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羅剎(完)

自那日從雲翠山回畫鏡,納蘭千流就閉殿不出,連清靈子也不見。他坐在雲床打坐,雙目緊閉,眉頭卻蹙得死緊。

“千流。”似有人在他身側坐下,衣擺長袖,均是熟悉的模樣。

來人聲音溫柔,同他握着納蘭千流手腕的那只手一樣,帶着柔情憐意,“怎麽不睜開眼看看我?”

納蘭千流便緩緩睜開眼,目光映上那人的身影,心先是一痛,又是一狠。

這心魔常在他凝神靜心時來作祟,又因知曉他心底思念道侶,又化作道侶的模樣來引誘他,着實可恨至極。

當下不再猶豫,引動天雷劈了下來,心魔驚慌失措,被劈成灰燼,又随雲雷散去。

畫鏡外的修士只見烏雲自雲天殿鋪來,霎時電閃雷鳴飛沙走石,那雷聲振聾發聩,驚得滿境弟子心生惶恐,以為天劫降臨。

“掌教,是丹樓那邊傳來的動靜。”一身着青衣白袖的弟子前來回禀。

清靈子自青玉案後驚起,“什麽?丹樓?!”他也顧不得什麽掌教之儀,匆忙往丹樓走去,幾個弟子跟在他身後。

崖邊青松柏樹旁,丹樓拔地而起,雕梁畫壁,修得精美絕倫。只見霧海萦繞之中,屋檐卷翹的丹樓似丹青描繪,昆侖仙境也不過如此。

清靈子匆匆趕來,長衣獵獵臉色難看。碧空子一見他,忙道,“只是個小小的劫雲,你別擔心。”

清靈子如何不擔心,千流的出生本就不同常人,非陰陽結合而生。他出生時清靈子憂心天道會因此盯上他,特意去查探天機盤。

然而往日一片明朗的天機盤卻呈現出模糊不清,甚至血紅一片的狀态。清靈子心中暗恨,自己當年不忍腹中骨肉執意生下,難道就是為了讓他死在劫雲下不成?

思及當年之事,他對碧空子的恨意又湧上心頭,遷怒道,“不用你管!”猛地拍開他扶着自己的手。

碧空子心底酸澀,面上卻平靜道,“千流修為停在合神那麽多年,也該到了渡劫的時候,你也別過度擔憂。”

清靈子不再理會他,見丹樓殿門卷出青煙白霧,忙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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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樓裏藏書十萬餘冊,是幾大仙門藏書最多的一樓。卷竹簾下,桃枝随風晃動,納蘭千流端坐于玉案後,正提筆抄錄書籍。

他今日沒有束發,三千青絲從肩上滑落,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白色道服外搭了件藏青色外衣,袖角微微曲卷,自案上垂落,與衣擺層層疊在一起。

清靈子見他安然無恙,心底松了口氣,“我兒方才在修煉什麽功法,怎麽将雷劫引來了?”作為一宗掌教,他怎麽會看不出兒子身上沒有渡劫的氣息。

納蘭千流一怔,提筆放下,“師尊怎麽來了?方才冥想時忽有所感,以致雷劫警示,師尊不必憂心。”

清靈子這才将心放下,拾階而上,“你修為尚未鞏固好,不要急着提升境界。”他走到青玉案前,看了眼案上鋪開的宣紙,笑道,“怎麽抄錄起《太清經》來了?”

《太清經》是凝神靜心的書,通常為心神不靜的修士準備。納蘭千流道心一向穩固,清靈子并不疑心此舉。

……

話說那日納蘭千流從陳曦家出來,謝昭就召了只飛鳥跟在他身後,一路去了雲翠山雲崖。

謝昭本想從納蘭千流口中知道當日他去三口村,是否跟那些将他從埋骨地裏挖出來的修士有關。不曾想水幕結界裏九極八陣發動,他猝不及防的被卷進去,與納蘭千流有了段千年姻緣。

陣中種種自然做不得假,謝昭出來後日夜思念愛侶,連學業也不管不顧,甚至心想,暴露自己也沒關系,只要能與千流在一起,讓他再進埋骨地也心甘情願。

這念頭一閃而過,卻在他心底紮了根。謝昭知道自己如今借用的這個身體身份敏感,若是将來千流知道自己用兩幅面孔跟他接觸,定會心生抵觸,心底便下定決心,不再用“謝昭”這個名字。

謀劃好後,一日天氣晴朗,他便借助道法,讓“謝昭”死在了車禍現場。

陳曦得知此事,傷心欲絕,餘十三就在一旁安慰她。他留在陳曦身邊只是為了探查陳家血脈裏寶具的氣息,以及埋骨地裏爬出來的異星。如今異星不見,寶具也已被他得到,陳曦便沒了利用價值。

半月後,丹修法會。

流天木九峰下,各式旗幟迎風飄揚,叫人眼花缭亂。仙門各派來齊,清靈子坐在三十二層玉階上,宣布法會開始。

不提法會中丹修如何驚豔才絕,餘十三的目光卻始終都落在上方首座的納蘭千流身上。有人注意到他的視線,笑道,“十三師兄還惦記着千流君呢?前兩日有消息說,千流君又渡了雷劫,咱們是比不上的。”

餘十三目光一暗,心道,自然是惦記的,像惦記心愛的道侶一樣,日夜想着如何把人叼到洞府裏。

謝昭——如今他是謝昭華了,他也來了丹修法會,就在斐家弟子中間,同斐戎一起。斐戎在一旁喋喋不休,謝昭華就坐在雕花椅上,目光緊盯着納蘭千流不放。

納蘭千流卻不知在想些什麽,心思全然不在下方的鬥法中。清靈子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道,“我兒在想些什麽?”

納蘭千流這才驚醒,“……徒兒在想水患之事。”

原來丹修法會過後,他就要跟斐家弟子一同前往東海治理水患。

清靈子便不再多問,專心看起下方鬥法。

納蘭千流抿了抿嘴,待鬥法告一段落,便提出回丹樓。清靈子雖憂心他今日的狀态,卻也脫不開身,只好道,“也好。”

星芒破開雲層,落在丹樓外雲崖上。納蘭千流眉心敇紋一閃,将彌漫在樓外的白霧褪去,擡腳進殿。

他抄錄完一本經書,正要起身回雲天殿,忽聞一股異香襲來,便枕在青玉案上不省人事。

餘十三推開殿門走了進來,他拾階而上,掀開竹簾,在納蘭千流身側坐下。先是輕輕撩起心上人的一縷青絲,後又将人攬了過來,靠在懷裏。

“納蘭道友,再教我一次如何?”

他低笑一聲,将唇覆了上去,那柔軟滋味,叫人柔情百轉心如擂鼓,竟是一嘗再嘗,索取兇狠。

情至濃時,又将人壓至身下,取了納蘭千流的發簪與衣帶。正要再進一步,心口卻是一痛,原來有一柄通體銀白的劍從他心髒處穿了過來。

納蘭千流的衣襟上滴落斑斑血跡,持劍的人心狠手辣,刺了一劍還不夠,欲讓他當場魂消兵解。

餘十三體內靈力流轉,躲開數千劍氣,他擡眸一看,目光便沉了下來,“謝昭華,原來是你。”

謝昭華将納蘭千流抱起來,冷笑,“四千八百年了,你裝模作樣的跟在他身邊,看着我們恩愛數千年,不好受吧?”

原來餘十三當日也被卷進九極八陣中,成了謝殇璃的師兄江離月。

餘十三心頭恨意翻湧,“他本來就該是我的,是你橫刀奪愛!”以友人的身份陪在納蘭千流身邊數千年,心愛的人在面前,他不能多看,不能多碰,就連太過思念對方想去看一看,也要斟酌次數是不是太頻繁。

他怎能不憎恨,怎能不嫉恨?

謝昭華也是妒恨極了他,當日在龍宮底下,江離月擁吻納蘭千流,他那時只當撞見了一出風流韻事,後來與納蘭千流互通心意,愛他至深,回想起來才知什麽叫心如刀絞。

兩人都想致對方于死地,但丹樓不是個好地方。謝昭華抱着納蘭千流離開,回了天道宗安排斐家弟子住的殿閣。

錦霞綿延鋪開,将雲層染上桃妝。

雲床上,納蘭千流緩緩睜開眼,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有人将他扶起來,聲音熟悉而溫柔,“醒了?身體可有不适?”

他擡起頭,目光一怔,“你是謝昭華……還是我的心魔?”

謝昭華往他眉心落下一吻,溫柔缱绻道,“合籍不過四千八百年,你怎麽連道侶都忘了?”

納蘭千流看着他,聲音哽咽,“我以為那只是我的夢,我不敢去找你,我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謝昭華見他落淚,心驟然一痛。他又何嘗不怕納蘭千流不認,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

丹修法會結束後,納蘭千流同謝昭華前往東海治理水患,兩人親密無間,時常做些道侶間的動作。斐戎和納蘭禾月看到,目瞪口呆的同時不禁狐疑起兩人的關系。

幾人到了東海海灘,斐家弟子已等候多時,見了納蘭千流紛紛作揖問好。

納蘭千流回長輩禮,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一人冷冷淡淡的看了過來,同他視線對上,平靜地作揖,“斐夙見過千流君。”

原來是斐家的少主。

納蘭千流也回禮,“見過斐少主。”

斐夙此人容色十分冷俊,穿着一身冷色道服,雖面貌如畫中神人,卻叫人不敢接近。

他看了納蘭千流一眼,帶着弟子率先進了東海。納蘭禾月拍拍心口道,“師尊,那斐家少主真是個可怕的人,方才我看他一眼,像看到了碧空子師伯一樣。”

謝昭華卻是心生警惕,接下來的一段行程裏,怎麽也不肯離開納蘭千流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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