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換心(一)

太乙初年,神魔戰于混沌,天地初裂,生出六界。神尊感于天道,散神魂于混沌,使人界誕生人族,從而神道衰落,人族興旺。

人族興旺,而無輪回,促使草木成精,百獸成妖。一日天降神石,人界震動,人族才有了生死輪回之說。

……

三更半夜,城外山林卻一掃往日寂靜,火把的光映在竹林上,将緊追不舍的黑衣劍客全暴露在月光下。

鴉影陣陣。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阿月掀開車簾,提起挂在一旁的燈籠,“生伯,來不及了!你放我下來,他們要找的人是我,不會為難你的!”

生伯緊緊勒着缰繩,不敢松懈哪怕一瞬,“小姐您坐穩!”

阿月見他不聽自己的話,急道,“生伯!”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緊接着,更多黑影落了下來。馬兒嘶鳴一聲,在原地打轉,阿月緊緊抱着懷中燈籠,“你們是什麽人?敢擋我的去路!”

一個黑衣人抱劍走了出來,“東方小姐,請不要試圖掙紮,我知道寶典在你手上。你不怕死,但一定很怕身邊的人死,你要是跟我做對,聽,這是什麽聲音?”

他将劍輕輕一拔,電光火石間,原本還在勒緊缰繩的生伯就人頭落地,血濺當場。

阿月閉緊雙眼,卻是将懷中的燈籠抱得更緊。她不斷對自己說,我是東方月,是東方朔的女兒,“我從沒見過什麽寶典,若不信,大可過來搜查。”

黑衣人嗤笑一聲,收起長劍,一個閃身到了東方月面前。燈籠光明亮,将兩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掐住東方月的脖子,“乳臭未幹的小女孩,撒謊也不照照鏡子。”

東方月被他掐得生疼,艱難的睜開眼,“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十四了。”

平心而論,東方月的面容是黑衣人平生僅見。美人如江水芙蓉,但長在一個女孩子身上,就索然無味了。

東方月見到黑衣人的容貌也是一驚,竟是個十分年輕俊美的男人,只是帶着股邪性,叫人看了就覺得不正經。

Advertisement

“我再問一遍,寶典在哪裏?”

東方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彌陀佛。”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黑衣人目光一凜,松開掐着東方月的手,“誰在那裏?”

他縱身落到一旁。東方月咳嗽數聲,擡眸看去,一個穿着月白袈裟拄着禪杖的年輕和尚從竹林中走了出來。

這和尚也是極其年輕,眉心一點朱砂,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阿彌陀佛,小僧道宣,見過東方小姐,見過司空少主。”道宣和尚眉目含笑。

東方月猛地看向馬車一側的司空寂,怨恨道,“你就是司空寂?”魔宮少主司空寂?

她不知從哪兒拔出一柄長劍,跳下馬車向他刺去,“你還我哥哥的命!”

司空寂側身一擋,劍鞘與冷劍相撞,擦出噼裏啪啦的花光,“你哥哥?本少主殺人如麻,還不知道哪個是你哥哥。”

東方月聞言心頭恨極,“我要殺了你!”

司空寂冷笑道,“看來你還沒弄清楚狀況。”他一個後退,幾個黑影從林中掠了出來,将東方月手腳都按在地上。

東方月動彈不得,眼睛裏燃起一團火焰,“司空寂,卑鄙小人!我父親不會放過你們的!”

司空寂挽了個劍花,直指東方月下颌,“武林盟都自顧不暇了,誰還顧得上你?将寶典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阿彌陀佛。”道宣和尚閉上眼,雙手合十說了句公道話,“東方家本就是無辜受牽連,司空少主何必趕盡殺絕。”

“無辜?”司空寂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大笑起來,“你這和尚說話真有意思,她東方家真無辜,《太乙真經》怎麽會在東方朔手裏?”

道宣和尚嘆了口氣,轉動手中的念珠不再說話。

東方月掙紮道,“《太乙真經》本來就是我們東方家的東西——”

司空寂的劍又指了過來,東方月戛然而止,瞪大的眼睛裏有着明顯的懼意。

“閉嘴。”他不耐煩道,轉身又向道宣和尚開口,“和尚,你打算跟我做對?”

道宣微微一笑,睜開眼,“未為不可。”

于是兩個人便打了起來,招招式式無不淩厲,飛沙走石。

東方月暗道,這和尚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看着柔柔弱弱,武功竟如此厲害,難怪司空寂一直不敢動手。

眼看兩人要打出山林外,東方月被扭到身後的手腕微動,一只無色無味的蟲子便從燈籠袖中爬了出來。林中一陣異香,黑衣人剛生出警惕,便全倒了下去。

保命的東西只有一樣,東方月不敢多留,匆匆拿起燈籠,看了血泊中的生伯一眼,含着淚朝山頂跑。

生伯,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此山名為“望月”,因明月懸空一夜不落而出名。望月山陡峭至極,又有懸崖峭壁不知其數,東方月走得磕磕絆絆,時常劃傷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深處一棟竹樓前,她卻因精疲力竭,倒在了門口。

“東方月,求見先生!”她聲音嘶啞。

挂在籬笆門外的燈籠随風搖曳,竹樓裏卻毫無動靜。東方月不死心,又喊了一聲,“東方月求見先生!”

一道黑影自懸崖下縱身躍了上來,司空寂饒有興致地看着東方月,抱劍靠在樹上,“我倒要看看,誰敢救你。”

東方月都快要絕望了,“先生!求先生救救我!東方家這一脈,只剩下我一個了!”

八百年前,《太乙真經》現世,掀起武林腥風血雨。東方離行不忍天下蒼生受罪,自廢一臂,令《太乙真經》認主,從此位居武林盟主尊位。

東方家綿延數百年不斷,氣運早已不在,魔宮素有野心,于中原潛伏兩百餘年,将東方家殺了個幹幹淨淨,只剩下一個東方朔被幽禁地宮,一個東方月逃了出來。

魔宮在東方城中沒有找到《太乙真經》,認定是東方月攜寶典出逃。司空寂有意在父親面前表現自己,故請命前來。

司空寂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來,嗤笑一聲道,“看來沒人敢救你。”

他向東方月走去,用腳踢了踢對方,伸手掐起她的下颌擡起來,“我的耐心快用光了,說,寶典在哪裏?”

東方月長睫盈淚,喉嚨生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司空寂本來不想殺她的,畢竟這有可能是最後一個知道寶典下落的人了。他舉起劍,“再見了,東方小姐。”

東方月絕望的閉緊雙眼。

“吱呀——”籬笆門從裏面被人打開,“我這裏不許殺人。”

她猛地睜開眼,欣喜若狂地回頭,“您終于肯見我了!”

燈籠光太過昏暗,站在綠蘿下的那抹身影始終看不清楚,只覺得缥缥缈缈,那雲衣長袖都像卷了青煙白霧。

東方月以為自己看到了妖,只有妖才能長成這個模樣。

“你就是她要找的人?”司空寂放下劍,似想到什麽,“還是說,寶典在你這裏?”

“我不知道什麽寶典。”那人走了過來,容貌全露在月光下。果然生了張比花妖還美的臉。

司空寂第一次心率加速,他閉了閉眼,對自己說,這是只妖。很快穩了穩心神,卻是不敢看來人的眼睛,“你是什麽人?”

“我是這望月山的主人。”來人走到東方月面前,将她抱了起來,“你又是誰?”

“司空寂。”

“你姓司空?”來人聲音缥缥缈缈,“司空長風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父親。”司空寂皺眉,“你認識他?”

“你回去告訴司空長風,就說東方月在納蘭千流這裏,他不會為難你。”

司空寂眼睜睜看着對方在月光下消失,心中驚駭的同時不由想到,他果然是只妖。

竹樓裏燭光一閃,納蘭千流抱着東方月出現在花廳裏,低聲開口,“可以了。”

東方月緊張地睜開眼,當看到納蘭千流那張臉時,又不由地紅了起來,“……先生。”

納蘭千流将她放下,“明早你就下山,魔宮的人不會再追殺你。”他走上樓,身影又飄渺起來。

東方月紅着眼眶,“先生也不願意救我東方家嗎?”明明父親說,先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一定會幫自己。

納蘭千流身形一頓,“……你太高看我了。”

東方月賭氣一般坐在樓梯口,她眼眶裏轉着淚,卻又倔強的不掉下來。

“還是個孩子。”一聲嘆息響起。

春意還有些寒冷,夜裏更甚。東方月卷縮在椅子上睡覺,她冷得臉色發白,身體發顫,卻陷在噩夢中走不出來。

“……娘。”

“哥哥,爹……娘,不要,哥哥……”

納蘭千流站在她面前,看了良久,終于心軟,“你來找我又有什麽用?我如今是自身難保,連這望月山都出不去。”

他心底一嘆,将人抱上樓。

天光微亮,雲蒸霞蔚。

望月山山頂懸挂的月亮終于落了下去,東方月從床上坐起來,愣愣的看了被褥良久。

“醒了?”

納蘭千流推開房門,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先喝粥吧。”

東方月看着他,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先生……”

納蘭千流坐在一旁,把粥遞給她,溫聲道,“怎麽哭了?先喝粥,有什麽事喝完再說。”

東方月就一邊哭一邊喝粥,“……爹爹,娘,我終于……終于見到先生了。”

納蘭千流沒有說話,看着東方月的目光卻溫柔起來。東方月喝完粥,他接過碗放好,“我和你父親只有一面之緣。”

東方月愣住,像是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話,她以為爹爹跟先生會是知己好友。

“我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我,但很抱歉,我幫不了你。”

“為什麽?”她倔強的想要一個答案。

納蘭千流目光暗淡,“我出不了望月山。”

東方月不信,“您不是望月山的主人嗎,怎麽會出不了呢?”

“這裏面有很多原因。”他說,“我會送你下山,但我不能出去。魔宮的人不會再追殺你,孩子,忘掉這段仇恨,你父親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裏。”

東方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籬笆門外傳來動靜,納蘭千流臉色一變,“躺好,不要出聲,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從這間房間走出去。”

說完,他走出房間,将門口關緊。

東方月想追出去,但她想到納蘭千流蒼白的臉色,又惴惴不安的躲到被子裏。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