。”
“龍族一貫幽居深海,怎麽突然到南疆興風作浪?”
江離月道,“我也正奇怪這點。”
納蘭千流似想到什麽,看了他一眼,“道藏上有記載,龍族出自昆侖,崆峒鏡第一次出世,掌管它的正是應龍,後昆侖衆仙被屠,龍族幽居深海,崆峒鏡消失不見,這是第一次。昆侖再興,崆峒鏡第二次出世,北荒魔君借鏡不成,意圖發兵,崆峒鏡再次消失,這是第二次。”也是這第二次,昆侖又被屠了滿宗。
“一千年裏昆侖被屠了兩次,自此丢了傳承,再也沒有往日風光,也因此,崆峒鏡第三次出世,沒有選擇昆侖,而是選擇了明秀天山。”納蘭千流說完,停下腳步,“破雲真君告訴你們,崆峒鏡被魔修盜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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