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菩薩

好半天之後,蕭蘊才鼓起勇氣,扒開了蒙在眼睛上的衣袖。

一張扭曲的臉,橫在血跡斑斑的青磚地面上,卻不是宏光大師那張滿是圓圓胖胖的臉,而是一張顏色暗沉,顴骨高聳的臉,腦袋上還多了一團亂糟糟的烏發。

目光橫移,她看見了跟這張臉連在一起的身體,那具身體上穿着宏光大師的僧袍。

屍身旁邊,擺着一張皺成了一團的面具。

葉辭蹲在屍身附近,用一張雪白的絹帕擦掉了蕭蘊臉上的血跡,低聲道:“他不是宏光大師,是一個歹人假扮的。我來慈恩寺赴約,為的……就是取他性命。”

“那……”蕭蘊強壓着胃裏湧上來的惡心之感,強撐着一線理智,問,“他死了,會不會……打草驚蛇?”

她還沒忘記,山寺裏,還藏着數量不知,似乎意圖謀算太子的歹人。

“不會!”葉辭道,“此人假扮成宏光大師,為的只是把我擄走,跟潛伏在山寺裏的其他人,不是一路,不過是碰巧碰上了另外一幫同樣圖謀不軌的歹人而已。”

蕭蘊隐約聽明白了,這慈恩寺中,存在兩撥勢力。

一撥只有一人,就是這個假扮成宏光大師的男子,他潛伏在寺中,是為了騙葉辭過來,擄走葉辭。

另外一撥人所謀更大,目的在即将趕到山寺的太子身上。

想了想,她仍舊覺得困惑:“可這個歹人剛才說,他想要我們徹底閉嘴,似乎意圖滅口,而不只是……擄走你。”

葉辭放下手裏的絹帕,脫下了自己身上同樣染了血的白袍,蓋在了祝殊同的屍身上,抱着蕭蘊站起身來,說道:“他叫祝殊同,擄走我的目的,是讓我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事。”

蕭蘊想了想,勉強理清了這裏面的門道:“所以,他才不能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還要假借另一撥歹人的名頭,把謀害你的罪名,推給別人?”

葉辭點了點頭,淡淡笑笑:“對,然後再以救命恩人的形象出現,騙我對他死心塌地;再者,倘若今日下午,太子遇刺身亡了,那我這個無故失蹤的人,就是兇犯之一,安遠侯府為自保,肯定會和我斷絕關系,到時候,除了跟這位‘救命恩人走,我再無其他退路。”

蕭蘊怒道:“好歹毒周全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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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殊同的算計,葉辭不予置評。他走到牆角,在牆壁上敲了一會兒,而後運足力氣,對着一塊牆磚,用力一推。

那塊牆磚陷進了牆壁中,一陣“咔嚓”聲響起,另一個牆角前,幾塊青磚自動挪開,露出了一條幽深的地道。

四名一身灰衣的男子從地道裏跳了出來,手裏提着幾個紅漆木桶。木桶上蓋着蓋子,裏面不知裝了什麽,散發出有些刺鼻的味道。

“見過世子!”四名灰衣人齊齊對着葉辭行了一禮。

葉辭點了點頭,淡聲道:“把這裏收拾好,再把真正的宏光大師請上來!”

“是!”

灰衣人應了一聲,提着木桶,用不同顏色的塗料,抹掉了牆壁和地面上的血跡,又把死屍擡進了地道之中。其中一人從木桶裏取出了一個包袱,雙手捧到葉辭面前。

葉辭抱着蕭蘊離開了靜室,進了禪院裏的一間廂房。

包袱裏放着的,居然是兩套衣裳。一套是葉辭的,雪色白袍,青色玉帶,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衣裳;另外一套居然是蕭蘊的,淺紫色的衫裙,卻是跟蕭蘊之前穿的很不一樣。

蕭蘊忽然問:“葉世子,他們怎麽還準備了我的衣裳?”

葉辭把蕭蘊放在了一張短塌上,聞言,動作一僵,道:“我也不知,許是準備衣裳的下人弄錯了,以為反正都是送進五皇子府的,就把給小宜準備的衣裳也塞了進來。”

蕭蘊本也沒多想,便不再問。

她試圖褪下身上染了血的裙子,換上幹淨衣裳,可動手時才發現,四肢軟的像面條,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理智雖然維持着清明,恐懼仍舊牢牢控制着她的身體。

蕭蘊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自己能有點兒出息,別慫成這樣。

結果無濟于事。

幸好葉辭早有所料,自己換好了衣裳,便走過來幫蕭蘊穿戴好,而後抱着她出了禪院,在竹林裏找到了還癱軟在地上的紫衣,給紫衣解了毒後,方才把蕭蘊交到了她的手裏。

一恢複力氣,紫衣忍着心頭的不滿,問:“葉世子,靜室裏現在如何了?”

葉辭起身,笑笑道:“先前那個宏光大師是歹人假扮的,現在已經伏誅。至于其他的,你跟我來看看吧!”

紫衣抱着全身乏力的蕭蘊,跟着葉辭,又來到靜室之中。

方才血跡斑斑,一片狼藉的靜室,這會兒已經變了個樣子。房間裏再無一絲血跡,破損的牆壁也被修複好了,紫銅香爐裏,重新熏起了散發着松柏香氣的香餅。

地道的入口仍舊大開着,兩個灰衣人正一左一右扶着一個年邁僧人,走出地道。

那僧人生得和宏光大師一模一樣,站到地面上之後,唱了個佛號,向着葉辭深深行了一禮:“葉世子,救命之恩,貧僧銘感五內,多謝!”

葉辭扶起了這位真的宏光大師,說道:“說來也是我牽累了大師,但慈恩寺的危機,才只是開了個頭,太子儀駕将至,更大的麻煩,恐怕還在後面。”

宏光大師再度深深一拜:“還請葉世子好人做到底,看在數百無辜僧衆的份上,指點敝寺一條明路。若是敝寺能熬過這一劫,日後定會尊奉葉世子為活菩薩,奉上拳拳至誠之心!”

這話的意思是,只要葉辭幫他們熬過這一劫,整個慈恩寺以後就唯葉辭之命是從了。

葉辭溫和地笑笑,溫言道:“大師放心,我佛慈悲,定然不忍看貴寺蒙冤受屈,傾覆于皇子們的紛争之中。”

這是應承下來的意思。

宏光大師再拜一次,低聲誦念起了佛經。

葉辭看向紫衣,道:“勞煩紫衣姑娘親手寫一封信,将此間諸事告之五殿下,我的人會立即從地道離開,把書信送到五殿下手裏。”

紫衣問:“我們殿下什麽時候能收到書信?”

葉辭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說道:“現在是用午飯的時間,五殿下應該在京畿大營裏,陪着安成大将軍用飯。若是沒有意外的話,等他們用完飯,這書信就能送到五殿下手裏。”

紫衣餘怒未消,嘲諷道:“葉世子對我家殿下的行蹤可真是了如指掌。”

葉辭不以為忤,笑了笑,溫言道:“是你們五殿下的飲食起居太有規律了,對照着天色時辰,一猜便知。”

紫衣不敢再耽擱,自接過紙筆,在石桌上動筆寫信。

片刻後,把書信交給葉辭。葉辭接過來,看了一遍後,讓紫衣又加上了幾句話,方把信給了一個灰衣人,讓灰衣人送走,而後啓動機關,地道入口自發合攏。

再之後,葉辭居然還有心情擺上棋盤,邀請宏光大師對弈。

宏光大師的涵養也不俗,鎮定自若地坐于葉辭對面,從容不迫地落子。只是落子毫無章法,顯然不若葉辭沉得住氣。

蕭蘊現在可沒有觀棋的興致了,由紫衣抱着,去了隔壁禪院裏休息。

紫衣還想從蕭蘊口中打探出靜室中到底了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個假扮宏光大師的人究竟是誰,但蕭蘊什麽都不想說,根本不願理會紫衣。

她隐約覺得,葉辭不願那些事情外傳。

繃緊的神經一旦放松下來,便覺得格外疲倦。蕭蘊本想睡一會兒,可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開始自動回放假宏光心口濺血的場景,想止都止不住,心裏頭反而越發焦躁不安。

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了一會兒,身體終于有了力氣,忍不住離了床榻,來到靜室之中。

看見葉辭舉止從容的身影時,她的心突然間安定了下來。也許是因為有過同生共死的經歷,也許是因為在橫死的祝殊同面前,那一截幾時垂下來,遮住了她眼睛的衣袖。

葉辭見她過來,扔了手裏的棋子,起身問:“我帶你去竹林裏轉一轉?”

他覺得,在這間剛剛濺過血的靜室裏,蕭蘊或許會覺得不舒服。

蕭蘊點了點頭。

葉辭牽着她的手,引着她離開禪院,走進了竹林之中。

竹林深處,擺着一張石桌,兩張竹椅。

兩人各在竹椅上坐了下來,葉辭看出了她的焦慮不安,輕聲道:“你睡一會兒吧,我看着你!”

蕭蘊點了點頭,居然就伏在石桌上睡着了,一個噩夢都不曾有。

她睡着時,紫衣便站在石桌旁,低聲對葉辭道:“葉世子,你發現那靜室有問題時,就不該讓郡主留在那裏,陪着你犯險。”

葉辭目光幽深,淡淡道:“我本以為,紫衣姑娘是五殿下親手培養出來的精銳暗衛,應該能幫上我。可誰曾想,到頭來竟然那般無用,還得我自己想辦法保住你的小命。”

紫衣驚道:“你是說,假宏光大師打碎的那個茶壺……”

葉辭冷冷道:“是我用了一股暗勁,打在了那歹人的手腕上,這才摔了茶壺,給了你離開的機會。幸好那歹人本來就有雙手不穩的毛病,只當是自己沒拿穩。再加上他料定你一走出禪院就會毒發,索性直接開口,讓你離開了靜室。”

紫衣羞愧無比,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不對,那地道裏的灰衣人,還有真的宏光大師,總不會是假住持藏在裏面的吧?葉世子,你分明早就知道住持被調換一事,早就知道靜室裏有直通外界的密道,早就知道假住持邀你進靜室是不懷好意。你自己要單刀赴會,以身為餌就罷了,為何還要把小郡主和我牽扯進去?”

葉辭不答,冷眸看向紫衣,眼裏透出毫不遮掩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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