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卷:塵埃落定

(三)

半個月後,河漠原傳來消息,震驚朝野。

傅家起兵造反,勾結寇賊霸占河漠原,皇帝下旨,命三王爺率兵前去讨伐亂賊收回河漠原,雲輕則為監察官,代皇帝嚴懲傅家。

接到聖旨那一刻,雲輕遍體生寒。

一顆心沉沉地墜下,思緒忽地清明透徹。

皇帝對傅家,原來早已起了殺心。

兵權之重,猜疑漸起,如枕邊懸劍,如何能安得下心。

唯有連根除之,方能以絕後患。

河漠原之戰,本就是一場計劃已久的陰謀。

他與傅家的聯姻,怕是也成了皇帝眼中的忌憚。

借他之手除去傅家,等傅家倒了,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想通這一切,他忽地覺得悲哀,為他的蘭枝,也為自己。

緣是無情帝王家。

雲輕下令封鎖了消息,他不敢讓傅蘭枝知曉這一切。

秋水閣裏靜谧安寧,仿佛是與世無争的桃源。

臨行前夜,他還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傅蘭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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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廊前開得大片大片的黃白紅菊,暗夜裏幽香四起,走到屋檐下,他望着透過窗戶紙映出來的溫雅身影,忍不住脫口喚道:“蘭枝……”

屋裏正在看書的人一愣,半晌沒有動靜。

他便靜靜的站在門外,靜靜的看着他的身影,靜靜的……

仿佛這樣看着他就足以過完一生。

過了好一會兒,傅蘭枝終是起身,打開了門。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去休息?”他走出來,順手輕輕的關上門。

“睡不着,想來看看你。”雲輕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傅蘭枝不再開口,側過他走向院子裏的石桌。

“蘭枝,陪我說說話吧。”兩個人坐下後,雲輕忍不住說道。

“雲大人慎言,禍從口出。”傅蘭枝擡頭望月。

“如若在你面前都說不得心裏話,活着還有什麽意趣。”

“傅某不值得雲大人這般看重。”

“我看重你,因你是你,只有你傅蘭枝,才值得我百般看重。”

傅蘭枝又是幽幽一聲嘆息。

“我…明日要離開京城一趟,陛下派我去南方巡查鹽商,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嗯,路上小心。”

“蘭枝,等這一場戰役結束,你我歸隐山林如何?我帶你去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雲大人願意舍棄這如錦前程?”傅蘭枝的視線由月亮轉向他。

“這麽些年,早就厭倦了。”雲輕說着,忽地低低笑了起來。

摸爬滾打這麽久,到頭來才發現,一生所求不過一個知心人。

相伴白頭,一同老去。

“為何?”

“榮華名利,聲色犬馬,見多了也就膩了。”

以後的日子,他只想和蘭枝在一起。

賞畫作詩,下棋煮茶。

無不歡愉。

“哦。”傅蘭枝淡應一聲,不作他想。

“你可願陪我歸隐?”雲輕窮追不舍的問道。

“只有我們兩個?”

“只有我們兩個!”

“不願。”傅蘭枝繼續擡頭看月亮。

“為什麽?!”

“瓊兒她喜歡你,你作為她的夫君怎可丢下她不管不顧。”

雲輕氣噎,忍不住提高聲量吼道:“我與她未行夫妻之實根本算不上夫妻!她既然是你的妹妹我怎麽可能不管不顧,我會派人好好照顧她,傅蘭枝你一定要氣死我才甘心嗎?”

“我哪有。”傅蘭枝輕聲反駁,忍不住紅了耳廓。

“那你說你願意同我歸隐山林!”某個人的小脾氣上來,糾纏着不依不休。

“我……”傅蘭枝面色有些尴尬,故意避開雲輕灼人的視線,這才低低說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做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真的?”雲輕心下一喜,忍不住悄悄揚起了唇角。

“嗯。”傅蘭枝想了很久,适才鄭重點頭,垂下的眼眸有細碎閃爍的星光,“若是……若是真有那麽一天……”

“一定會有的。”雲輕心裏高興,擡手便抓住傅蘭枝的手,再一次堅定而認真的說道:“一定會有這麽一天的,蘭枝,你等我。”

傅蘭枝沒有再次掰開他的手,任由他拽着不放,只是目光含笑靜靜的凝視着他。

很久很久,夜色越發深邃,月亮大半隐入雲層。

傅蘭枝輕輕一笑,恰如昙花一綻,而後回握住他的手,眼眸明亮,“好。”

好,我等你。

(四)

河漠原,戰火狼煙,屍骸堆徹,白骨壘成萬裏江河。

順着目光望去,惶惶殘煙挂西天,孤鹜驚鳴。

兩軍對峙,一方氣勢嚣張,一方頹靡疲倦。

勝敗,一眼看穿。

荒蕪一片的河漠原上,只有一座城池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城牆都已斑駁掉落,歪倒的大旗随着塞外的寒風吹來滾去,染了一身的塵埃。

雲輕一身暗紋黑衣,整個人沉默的坐在馬背之上,他的身後是蓄勢待發的十萬兵馬,死死盯着那座年歲已久的城池。

城池腳下,是傅家帶過來的八萬士兵。

八萬士兵,與寇賊對抗已經損失了三萬,眼下只剩這五萬的兵馬。

而現在,五萬士兵帶着滿臉的憔悴和一身的疲憊,雙眼無措又慌張的看着眼前浩浩蕩蕩的十萬兵馬。

他們甚至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被冠上了謀反的大罪。

三王爺從軟轎裏走出來,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只露出一張半譏半諷的臉,對着五萬士兵說道:“傅家包藏禍心,暗地裏收兵買馬意欲謀反,陛下震怒,讓本王和雲大人過來讨伐傅家叛逆,爾等是大承的子民,現在卻被奸人算計利用,陛下有言,如果爾等願意立刻放下兵器,爾等依舊是大承的子民,如若不然,與傅家一并論罪。”

一番話,石破天驚。

五萬士兵愕然震驚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三王爺。

過了一會兒,有幾名士兵站了出來,嚴詞厲色的說道:“我等跟随傅老将軍征戰沙場多年,将軍一心為國赤膽忠心,絕不是謀逆叛國之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本王可不知道什麽誤會,本王只知道傅家謀反證據确鑿,你們若是現在交出傅善和傅蘭枝,本王可以對你們從輕發落。”

“傅将軍……”一名戰士紅了眼,恨聲道:“将軍昨日遭寇賊暗算襲擊,已經……已經不在人世了。”

“喲,看來傅家這是和塞外寇賊窩裏反了啊,啧啧啧,估計是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替陛下解決了這禍害,這麽說來,城裏只有傅小将軍了?把他請出來吧。”

“我們絕不會讓你們傷害傅公子!”那幾名戰将相視一眼後齊齊說道。

三王爺一挑眉,“哦?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先下去陪傅善吧。”

說完,身後的羽箭飛出,幾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再也開不了口。

然後,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穿着銀袍盔甲的傅蘭枝騎着馬出現在衆人眼中。

待他騎馬過來,十萬大軍屏息以待。

“傅蘭…枝,你可認罪?”雲輕縱馬上前,微微擡眸,神色冷漠而平靜。

對面馬上的人端然不動,手執一柄流雲長|槍,頭上厚重的盔甲掩去了眉眼面容,聽到雲輕的話,慢慢的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尖利的槍頭指向雲輕。

“聽聞傅家絕學八環連珠槍十分厲害,今日本王倒要見識見識,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無可阻擋。”三王爺說着,側頭看了雲輕一眼,“雲大人可曾見過傅家的槍法?”

“不曾。”

“那正好,今日便一同瞧瞧,這傅家槍法究竟有多厲害。”

雲輕沒說話。

他抿着唇看着對面的人,明知對面馬上的人是傅蘭瓊,明知這場殺戮她是被他牽連其中,而他……心裏卻無比慶幸。

慶幸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的人是傅蘭瓊而不是傅蘭枝。

慶幸蘭枝可以逃過一劫。

或許,他也是希望傅蘭瓊死的。

他與傅蘭枝之間,有個礙眼的傅蘭瓊,何嘗不是他的眼中釘。

可終歸,他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死于這場算計已久的陰謀下。

看着傅蘭瓊揮舞着長|槍的身影,他的腦海裏忽地想起了傅蘭枝。

如玉般通透儒雅的傅蘭枝,武藝極差才華極高的傅蘭枝。

那個時常被自己逗的害羞卻努力保持冷靜的傅蘭枝。

他忽然……很想回去。

回到那個有傅蘭枝的地方,看着他溫和恬淡的面容,心裏便會有了歸屬。

策馬轉身,他一言不發的揮鞭疾馳。

這裏的事,這裏的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現在,他只想回去,帶着他的蘭枝,一起遠走山水。

所以,雲輕并沒有看到,在他轉身之際,被衆人圍攻體力透支的傅蘭瓊,被數柄長|槍|刺穿身體的傅蘭瓊。

鮮血噴湧而出,瞬間沾濕了身下灰黃的土地。

她從馬上摔下來,揚起塵土飛出去老遠,卻始終一聲不吭。

只是目光追随着愈來愈遠的雲輕,直至渙散。

“這八環連珠槍也不過如此。”三王爺不屑的朝她身上吐了口唾沫。

“傅家叛逆已除,即刻班師回朝。”三王爺心情愉快的下令。

“王爺,這屍體……該如何處置?”

“把屍體都堆到一起,放把火燒了,免得日後又鬧起瘟疫,晦氣。”三王爺嫌棄的看了眼地上的死屍,轉身離去。

他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只是為了早一點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快馬穿過繁華的街道,驚起百姓們不滿的驚呼,可他已顧不上這些,他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見到傅蘭枝。

回到雲府,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他直接奔向秋水閣。

“蘭枝!”他縱聲高喊,眉眼間壓着濃濃的思念。

可臨到門前的那一刻,他又忽然退縮了。

眼前閃過滿身鮮血的傅蘭瓊,又閃過河漠原戰場上無數張絕望崩潰的臉。

他的腳步忽然就沉重如石。

每一步,都是艱難。

官場浮沉數載的雲相,心思深沉舉重若輕,頭一次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該如何……開口告訴他這些事情?

他的蘭枝……又如何能受得住?

可不等他多想,秋水閣的院門,忽地被人從裏面打開。

他不自禁擡頭去看,卻在下一刻雙瞳緊縮,面色驟變,如遭雷擊。

那一刻,門緩緩打開的那一刻,出現在雲輕眼前的,是淚流滿面的傅蘭瓊。

被兩柄大刀架住脖子的……傅蘭瓊。

突然間,天旋地轉。

兩個暗衛見到雲輕,便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收回。

沒了束縛,傅蘭瓊飛快的奔向雲輕,看着仿佛失了魂的雲輕,抓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雲輕,那天我根本沒有機會離開京城,皇帝暗中派人打暈我将我軟禁,你離開京城那日,皇帝拿你我的命威脅哥哥,逼他去了河漠原,皇帝他要對傅家趕盡殺絕,雲輕,我……呃……”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鋒利的劍便已貫穿她的喉嚨。

帶出豔紅的血,止了未完的話。

然後,氣絕倒地,至死都不願阖上眼。

暗衛抽回劍,對着一動不動仿佛神魂離體的雲輕說道:“雲大人,陛下對雲大人信任有加,雲大人是大承難得的棟梁之才,陛下不希望此等亂臣賊子壞了雲大人的大好前程,還望雲大人不要辜負了陛下的一番苦心,告辭。”

說罷,毫不留戀的離去。

恍惚間,那日河漠原上,寒風嗚咽不止,地上飛沙走石,身着銀袍盔甲的人兒身姿挺拔,如端竹修茂,手執一柄素槍,安靜的眼神望過來,一人敵過千軍萬馬。

鮮血披身,眼神澄然,那是……

他的蘭枝。

武藝極差的…傅蘭枝。

說好的一起歸隐山林,說好的永遠陪着他…

他怎麽能、他怎麽敢……

一聲不吭的先走了呢?

跌跌撞撞的沖進秋水閣,一路踩毀了遍地黃白紅菊,被枝桠絆倒在地,他雙手抓着地往前爬去,喉嚨裏傳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似哭,似笑。

像個找不到家的瘋子,在人去樓空的秋水閣裏瘋癫成魔。

瓊花滿枝頭,笑看人未休。

縱半生風雲,縱歌舞升平,

終究如浮華散去,眉眼覆哀,心藏悲酸,

而要等的那個人,

生生不見,世世難尋。

後記

史冊記載,大承四十一年,立冬,河漠之役方畢,輕歸還,初入門,色突然驟變,不待衆人細思,輕忽仰天大笑,淚流不止,呓語連篇,衆深恐其有礙,遂喚太醫,醫至,診半日,言其神智衰微,入癫痫瘋症,帝扼腕哀嘆,久治不愈,遂罷。以輕時呼河漠也,帝不忍,乃召使河漠平原,終生未歸。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時興起~嗎咿呀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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