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周钰恒喃喃道:“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什麽‘正魔對立’、‘男男不能在一起’之類的借口。
其實,那個傳聞才是一切事情的禍端。”
“據說,周神醫替血盟教教主白遠默研制了一種藥——蠲髅丹。
這種藥,可以強行拓展經絡,為日後增加內力打下基礎。
每個人都在傳‘魔教将會以此為契機,重複往日興盛’。”
“因為阿爹曾當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發誓,他這輩子既不會成親,也不會要孩子。
哈哈,這怎麽行呢?他的一身周家的醫術與絕學,難道要傳給外面收養的野孩子麽?
于是我祖父做主,将長房的第五子,也就是我,過繼給我爹當兒子。
……他們這才放心地殺了我爹……”
周钰恒長久地沉默。轉過來,面對着陳欺霜的時候,已經溫和地笑了起來:“所以,那時我真的只是跳河逃跑,恰巧被你母親救了。
我們的相識,确實是因為機緣巧合,并不是我有意接近你。”
“嗯。然後呢?”陳欺霜問。
“然後?嗯。我想想。”周钰恒作沉思狀,“所以,你看,其實還是有很多人愛我和心疼我的。
……小時候天氣冷,阿爹總會将我冰冷的腳放在他的懷裏,替我暖着。剩下一個馕時,也總是留給我……那時不懂事,總吵着餓,那之後,每天就會吃上一個煎得油汪汪的雞蛋,卻總埋怨,那是阿爹做的最難吃的菜……
……老教主雖然脾氣暴躁,但他總是很縱容我的。吃穿用度從不曾虧待過我,又親自教導我學習琴棋書畫……他從來不幹擾我的想法,只讓我自己去尋找答案……
……契伯與月姨,是将我們當成親生孩子的。有時候闖禍了,挨老教主的打,都是月姨在前面求,契伯在後面拉……也總是偷偷地給我買好吃和好玩的……
……百靈與黃離他們幾個,雖然時常搗亂,但也都是為了我好……
……我現在做的又都是我喜歡的事情。你看,我這麽聰明,長得不錯,油滑又善交際,簡直是個天生的商人……
……所以,小魚,其實你對我,也并沒有那麽重要……”
陳欺霜眉眼彎彎地笑,又問道:“嗯。然後呢?”
“……所以,你現在,推開我、離開我、不再聽我說話、甚至……後悔,都還來得及。我毫無怨言。”
周钰恒猶豫着松開了陳欺霜,卻在陳欺霜微笑着想要抽出手的一瞬間,将人死死鉗住了。
“……不,來不及了。”他輕輕地搖着頭,咳着清了嗓子。
“說我不孝也好,說我忘恩負義也罷。說了這麽多,我只想告訴你,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我想與你成親,與你相守到老。
相伴一生,不離不棄的那種。
你,願意麽?”
陳欺霜驚訝地擡起頭來:“我……”
周钰恒搶先一步,換了陳欺霜的聲音,肯定的回答道:“我願意。”
他強硬地含住了陳欺霜的唇,吮吻着陳欺霜的舌頭,又将陳欺霜擁入了懷中。
“我父親與阿爹會祝福我們的。他們舍不得讓我受這相思之苦。我猜。”周钰恒微微一笑,“謝謝你答應。小魚,我愛你。”
陳欺霜低頭一剎那,倏地紅了眼眶。
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周钰恒的前衣襟。
“我願意。我願意與你相守一生。”他堅定地重複着。
李染楓在朦胧中一把抓住了白元奉墨黑色鬥篷的下擺,緊緊地攥住,狠狠地收在懷中:“師兄,小懷,不要走!
你們要去哪?你們要去哪!
別丢下我一個人……別再丢下我一個人了……”
話音未落,卻早已泣不成聲。
白元奉蹙緊了眉頭,終于還是無奈地長嘆了一聲,解下鬥篷披在了蜷縮着抽泣的李染楓身上。
雪依舊很大,飄灑着将整個青城山裝點得素白一片。
外面風聲鼓噪,風推動窗格吱嘎作響,室內卻溫暖如春。
李染楓頭疼難耐地醒在卧房內,恍恍然宛若大夢一場。
“我是怎麽回來的?”他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腦袋。
直至他看見了手中的黑色鬥篷,才恍惚記起,曾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那人曾用低沉的聲音含糊了一句:“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已經死了。”
李染楓用力地晃了晃快要炸開的腦袋,發現還有些似夢非夢的聲音片段。
“我聽說,人走後,都是要回來看看的。”
「他們是想要這個麽?呵,天魔令?我的命,難道不比它更有價值?」
“你恨我,是不是?我都等了這麽久了,你是故意避開我的麽?”
「我真的是氣不過,才對你發了脾氣……你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我到底……到底還能怎麽做……」
“其實,讓我死心也好。……白虎成親那晚,我就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這一生,不信天地命運,不敬鬼神世人,唯有你——我希望能有來世——償還我今生的罪孽。」
“我……寧願你好好活着。”
那道黑影打量着手中的白燭,輕喃道:“染懷……李明世……沒有人能伴我到老了啊……”
這一幕幕的畫面,詭異地與多年前的某些片段重合了。
黑衣少年抱頭呼痛,表情猙獰而恐怖,但仍死死抓住穿着天青色衣服少年的寬袖,冷汗淋淋地掙紮着,懇求那人不要忘記自己。
「我劍名‘染懷’!!!‘莫離’‘染懷’!我永不會忘!我會回來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不,我會徹底忘記你。你也是。……睡吧,睡一覺,就不會再痛苦了……」
那人——是白元奉?!
李染楓一陣後怕,冷汗霎時浸透了後背。
他慌忙環視了一周。
還好,并沒有人。
但當他靜下心來,仔細再看時,赫然發現,此處,正是已故的李明世位于後山的獨居。
此地人跡罕至,外面鮮少有人知道。
自從李明世去世後,除了有人按時打掃外,就再也沒有住過人。
——不可能。他怎麽可能還記得這個地方?
李染楓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陰沉又難看。
他抿起嘴角,動作僵硬地轉過身去。
李明世的牌位處,供奉着燈火搖曳的一對兒白燭。
“……其實,我還沒太想好……不不不,我并沒有後悔,我只是還沒做好、沒做好見長輩的準備。對了,兩位老人都喜歡些什麽?禮物到了村子裏再買,是不是來不及了?”
陳欺霜一路緊張到喋喋不休,語無倫次。
周钰恒和顏悅色地寬慰他:“我阿爹都已經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只是回去打個招呼,你不用緊張。另外,禮物已經準備好了,你放心吧。”
他回過頭,掀開車簾,看到陳欺霜雙手抱膝,蹲坐在角落裏,內疚又心疼地哄勸道:“你屁股又不疼了?快到軟塌上趴着。這些事情都有我,你不用擔心。”
“撓癢癢似的三五下,小懲為戒嘛!早就不疼了。”陳欺霜抱着雙膝向前挪了兩步,蹲在了周钰恒的身後,“周小五。我總覺得你好像還有什麽事情在瞞着我。趁我現在心情好,你老實交待,或許我可以考慮對你網開一面。”
“沒有。”周钰恒認真地搖頭,伸手揉着陳欺霜的腦袋,“別胡思亂想了。對了,你餓不餓?”
陳欺霜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肚子倒是回應似的“咕”了一聲。
周钰恒哈哈大笑:“我的小魚餓得肚子咕咕叫,金主願意為他提供一點香噴噴的豆沙糕,請問他願不願意自己從我懷裏取一下呢?”
“為什麽不是你拿給我?”陳欺霜滿臉羞紅地捂着肚子,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周钰恒腰間,“你在打什麽壞主意?是不是又想要耍我?”
“沒地方洗手,我的手上不是很幹淨。你自己取了,正好可以用外紙封捏着糕點吃。”周钰恒繼續哄他。
陳欺霜義正言辭地拒絕,表示堅決不上當:“不,還是你拿給我吧。上一次,你就污蔑我,說我趁機摸你,想占你的便宜。”
周钰恒啞然失笑。
——看來,今天不是好時機。
周钰恒在陳欺霜的肚子接連着不争氣地喊餓前,老老實實地掏出了懷裏包裹好的點心,遞給了陳欺霜。
兩人一路加快行程,縱馬快跑,總算在傍晚炊煙升起時,趕到了杏花村。
此時正是村內家家戶戶開飯的時候,村中彌漫的都是飯菜的香氣。
開鍋盛飯聲,碗碟筷子相撞的聲音,擡桌子搬凳子的聲音,幾戶人家相互交談的聲音。
還有媽媽們呼喊貪玩的孩子們回家吃飯的聲音,孩子們耍賴掙紮着想多玩一會兒的求饒聲……交織成了最溫馨動人的鄉間小調。
“他們可真幸福。”陳欺霜目光中流露出些許羨慕,回頭一看,不由得失聲而笑。
周钰恒被村民們,在村口處,團團圍了起來。
“快去通知契老伯他們老兩口,周小大夫今晚留在我家吃飯了。”
“凡事講個先來後到。人是我先拉住的,憑什麽要先到你那兒去?”
“小周大夫上次回來就答應過要陪我喝幾盅,這都多久了。要我說,應該先到我家裏來。”
“周大哥才回來,我們該讓他自己選——我爹娘可記挂你很久了,你要是不到我家裏來,哼,他們今晚可要去你那兒找你了。你可要想好了。”
“我看我們抓阄吧!挨家輪,總有請得到的一天!”
“那得從我先開始……”
“我來,我手氣好……”
周钰恒哭笑不得的連番推辭,被十幾只手抓緊了胳膊,扯住了衣帶,抱緊了大腿,不讓走。
他有些無奈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陳欺霜。
陳欺霜腳步輕盈地跳上了院牆。雙手抱胸,吹着口哨,遠遠地看起了好戲,還時不時地跟着瞎起哄。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送了本傳說中的網紅書——《忒休斯之船》給我。
說這個能看上一個月,挺好玩的,最适合我了。
現在,書在我的手上。
我有些害怕。
直到剛才,我才猶豫着放下了已經拿起電吹風的手。
感覺像是錯過了一個億,心裏空落落的。
嗯,其實它很可能并沒有朋友說的那麽好看……的吧?
但是,內心還是有些小期待小雀躍的。
還是先等更完文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