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羅剎(十七)

七百年前北荒魔君欲借崆峒鏡渡天煞劫,昆侖衆仙以“正魔兩立”為由,拒絕北荒魔君的請求,後來崆峒鏡因龍族之故消失,北荒魔君大怒,親自屠了昆侖滿宗。

昆侖二次被屠後,龍族再也無法回到陸地,只能避世不出。這才是龍族幽居深海的真正原因。

崆峒鏡第三次出現,放棄昆侖選擇明秀天山,以致昆侖成為天下笑柄,龍族心有不甘卻也阻止不了崆峒鏡,只能憋屈的放棄昆侖傳承。

破雲真君作為掌管崆峒鏡的第三任主人,崆峒鏡的丢失與他脫不了幹系。且自第二次昆侖被屠以來,北荒魔君因天煞劫修為倒退,雖還是魔修第一人,可納蘭千流怎麽也不相信,他會一點也不忌憚有着昆侖數千年傳承的明秀天山,敢只身奪取崆峒鏡。

要知道明秀天山可不是當年的昆侖,又與天門聖地離得極近,明秀天山只要動一動,五天門就會立刻得到消息。

若說崆峒鏡丢失是魔修所為,納蘭千流更疑心幽居昆侖西海的龍族。

長廊上的軒窗敞開,冷風伴着刺骨的霧雨飄灑進來。燈籠懸在雕梁上,在黑夜中如同一團橙色的光,缥缥缈缈得又像一團霧,輕輕打在角落裏。

江離月的臉落在昏暗的燈籠光下,“師尊掌管崆峒鏡已久,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他在為破雲真君辯解。

納蘭千流看着他,“破雲真君确實沒有理由欺騙你。”

江離月蹙眉,“你的意思?”

“北荒魔君屠昆侖滿宗,龍族心懷怨恨,來個栽贓陷害也未為不可。”還能将崆峒鏡從明秀天山手中奪回。

江離月也想到了這點,他正要開口,納蘭千流又道,“崆峒鏡丢失前,昆侖是否有仙子出訪明秀天山?”

江離月沉默,數月前明秀天山确實有昆侖仙子到訪,“如此說來,昆侖衆仙跟龍族勾結?”

一千年前,掌管崆峒鏡的應龍渡三屍劫,欲斬三屍,豈料三屍未斷,惡屍作亂,将昆侖上下屠了個幹幹淨淨。這是昆侖第一次被屠。龍族自知理虧,雖避深海不出,猶對昆侖不舍。

應龍之惡行天下嘩然,從此被天門聖地除了善名,淪為妖魔一道。昆侖明知來龍去脈,卻還同龍族攪在一起,其野心之深,昭然若知。

窗外的冷風吹得愈發厲害了,飄灑進來的雨似針紮一般,納蘭千流走到一扇緊閉的窗前,伸手推開,“我有兩個猜測,一,龍族已經得到了崆峒鏡,意圖颠覆天門聖地,讓昆侖再興,南疆只是個開始。二,昆侖與龍族勾結,奪回了崆峒鏡,龍族再興,蛟龍作祟南疆只是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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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複?”江離月蹙緊眉頭,道藏之中并未記載龍族同南疆之間有什麽恩怨。

“謝朝渠的道侶乃昆侖首徒。”

納蘭千流只提了一句,江離月卻是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猜了出來。昆侖首徒下嫁謝家家主謝朝渠,夫妻恩愛百年,謝朝渠卻喜新厭舊,另愛他人,還跟別人有了兒子。這換哪個女人都得瘋狂,更何況是堂堂昆侖仙子之首,天之驕女。

報複一詞說得淺了,那位昆侖仙子,怕是要将南疆趕盡殺絕。

“若我沒有猜錯,南疆地域已經布了數百個連環陣法。”納蘭千流嘆了口氣,若事情真如他想的那般,南疆之事難以善了。

江離月沒有說話,轉身就走,“我回一趟明秀天山。”他要回去同師尊商量此事。

納蘭千流長睫微顫,“你師尊千方百計想要瞞住崆峒鏡丢失的消息,你這一回去,可就瞞不住了。”勢必會引起天門聖地的注意。

江離月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納蘭千流的擔心不無道理,崆峒鏡丢失的消息一旦傳出,明秀天山必然要面臨天門聖地的震怒,可讓他棄南疆不顧,他怎麽也于心不忍。

納蘭千流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為難他,“你随我來。”

夜色漆黑,霧雨連綿,陣陣冷風中,南疆域裏燈火通明。

穿雲梭上燈籠如明月懸挂,夜海滾動,卻帶不來一絲雨氣。納蘭千流站在舟前,看着雲層下方熱鬧的城鎮,指尖往虛空一點。一道道光紋如湖水蕩漾一般散開,他閉上眼,眉心敇紋若隐若現。

光紋在南疆四探,不知探到什麽,幾縷銀線夭夭袅袅的纏了過來,納蘭千流心口一悸,猛地睜開眼。

“查到什麽了?”江離月站在一旁。

納蘭千流搖搖頭,再次閉上雙眼,将神識探了出去。南疆域裏的修士不在少數,江河裏的妖修更是不少,他這一探,果然探出了不少痕跡。

“沒有龍族的蹤跡,昆侖仙倒見到了幾個。”收回神識,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識海是修士最為致命的存在,一個不慎就會魂消身隕。

江離月見他面色蒼白,不由地過去将他扶住,低聲開口,“既已确定昆侖有問題,今晚就到此為止。我扶你進去,好好休息。”

納蘭千流蹙緊眉頭,“蛟龍不在這裏,證明昆侖暫時不會對南疆下手。明日我和你去王城一趟,問問萬安公主,她是這裏的主人,不可能一無所知。”他擡眸看着江離月,“也許已經做了防範也不一定。”

江離月點頭,扶着他進殿。一路燈籠垂影雲海起落不提,兩人踏進殿門,納蘭千流道,“你也去休息吧。”便一個人進了側殿。

江離月靜默良久,方轉身離去。他本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只是事關師門,由不得他不謹慎多慮。

這一夜他探盡南疆地域,果然發現了許多陣法的痕跡,這些連環陣法隐在地下,一碰便全部發動。幸而昆侖的陰謀被及時發現,江離月又是法修一道的佼佼者,很快解了數半。剩下的一半陣法因有陣靈存在,江離月不得不靜下心來推演陣眼。

桃枝花影下,納蘭千流站在樹後,看了他一夜。天光微亮,烏雲又聚攏在一起,下了場雷雨。

謝七從廂房出來,跟謝殇璃打了個照面,“你這一晚去了哪裏?”他驚道。

謝殇璃面色焦急,“我師兄呢?他去哪兒了?”

“他不在廂房裏嗎?”謝七一愣。昨晚他很早便睡下了,至于江離月睡沒睡,倒是一點不知道。

謝殇璃正心急如焚,走廊一頭傳出腳步聲,她擡頭一看,卻是江離月跟納蘭千流走了過來。

“師兄!”她吃了一驚,“千流君怎麽也來了?”

納蘭千流今日穿了件道服,青絲烏發,腿長膚白,摁着佩劍走過來時,衣擺長袖似有流光閃動,更顯出幾分凜凜劍意,明月清風。

一路走來,見過他的人都不禁呆了,只覺得昆侖衆仙也不過如此。

“師妹。”江離月面色沉冷,将謝殇璃要問的話通通打斷,“萬安公主那邊如何?”

謝殇璃搖頭,“嬸嬸什麽也沒說,只說要請師兄過府一聚。”

江離月看了身側的納蘭千流一眼,“果然如納蘭道友所說。”萬安公主已經做了萬全準備。

謝七臉色難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時間耽擱不得,幾人禦劍前往王城,一到公主府正門便有幾個侍衛迎了上來。

“幾位貴客請随我來。”

公主府裏宮女不多,萬安公主一向喜靜,出嫁時只帶了從前在宮中伺候的婢女。

“七兒。”一見謝七,萬安公主便驚喜萬分的迎了上來,抱着謝七不放,“母親好想你,日夜都想。你這孩子心腸好狠,十幾年都不來看母親一次。”

謝七沉默良久,将母親推開,“母親,還有客人在呢。”

謝殇璃在一旁忙開口,“嬸嬸,這是我的同門師兄子霧道君,這是天門聖地的納蘭少掌教。”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也是我未來的夫君。”

納蘭千流聽到這裏,微微一怔,目光溫和的看了謝殇璃一眼。

萬安公主聽了一驚,“原來是納蘭家的千流君。”她看向納蘭千流,忍不住暗嘆,果然是仙姿佚貌,玉樹堆雪,月殿嫦娥也不過如此。都說昆侖出美人,她這個看遍了昆侖衆仙的人,見了納蘭千流仍覺得明月生輝,美玉溢彩。

“公主有話,不如進去再說。”江離月見此情形,目光一暗。

萬安公主便将幾人請進殿,将數月來南疆發生的事事無巨細,一一道來。事情大體如納蘭千流所料,只是萬安公主并不清楚崆峒鏡被盜一事,只誤以為南疆有重寶将要出世,才引得龍族盯上。

江離月若有所思道,“不知公主可有注意到域外的陣法?”

萬安公主點頭,“想來子霧道君也已看出,有修士同龍族勾結,欲對南疆下手。”

江離月正要将昆侖一事告之,萬安公主又道,“今日請兩位前來,是有事相求。域外一暗湖水妖作怪,借着河神之名讓村民獻祭了不少童男童女,妾身得知此事派人去除,沒想到折損了不少修士。妾身疑心那湖底有禦水珠,卻又因驸馬之事無法動身前往,還請兩位道君相助,除去水妖,妾身感激不盡。”

謝殇璃一聽,忙道,“嬸嬸,何不請千流君助南疆一臂之力?二叔卧床不起,龍族虎視眈眈,南疆可如何是好?”

萬安公主便笑道,“你且放心,關于龍族我已做了萬全準備。”言罷,向江離月納蘭千流二人揖了一禮,“還請兩位道君相助。”

納蘭千流本就有意助她,唇色淡淡道,“還請公主尋個人帶路。”此事算是應了下來。

幾人在公主府待了幾個時辰,便要出發去那暗湖除妖。臨行前謝七留了下來,言道,“我去看看謝朝渠,全了這骨肉之情再去助你們除妖。

……

天色陰沉,陰雨連綿。湖畔所望之處,皆山影重重水霧萦繞。仿佛霧裏看花,始終看不清楚。

東山湖畔,公主府的人送到這裏便要離去,“幾位仙師,前面便是暗湖了,小的沒有修為,只能送幾位仙師到這裏。”

桃枝逶迤,從一旁探入湖中嬉戲。

湖水蕩起一圈圈的漣漪,有竹竿撐筏而過,留下幾抹模糊的身影。

霧雨刺骨,迎面而來。江離月站在竹筏前,目光落在遠處山影上,任長衣獵獵。

“師兄,這湖底下當真有禦水珠?”謝殇璃撐着傘走過來,神色凝重。

同是禦水的法器,禦水珠比之龍珠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這水妖如此膽大妄為,原來有禦水珠撐腰。

江離月不好下定結論,禦水珠之神效,也不是人人都會使用的,就是江離月自己,也不知道啓用禦水珠的密咒究竟是道藏上的哪一段咒語。

一旁的納蘭千流卻是若有所思,禦水珠這件事過于蹊跷。南疆遇敵,昆侖勾結龍族,禦水珠偏又在此時出現,怎麽想都令人懷疑。

只是現下已經答應萬安公主除妖,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希望萬安公主口中的萬全之策能讓龍族知難而退,若是天門聖地的人來,從中抽絲剝繭,崆峒鏡丢失一事定然瞞不住。

納蘭千流生性冷淡,一行人中只對謝殇璃有那麽幾分感情,崆峒鏡之事他還真不關心。甚至有那麽幾分漫不經心的想,事情敗露便敗露,也好過謝殇璃整日跟在江離月身後,他這門親事訂了百年,也是時候舉行合籍大典了。

謝殇璃不知納蘭千流心中所想,與江離月交談幾句後,又轉到納蘭千流身邊,噓寒問暖起來。

納蘭千流修為深厚,自是不覺得寒冷,但道侶如此關心他的身體,他心頭不說歡喜,也有幾分溫柔。

說話間竹筏已穿過霧島,來到暗湖深處。只見此處濃霧更重,陰森可怖,湖水暗沉不見一點碧色,舉目四望,更不見一點山林的蹤影。

江離月站在竹筏前頭,身影一卷入白霧中便消失不見。謝殇璃心頭一驚,兩步上前,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蹤影,她拔出長劍,破開濃霧,又被霧氣籠罩起來。

“小心!”納蘭千流見勢不對,攬住她的腰一躍,落到筏尾,“這是毒瘴,會使人迷失心智。”

他從袖裏乾坤拿出幾瓶丹藥,遞給謝殇璃,“拿好,你就在這裏別動,我去将他找回來。”

謝殇璃瞪大雙眼,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進白霧中,“千流君!”

霧水彌漫,不見暗湖一點痕跡。

納蘭千流站在湖面上,長劍一動,斬盡四周寒霧。濃霧褪去,露出暗湖的本來模樣,他回頭一看,身後果然沒有謝殇璃的身影。

“禁制嗎?”他聲音冷淡,執劍往深處走。

随着山林的出現,湖畔也出現了不少村民的身影,或洗衣洗菜,或挑柴擔水。

納蘭千流身形微頓,有村民擡頭看過來,驚喜不已,“納蘭公子回來了!”

“納蘭公子,您總算回來了。”為首的村長站在他面前,笑容滿面,“快回去吧,小離一定等急了。”

小離?

納蘭千流心頭疑惑,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小離還在等我?”

“公子這是什麽話,小離對您一心一意,日日盼着您歸來呢。”

納蘭千流不再說話,村長帶着他進村,來到一戶院落前,“公子進去吧,小離見到您,一定會很開心的。”

納蘭千流看了他一眼,走了進去。一進門便如同換了個世界一般,四處張燈結彩,挂滿喜字,他掀開門簾,聲音冷淡,“都說子霧道君修為高深,區區一個水妖,怎麽将你逼到這種地步。”

婚床上赫然坐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冷色道服,烏發高束,只是臉色難看得很。

納蘭千流走進去,“你的劍呢?”

江離月抿緊薄唇,“丢了。”

“你們明秀天山的傳承可真有意思,個個都喜歡丢東西。”昨日丢崆峒鏡,今日丢本命法器,也不知明日又要丢點什麽東西。

納蘭千流長袖微動,朝他扔了瓶丹藥,“這地方古怪得很,指不定有什麽禁制,殇璃還在外面,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而此時禁制外,謝殇璃正滿臉焦急的站在竹筏上。一道劍光遁來,伴随着噼裏啪啦靈力作響的聲音,一柄通體銀白的長劍紮在她腳下,争鳴了幾聲。

謝殇璃驚得往後退了一步,本命寶劍似察覺到她的恐懼,在袖中嗡嗡作響。

“不知哪位道友前來?”

前方白霧被人逐一破開,濃霧褪去,有抹修長清冷的身影站在那裏。對方長袖玉冠皆如雪,唯有青絲如鴉羽,黑白分明得叫人心驚膽戰。

“哥哥。”謝殇璃吃了一驚,怎麽也沒想到謝昭華會出現在這裏。

謝昭華收回長劍,目光冷淡的看了過來,“納蘭千流呢?”

“……千流君,千流君尋師兄去了。”謝殇璃最怕她這個哥哥,又因自己逃婚在先,說話不由地發顫。

“謝殇璃,你好大的本事。”謝昭華走過來,臉色雖平靜,但那壓迫感卻叫謝殇璃面色發白,“全天下都知道你與其他男人私奔,納蘭千流卻還願意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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