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慈恩寺

兩年後。

朝陽初升時,一支車隊駛出了城門,拐上了城南的官道。

中間的一輛馬車裏,秦嫚、秦姒和蕭蘊三個女孩子圍坐在一張小幾周圍,已經十三歲的秦嫚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正低頭翻看一本佛經,九歲的秦姒和八歲的蕭蘊湊在一起,小聲說話。

幾年過去,秦姒和蕭蘊都長高了許多。

秦姒還是那副肉滾滾的模樣,瞧着就像個漂亮的福娃娃;蕭蘊則徹底褪去了曾經的病弱模樣,許是因為習武的緣故,個頭長得飛快,幾乎和秦姒一般高了,不過身上還是沒多少肉,纖纖細細的。

秦姒從荷包裏掏出一包松子糖,往嘴裏塞了一顆,小聲說:“康華,我上一次去慈恩寺禮佛,還是去年春天的事情呢,你知道我母妃這次去慈恩寺是為了什麽嗎?”

蕭蘊信口道:“不是為了避暑嗎?”

時值六月,正是一年裏暑熱最盛的時候,整個帝都就像一個大蒸籠。慈恩寺在皇城外的萬壽山下,依山傍水而建,就算是在盛夏的火爐天裏,依舊清爽宜人。

“當然不是了。”秦姒擠了擠眼睛,悄悄看了長姐秦嫚一眼,低笑,“母妃正在給長姐相看夫婿呢,這次來慈恩寺,是來祈求佛祖保佑,賜長姐一個好夫婿的!”

秦嫚聽了小妹妹的話,臉頰微紅,嗔道:“淨胡說!”

秦姒嘟了嘟嘴,嘀咕道:“我才不是胡說呢。我偷聽到五堂兄跟二哥說的,朝廷這兩年可能要嫁一個宗室女去北蠻和親,五堂兄讓母妃快點兒給大姐姐挑一個未婚夫。”

蕭蘊自忖,以秦嫚的年紀,也的确到了相看的時候。

雍王府的郡主自然是不愁嫁的,但帝都如今的形勢着實複雜。

大皇子和太子各成一派,身後是程國公府和韓國公府,日日鬥得跟烏眼雞一般;五皇子秦暄雖然差不多被母族韓國公府放棄了,卻還是最得皇帝寵愛的兒子。

這兩年來,秦暄名聲越來越好,就連羽林衛大都統安成都誇贊秦暄是天生将才,皇帝已經讓他在兵部挂職,基本上沒人把他和“纨绔”二字扯上關系了,在外人眼裏,也有底氣争一争大位了。

所謂上行下效,同樣的,帝都裏的勳貴世家,朝廷重臣,也各有各的派系,一旦牽扯進奪位之争裏,別說是王府郡主了,就是皇室公主,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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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選夫,不只關乎後半生的喜樂安康,還關乎自己身家性命。

只聽秦姒繼續說:“不過,五堂哥的原話是,先拉一個人出來湊數,質量不好不要緊,關鍵是到時候得有個推脫的借口,反正是定親,又不是成親,等風聲過去了,再換個靠譜的未婚夫就行了。”

秦嫚愕然。

蕭蘊失笑,暗暗道,這話倒是真有秦暄的風格。

秦姒又咽下一顆松子糖,最後道:“二哥一聽這話就生氣了,說什麽‘婚姻大事,由不得兒戲’,他們家給大姐姐選的是夫婿,不是替死鬼。還說五堂哥最好積點兒德,萬一教壞了康華妹妹,你将來也這麽對待五堂哥,看五堂哥能不能忍,然後……我二哥就被揍了,母妃說二哥是活該被揍!”

蕭蘊:“……”

馬車辘辘,約莫半個時辰後,忽然停了下來。

蕭蘊挑開車簾,只見車隊正前方的官道一側,停着一輛馬車,十來個家丁模樣的人,正聚在那輛馬車周圍。一個管事打扮的人走了出來,正在和騎馬的秦修說話。

“咦?是長寧侯府的馬車!”秦姒瞧了一眼那馬車的模樣,好奇道,“他們怎麽把車停在了官道上?”

“興許是車壞了!”蕭蘊瞧見那馬車的車身明顯向着一側傾斜,問,“長寧侯府,是不是三年前出事的那個周家?”

“嗯,就是那個周家。”秦姒經常出門做客,記性又好,這方面的消息遠比在好幾年閉門不出的蕭蘊靈通,“兩年前,老長寧侯和長寧侯世子溺水身亡,周家為了長寧侯的爵位,争了兩年多。現在這個長寧侯,是三個月前才冊封的,好像叫周光啓,本來是老侯爺的庶子,現在倒是交了好運氣,一步登天了。”

“可害死老長寧侯和世子的,就是這個周光啓吧?”蕭蘊道。

“那不是個意外嗎?周光啓那時候才八九歲,身下的馬突然發瘋了,他也差點兒出事。反正他們家太夫人支持周光啓繼承爵位,她說這是意外,其他人也就只能當意外看待了!”秦姒說。

這時候,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扶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走出了馬車,向秦暄道過謝後,又去拜見坐在馬車裏的雍王妃。

老婦人的面相有些刻薄,連臉上的皺紋裏都透着威嚴古板;那少年的長相卻異常俊美,不似秦暄絕豔,不似葉辭溫潤,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華美姿儀,望之如明珠燦燦,熠熠流輝。

“那就是長寧侯府的太夫人和長寧侯周光啓!”秦姒對少年的美貌無感,小聲說,“太夫人出身韓國公府,只生了一個女兒,那女兒後來嫁到了安遠侯府,就是葉辭世子的繼母。周光啓能繼承爵位,安遠侯府也在裏頭出了大力氣呢!”

“原來他們還是一家人!”蕭蘊微微蹙眉。

她知道葉辭的那個繼母品行堪憂,連帶着也不喜歡長寧侯府的人。這會兒再看周光啓的相貌,就覺得這份皮相之美太過虛浮,少了如秦暄和葉辭身上那種讓人心神動搖的沖擊感。

這時候,正在給雍王妃行禮的少年忽然偏了偏頭,一雙桃花眼恰好對上蕭蘊的眼睛。

少年的動作頓時僵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迎着雍王妃不悅的目光,讷讷問:“王妃,那位小姑娘是……康華郡主?”

雍王妃微微點了點頭。

周光啓身子微微一震,接下來明顯神思不屬,時不時瞧一眼蕭蘊所在的馬車。

但蕭蘊已經把馬車簾布放了下來,周光啓根本看不見她的影子。

長寧侯府的馬車果然壞掉了。

雍王妃讓人騰空了一輛自家的馬車,周太夫人和周光啓登上了這輛馬車,跟着雍王府的車隊,結伴向着慈恩寺而去。

再半個時辰後,車隊停在了慈恩寺門前。

蕭蘊和秦家姐妹走下車時,寺裏的住持已經迎了出來。

住持法號宏光,是個六十餘歲的老和尚,生得慈眉善目,一身佛家子弟的出塵氣度。

宏光大師唱了個佛號,客套了幾句後,便側身引着雍王府一行人走進寺廟,道:“僧舍茶水已經備好,今日天氣炎熱,諸位車馬勞頓,想來已經疲憊,請先入內休息一番,再行參拜!”

雍王妃道過謝,領着三個女孩子,以及周家祖孫走進山寺之中。

大秦尊崇佛學,僅帝都附近,便有五座名寺。慈恩寺位置偏僻,不算最大的,也不是最有名氣的,卻是景致最好的。

山寺修在兩座大山之間,前方是碧波千頃的澄月湖,左右是蓊蓊郁郁的崇山峻嶺,數條山溪彙聚成了一條河流,恰好流經山寺中央,在佛殿之後,形成了一道天然飛瀑。

衆人一路行來,但見碧樹錯落,花木扶疏,梵鐘玉磐之聲不絕于耳。

這隐在山間的古剎,仿佛一個世外桃源,一下子和帝都的浮華喧嚣分隔開來。

供人住宿的禪院在佛寺後方,秦姒和蕭蘊被分到了同一個禪院之中。這個禪院共有四間客房,蕭蘊和秦姒各占了一間,兩人的侍女占了剩下的兩間。

這次出門,蕭蘊只帶了兩個侍女:一個自小随着她的碧月,另一個是新分撥過來的人,名叫紫衣。

紫衣今年二十多歲,是習武之人,暗衛出身,專司護衛之職。

小沙彌離開後,紫衣跟着蕭蘊進了禪房,壓低聲音道:“郡主,這慈恩寺的人……不太對勁!”

蕭蘊一驚:“哪裏不對勁?”

紫衣道:“方才送我們過來的那個小沙彌,關節粗大,掌心和指腹處有老繭,吐息綿長,肯定是習過武的。”

蕭蘊方才也主意到了,笑笑道:“和尚會武,很不正常嗎?這慈恩寺遠離人煙,寺裏的和尚若是沒點兒看家護院的本事,肯定護不住這偌大的寶地。”

紫衣道:“和尚會武不奇怪,可方才那個小沙彌,應該是殺過人的,他的手上,沾染過不止一條人命……實不相瞞,屬下也是那一行出身的,遇見相似的人,心中隐隐有所覺。”

“我信你的判斷。”蕭蘊沉吟了一會兒,問,“依你看,你方才所見的人裏頭,如那個小沙彌一樣不正常的,還有多少?”

“屬下方才一共見了二十八個僧人,其中十五個都是手裏沾染過人命的。”紫衣低聲說道,“郡主,我們不像是來到了一座佛寺,倒像是進了山匪窩!”

蕭蘊悚然一驚:“這麽多?”

紫衣點了點頭,說:“正是。此外,這一路行來,屬下所瞧見的每一條道路上,都有僧侶在做掃灑之事。可現在是正午,根本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們是在盯着我們。”

蕭蘊不敢托大,立即出了禪房:“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去見雍王妃!”

雍王妃的住處就在隔壁的禪院裏,她走過去的時候,卻見那個禪院裏一片忙碌,秦嫚和秦姒也匆匆趕了過來。

蕭蘊尋了個侍女一問,才知道雍王妃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由醫僧診治。那醫僧道,雍王妃的情況不太好,不宜挪動地方,需得暫時留在禪房裏靜養。

一聽這話,蕭蘊的心涼了半截。

誰知道雍王妃究竟是真的恰好“舊疾發作”,還是着了某些人暗算呢?

可他們一行人裏沒有懂醫術的,僧人捏住了雍王妃的生死,他們就只能留下來随機應變,見招拆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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