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水

然而,他又回來了。

周光啓相信,夢境裏的一切,就是他十八歲後的人生。

他堅信,自己是從身死的那一刻,重生回到十歲那年。否則,為何一想到康華郡主,他的心裏就湧起了無比真實的愧疚、心痛和不舍呢?

定是上天憐他前生過得太凄慘,特意賜了他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

這一世,他一定好好珍惜前世的妻子,再不讓那些慘痛的事情重演。

可惜,他不記得前生十八歲前的事情了。

但按照夢中的軌跡,五年後,周光啓滿十八歲,康華郡主則生活在皇宮中,而五皇子秦修,已經早早娶了娘家的表妹韓槿為正妃。

但現在,康華郡主寄住在五皇子府裏,還得了皇後的賜婚懿旨,成了秦修的準皇子妃,夢境裏,他可從不知道康華郡主跟五皇子還有這麽一層關系。

難道是後來皇家嫌棄康華的孤女身份,毀了婚約,再不許其他人提起此事?

欺人太甚!

想到這些,周光啓更心疼了。

服侍太夫人安歇後,他按捺住心底的激動,悄悄走出了禪院,喚來一個小沙彌,遲疑了一下,看向山門方向道:“你帶本侯去澄月湖,本侯突然也想去游游湖,賞賞景了。”

“這……”小沙彌猶豫了一會兒,想着澄月湖邊周圍的安排的自己人不少,眼前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侯爺便是過去了,也惹不出什麽亂子來,便點了點頭,在前引路,道,“周小侯爺,請随小僧來!”

周光啓帶着一個小厮,跟着小沙彌出了禪院,沿着流經山寺的那條曲折淺溪,一路來到山門前。

擡眼看去,澄月湖碧波千頃,如一粒明珠,嵌在環繞四方的簇簇翠峰之中。

水波不興的湖面上,浮着兩艘畫船:一艘系在岸邊,烏木船身,未加船篷,有些簡陋;另一艘則漂在距離湖岸二十來丈的地方,正向着遠處的一片沙洲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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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沙洲周圍叢生着大片的蓮藕,青碧蓮葉間,一朵朵或是粉紅,或是玉白色的荷花映日盛放,形成了偌大一片花海,倒是一處勝景。

蕭蘊就坐在那條劃向沙洲的畫船上。

周光啓離得遠,只能隐隐瞧見,船頭船尾上各有一個揮槳的僧人,康華郡主應該是在畫船的船篷裏,但船篷兩頭垂着薄紗,看不清內中的情形。

湖岸上,住持宏光大師正陪着一位身穿灰衣的枯瘦僧人,坐一個臨水的涼亭中。

涼亭周圍,六名中年僧人垂首侍立。

不知為何,周光啓總覺得,那六個站着的僧人身上,透出了一股讓人不舒服的陰鸷氣息,和昔日見到的佛門弟子有所不同。

這時候,宏光大師站起身來,走出亭子。

“周小侯爺,你也是來游湖的嗎?”宏光大師唱了個佛號,慈眉善目地笑道,“太夫人可還好?”

“祖母已經歇息了,多謝大師關心!”周光啓謙恭有禮道,“大師沒去佛堂誦經,反而罕見地站在這澄月湖邊,可是不放心畫船上的康華郡主?”

“那倒也是。”宏光大師搖了搖頭,笑道,“實不相瞞,貧僧約了一位忘年交,在這時候來敝寺尋貧僧對弈。算算時間,那位小友也快到了。”

忽地看向官道方向,遙遙一指,“小侯爺,你看,馬車來了,車裏坐的,想來就是安遠侯府的葉世子了!”

周光啓不關心葉辭,這人不曾出現在他的夢境裏,想來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

他看向那條系在岸邊的畫船,道:“既然大師還要見客,在下就不打擾了。可否把那條船借與我,我也想去前方那開滿了荷花的沙洲轉一轉。”

“小侯爺請便!”宏光大師點了兩個侍立在涼亭周圍的僧人,讓他們去收拾那條畫船,自個兒則向周光啓告了個罪,舉步去迎官道上新來的那一輛馬車。

周光啓讓自己的小厮去幫忙,沒多會兒,便登上了這條畫船。

兩名僧人一前一後坐着,揮動船槳,把烏篷船劃向沙洲方向。

這時候,幾縷淺灰色的絮雲自西方飄了過來,遮住了頭頂上的日光。天色驀地陰暗下來,山風也蒼勁起來了,原本平靜的澄月湖上,白浪層層,水花翻湧。

周光啓看向湖岸方向,新來的那輛黑漆馬車已經停穩了,宏光大師親自迎上前,接了一個白袍玉帶的少年下車。

那少年正是安遠侯世子,葉辭。

這時候,山風刮得更猛烈了,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烏篷船開始劇烈搖晃。周光啓身後的小厮沒經過這陣仗,心生怯意,驚惶道:“侯爺,要變天了,我們快點兒返航吧?”

周光啓還未答話,便聽一聲驚呼從前方傳來。

定睛看去,卻是前面那艘畫船撞上了水底的一處暗礁,又因山風猛烈,畫船竟是直接翻進了水裏。揮槳的僧人和侍衛們紛紛落了水,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子也掉進了水裏。

山風呼嘯,澄月湖上水浪洶湧。落水的人順着水浪飄,很快就流落到了周光啓的畫船前。

“快去救人!”周光啓急急喝道,想也不想地縱身一跳,躍進了湖水中。

留在船上的小厮傻眼了,忙催着搖槳的僧人下水:“快去救我家侯爺,他根本就不會水啊!”

湖面上亂成了一片。

風聲、喊話聲、哭聲、濤聲交雜在一起,誰也沒留意,有兩個落了水的侍衛,始終沒浮出水面。

蕭蘊也沒想到,她自己也會掉進水裏。

那劃槳的僧人應該很不熟悉澄月湖的水道,居然撞上了一塊礁石,以至于整條船都翻了。

不過,她雖然落了水,卻沒吃苦頭。

紫衣就跟在她的身邊,立即出手,把她從水裏撈了出來,抱着她跳上了周光啓的那條烏篷船。

沒多會兒,落水的僧人,以及跳下去救人的人,皆陸續離水上船。

周光啓便比蕭蘊倒黴,他在水裏待的時間有點兒長,被僧人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

見康華郡主和小長寧侯都安然無恙,搖槳的僧人們不敢再在湖面上盤桓下去,趕緊把畫船劃到了岸邊。宏光大師先前已經瞧見了湖面上的亂子,已經安排安排了醫僧,診治昏迷的周光啓。

蕭蘊也被送回了禪房,換了衣裳,喝下了一大碗姜湯。

她放下湯碗,便見秦修、葉辭和宏光大師走了進來。

秦修佯怒道:“早就跟你說過了,水上危險,你偏不聽,非得去看什麽荷花,現在嘗到苦頭了吧?”

“這不過是個意外!”蕭蘊的眼圈兒發紅,眼睛也霧蒙蒙的,拖着哭腔道,“我怎麽知道那畫船劃得好好的,突然就撞到石頭上了?秦二哥,我都這麽倒黴了,你還欺負我,我要告訴五表哥,讓她給我做主!”

這淚汪汪的樣子倒不全是裝出來的,那姜湯做得太辣了,她有點兒受不住,臉紅流淚純屬生理反應。

“康華妹妹,你講講道理行不行?我什麽都沒做,怎麽就成了欺負你了?”秦修怒道,“我那三個跟着你出去個侍衛,有兩個到現在還下落不明呢!”

話落,又看向宏光大師,道:“大師,還請幫本公子多安排幾個熟悉周圍環境的僧人,跟着我帶來的那些侍衛,搜索澄月湖,務必把人救回來!”

宏光大師面露難色:“秦二公子,貧僧也知道,這人命關天的事情,耽誤不得,可這時候卻不宜大張旗鼓地找人。”

“為何不能?”秦修不滿道。

宏光大師道:“實不相瞞,敝寺三天前就接到了太子殿下的谕令,他會在今天下午,帶着太子妃來敝寺禮佛。這不,為了此事,敝寺今日都不曾接待尋常香客。”

原來幕後之人要引進局中的,是太子!

蕭蘊心頭一片明悟。

如此,那幕後之人放他們進來的用意,便不難猜了,太子在這裏着了算計,甚至遇刺身亡了,他們就是現成的替罪羊,背後的雍王府和五皇子府也很難撇清幹系。

秦修臉上餘怒未消,倒是沒再逼着宏光大師幫自己找人,問:“太子和太子妃為何要來慈恩寺?他們要禮佛,大可以去皇城裏的弘法寺,沒必要大老遠地跑到這個偏遠地方來!”

“太子殿下的谕令,貧僧哪裏敢随意猜度?”宏光大師苦笑了一下,說道,“只能早早準備起來,莫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敗興而歸了!”

葉辭聽到這裏,終于插話了:“這其中的緣故,在下倒是知道幾分。”

“哦?是何緣故?”秦修問。

葉辭道:“東宮裏有個侍妾,跟了太子殿下不過三個月,就被查出了身孕,禦醫說,那侍妾懷的,很可能是個男嬰。太子膝下空虛了多年,對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很是看重。

又聽那有孕的侍妾說,她進東宮前,曾來慈恩寺禮佛,求觀音娘娘保佑她,盡快為夫主開枝散葉。入府承寵後,那侍妾又夢到觀音娘娘抱子駕雲而來,之後沒多久,果然被查出了身孕。

太子殿下以為,這個孩子還未出生,就得了菩薩賜福,乃是個天生的福星,特意選了今日,與太子妃親自來向菩薩還願,保佑麟兒平安出生,福佑大秦。”

聞言,宏光大師虔誠地念起了佛號,而後便告辭離開,去安排太子禮佛事宜。

臨走前,仍不忘對葉辭道:“世子去年許我的三局棋,貧僧一直沒忘,便在今日補上好了。左右太子和太子妃的車架,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敝寺。”

葉辭微笑颔首:“大師有請,葉辭豈敢推辭?”

宏光大師一走,秦修就打發走下人,把這山寺裏的異狀和盤托出了,最後問:“你和這裏的主持相熟,可曾發覺這位宏光大師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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