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卷:月半闌珊
(一)
回廊燈火影綽,被四面八方襲來的風吹的搖曳不定。
夜半深更時分,如老宅深巷般的死寂,耳邊有風吹打竹葉的沙沙聲。
深秋子夜,寒風似綿細的針紮在肌膚上,随着血液寸寸凍結。
有疊起的腳步聲漸近,她趕忙往角落裏藏了藏,以免被人瞧見。
月色魅涼,勾銀倒環。
“蘭枝…”
一聲輕喚,帶着多少道不清說不明的深長意味。
“雲兄。”被喚作蘭枝的人聲音低而醇,像上了年歲的桂花酒,聞着酒香已醉三分,遑論其人如月下松竹,眼眸清澈如水,白袍翩然而動。
雲輕一把抓住他瑩白的手腕,有些氣急敗壞的吼道:“你總是對我如此生疏見外!傅蘭枝,你成心要逼瘋我是嗎?”
傅蘭枝嘆了口氣,輕輕的掰開他的手,道:“或許我今夜便不該來此。”
雲輕剛剛緩和的臉色不由得再次陰沉,他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忽地一冷,寬大的黑袍一揚,藏于袖中的短刀又快又狠的飛向她所藏之處。
“滾出來!”男人輕呵,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殺意。
她截住那來勢洶洶的短刀,雙手挽到身後笑意盈盈的從陰暗裏走出來,“夫君,哥哥,你們這是在聊什麽?”
雲輕眯起眼,看着月光下笑的溫婉的女子,“娘子怎會在此?”
“夫君這話說的可笑,這裏是丞相府,我是你的妻難道不應該在這裏?倒是哥哥,不知哥哥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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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他面前,将攥在手裏的短刀遞到他面前,“這刀鋒利不長眼,夫君要仔細收好,莫要傷了無辜的人。”
“娘子所言極是。”雲輕含笑接過那把刀。
下一刻刀鋒一轉,毫不猶豫的刺向她的脖頸,她眼眸微縮一個側身,堪堪躲過那一刀。
不待她反應,藏着冷芒的刀子再次朝她襲來,夾着濃烈的殺氣。
傅蘭瓊沒料到他竟如此狠絕,整個人定在原地。
“雲輕!”情急之下,傅蘭枝用力扣住男子的手腕,“你糊塗了!”
“我糊塗?”雲輕氣急反笑,短刀的鋒芒在暗夜裏冷冷閃爍。
他說着,擡腳朝傅蘭枝跨近一步,手裏的短刀慢慢抵在他的心口處,“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剖開看看,看看裏面到底是不是鐵石心腸!”
說罷,憤恨的移開那把短刀。
傅蘭枝面色蒼白如紙。
傅蘭瓊咬緊紅唇。
“後天,我就要随父親前往河漠原,寇賊動亂,肆虐燒殺,陛下派傅家前去蕩平賊寇。”傅蘭枝十分平靜的說道,擡眼看向神色不明的兩個人。
“我不同意。你自小身子便弱,如何能去那苦寒之地,明日早朝我會去求陛下讓你留在京城。”雲輕望着對方的黑眸十分認真。
傅蘭枝有些訝異的掃了他一眼,依舊是客氣的推辭了,“無妨,蘭枝作為傅家人第一次親上戰場,說實話心裏很高興,雲大人不必多慮,蘭枝的身體無礙。”
雲輕雙手握拳,俊臉漆黑。
“今夜之所以深夜到此,也是有事相托,此次出征不知多久才能回來,家妹一人在京城父親與我着實有些挂念,還望雲兄照顧好家妹,瓊兒她畢竟是你的妻子。”
傅蘭瓊咬牙,“哥哥,我想随你們一起出征。”
“胡鬧,你已出嫁為婦,怎可去那戰場之上沖鋒陷陣。”傅蘭枝有些不悅。
“以前都是我随父親一起出征殺敵,誰規定說嫁了人就不可以上戰場了?況且,嫁不嫁有何區別,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卻心心念念着妻子的兄長。”
傅蘭枝身形微晃,似有些站立不穩。
雲輕見傅蘭枝臉色不對,當即一個冷眼掃向傅蘭瓊,“成親前我便跟你說過我心裏只有蘭枝,這樁婚姻本就是一場利益,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是你執意如此,若你再像今晚這般跟蹤我,傅蘭瓊,我不介意送你一紙休書。”
“即便是休了我,你也娶不了哥哥。”
“這與你無關!”
看着眼下這個場面,傅蘭枝心裏十分難受,像是在油鍋上滾了幾滾,又丢入寒潭裏浸了幾次。
如此反複,身心俱疲。
一個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妹妹,另一個……
卻是他命裏的劫數。
而他,則是最煎熬的那個。
說不清對錯,辯不明是非。
有些事情早在很久以前便已注定,譬如他和雲輕。
又譬如,傅蘭瓊和雲輕。
“雲大人還沒有回答蘭枝的問題。”傅蘭枝看着劍拔弩張的兩個人試圖緩解氣氛。
“若我不答應呢?”雲輕瞪向傅蘭枝,覺得自己心上似有火燒。
聞言,傅蘭枝清淺一笑,黑眸漾着清澈的暖光,似玩笑揶揄,“蘭枝誠心相求,雲兄當真不應?”
雲兄……
雲大人……
他總是對他這般客套!
該死的客套!
過了好一會兒,風聲都止了,才聽見雲輕淡漠的開口,俊逸的面容瞧不出任何情緒。
“蘭枝怕死嗎?”他問,目光停在自己手上那把刀上。
“貪生怕死者,不配做傅家兒郎。”傅蘭枝回答的清朗有力。
一句話,沉沙折戟,壓頂般撞入雲輕心中。
然後,他便聽見了心底有什麽東西轟然破碎。
“可我怕你死了。”雲輕笑,自嘲的笑意。
他松開手,那把刀便落到兩個人腳下,哐當一聲,砸的心神晃蕩。
(二)
第二日,傅蘭瓊看着出現在自己房裏的雲輕,心緒一下子恍惚起來。
“這是你我成親一年以來,你第一次出現在這裏,叫人有些不适應。”她有些嘲弄的說道。
雲輕坐下來,親手為傅蘭瓊添了一盞涼茶,道:“若是喜歡,以後我便日日來看你。”
傅蘭瓊接過茶盞的手一滞,有些震驚的看向雲輕。
“怎麽?”雲輕難得好脾氣的看着她,素來冷淡的眉眼甚至含了三分笑意。
傅蘭瓊很快便收拾好情緒,換上一副笑靥,她道:“沒什麽,只是想不到…堂堂一國丞相,竟會為了一個男人懂得用甜言蜜語蠱惑人心了。”
雲輕望向傅蘭瓊的眼神瞬間冷凝。
“怎麽,被我說中了?雲輕,為了得到我哥哥,你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傅蘭瓊冷笑。
“我去找了陛下,他執意讓蘭枝出去鍛煉一番,回來好給他封官行賞。”雲輕鐵青着臉瞪向傅蘭瓊,“你也清楚蘭枝的武功,他這樣的去了戰場只有被打的份。”
“那又怎樣?陛下器重哥哥這是好事,雲大人該高興才是。”傅蘭瓊輕抿了口茶,神色平靜的回道。
“只要此次你代蘭枝去河漠原,日後你的要求我都會答應。”他說出了此番前來的目的。
傅蘭瓊放下杯盞,站起身直視他,“如果此番讨伐我不幸受傷一去不回呢?你怎敢篤定這一去還有以後?雲輕,你從未替我想過,在你眼中,只要他傅蘭枝沒事,其他人都是可以拿來利用的。”
“你不答應?”雲輕寒星如眸。
“我為何要答應?”她覺得可笑,索性真的笑了起來。
“他是你哥哥。”雲輕動了薄怒。
“你也是我夫君!”傅蘭瓊擡手揮落那盞茶,茶水濺了一地,她踩着碎裂的瓷片,仰着頭毫不退讓。
半晌後,她打破死寂。
“其實讓我答應也可以。”傅蘭瓊站起身,直視雲輕那雙冷冽的眸子,聲音染了不易察覺的輕顫,“如果…如果我活着從河漠原回來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對哥哥的喜愛分一點給我?一點點就好。”
“其實我一直都明白,你之所以肯娶我,是因為我長得與哥哥有七分相像,如若不然,放眼京城有誰敢逼雲丞相娶妻?你若執意不願,皇帝都無可奈何。”傅蘭瓊眼底有星光。
同哥哥長得相像,是她之幸,亦是不幸。
雲輕目光警惕的看着她。
“你放心,我只是想與哥哥說些家常話,再說,不把哥哥騙來,如何能讓他留在京城。”傅蘭瓊重新坐下,室內燃着幽幽的香,缭繞着糾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