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少女的時候,顧蔓喜歡讀張愛玲的小說,并不是因為她筆下的愛情故事有多麽的轟轟烈烈,矢志不渝;相反,它們總要歸于平淡,敗給歲月。

可張愛玲不為了描寫愛情而愛情,總是站在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的角度,來講述發生在某個年代,人們的愛恨離合。她的人物和故事都被深深地打上時代的烙印,沒有吸引眼球的異數,倒像是為了記錄那個時代的特征而創作的故事。這是一個叫做“許時初”的人跟顧蔓講的。

那時的他們相約一起讀《半生緣》,然後再相互交流感想。顧蔓對曼桢與世鈞,還有叔惠與翠芝的愛情,套用魯迅先生的一句話,總結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很多事情,都沒有付出自己的最大努力,就這樣含糊着賴給時間,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更是對別人的耽誤。

後來,顧蔓能一個人在北京打拼這麽多年,也多虧了她這股不服輸的倔強勁兒。可事業是事業,愛情是愛情;事業是一個人的事,只有負責沒有耽誤,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有時為對方想得多了,也是一種耽誤。時初和顧蔓就是這樣被耽誤了。

剛一下飛機,顧蔓就提着行李,攔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回家了。汽車無聲的在路上飛馳着,顧蔓靜靜的看着窗外漸漸後退的城市,正撲面而來的,是郁郁青青的山,濕潤的空氣,還有——家的味道。

北方人初次來到麗江一定很不适應。首先,他們找不到一種叫做“馍”的東西,這使得他們晚餐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把菜夾到哪兒,菜鹹了用什麽就嘴;其次,就是潮濕。麗江水鄉,家家戶戶門口,彎彎道道盡頭,到處都是水。你洗的背心搭在院子裏,即使是夏天,一宿也未見得會幹。

所以這裏的房子一般都建的比較高,兩層三層的都有,樓下放些桌椅器具,樓上才是卧室和糧食儲藏室。此外,如果你早些年到過麗江應該知道,老式的民居都是用質地極好的竹子蓋成的,一來那個時候麗江還不是有名的景區,當地百姓比較窮,只能就近取材地蓋房子,二來竹子通氣性好,可以緩和一下房子裏的潮氣。

顧蔓她們家就是這種老式的竹子樓,兩層,周圍用長竹排四四方方的圍成一個小院,算是一戶。

推開院門,家裏還是老樣子。正中間有一口水井,水井後面是房子,前面有一塊小菜圃,上面搭着竹架子,想引青蔓往上爬。這個架子還是顧蔓爸爸在世的時候搭的,只是顧蔓還未出生,他就得肺病死了。後來顧蔓取名叫“蔓”,也是懷念父親的意思。

這時的院子裏還坐着一個老太太,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堆空架子,現在再也長不出青蔓了。

“媽。”顧蔓走到輪椅跟前,正好擋住老太太的視線。老太太有些着急的伸胳膊把她往邊兒上推,就像一個正在看的心愛的動畫片被擋住的小孩。顧太太中風已經六年了,人有時明白,有時糊塗,卻不像別的老人那樣鬧騰,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裏清幽的緣故,帶着人的性子,也跟着平和起來。

“你是……”這時,卻從內屋走出來一個系着圍裙,齊耳短發,上了年紀的婦人,手上還拿着淘米的瓢子,“你是……顧小姐?”

顧蔓笑着點了點頭,叫了聲:“李媽。”

這是六年前,顧蔓給顧太太找的保姆,也是本地人,和她們家也有些親戚關系。李媽這人老實厚道,對她這個遠房的表姐姐當親姐姐照看,吃喝拉撒,無不巨細,任勞任怨,倒頗有點兩個老太太相依為命的感覺。

事實情況也是如此。顧蔓自從出去上學之後,每年也只有過年才會回來住幾天,然後年不封口就又走了,再後來,就直接寄錢回來,人就不再回來了。

很多外出工作的子女都是這樣。外面工作太忙,實在無暇顧及老人,只好将老人留在家鄉,再雇個能幹的保姆,每月按時打過來一筆豐厚的生活費,以此來表達或者彌補自己的孝心,顧蔓也是這樣。起碼到現在為止,她并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麽不妥,或是虧欠的地方。人老了不就是這樣,跟故鄉比跟子女親,落葉總想着要歸根,老人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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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顧蔓看在輪椅上神情呆滞、老态龍鐘的母親,心想着畢竟時隔這麽多年沒見了,鼻頭一酸,眼前就模糊了。

顧蔓眨眨眼睛,讓快要溢出的眼淚暈開,風幹掉,起碼在這裏不用像在公司那樣難過了還要強顏歡笑。顧蔓道:“媽這些年怎麽樣?”

李媽道:“還是老樣子。總是喜歡坐在這裏,對着那堆破架子發呆。”

李媽不知道這架子的緣故,只以為是老姐姐的一個念想。人有念想總是好的,這樣才會萌生出希望,活下去。

李媽又道:“前年有個翻修工來修咱們這一片的老房子,我想着你媽媽喜歡這個架子,就沒讓他拆。只讓他修了修屋頂,有幾個角老是漏雨,統共花下來,有兩百多塊錢。”

李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些,她甚至不知道這麽多年沒回來的顧蔓,為什麽會回來?只是單純的覺得,主家人來了,先要把賬目給人家報清楚,因接着說道:“這些年,顧小姐每月寄過來的錢都花不完,我就都還留在原來那個折子裏,用一點就取一點。”

顧蔓在北京混了這麽多年了,自然聽明白了李媽這是在主動對賬,就跟會計跟審計對賬一樣。心裏不由得酸酸的:什麽時候,她倒成了這家裏的外人了?她也知道,李媽這人純厚,未必想得到這些,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跟她找着話。可她們之間也确是無話,就是有,也只剩那點錢了。想想自己竟混到這個地步,要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呢?人心遠了,錢是拉不回來的。

顧蔓因笑道:“李媽,這些年你也辛苦了。那些錢給你們就是讓花的,不必替我省着。你也去買幾件衣服,換換新的,家裏有什麽舊東西不能用了,也不必将就,就去買新的吧。錢要是不夠了,就跟我說,別再委屈自己。”

李媽難為情道:“小姐……這……這……”

顧蔓拉住她的手,笑道:“也別小姐小姐的叫了,多見外啊。叫我‘蔓蔓’就行,我媽都是這樣叫我的。”

李媽道:“……好,蔓蔓。這回回來就不走了吧?”李媽膝下無子,看到顧蔓這麽個漂亮又乖巧的姑娘也高興,全當自己親閨女待着。

顧蔓道:“嗯,不走了,應該會住一段時間。”她還在隐隐期待LA會還她清白,畢竟是奉獻和燃燒了自己六年青春的地方。

青春能有幾個六年呢?顧蔓有三個。一個是少女時代,她和時初的那六年;一個是學生時代,她遇到劉偉的那六年;再有就是在LA打拼的那六年。現在,她的青春已經耗盡了。

剛用過午飯,李媽便張羅着給顧蔓收拾房間,十多年沒住了,裏面結起厚薄不均的一層灰,但擺設還是顧蔓走時的樣子。

這屋裏有太多的回憶,藏在一牆一物裏,散在空氣的每一絲夾縫裏,別人進來無所謂,可顧蔓進來了卻會窒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有人來救她。因為只有死了,才知道自己曾活過。

婉拒了李媽,顧蔓打來一盆水,一塊毛巾,先從桌子擦起。畢竟是水鄉,桌面上的灰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厚,就跟這無色無味的空氣一樣,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缺氧。難道真的是因為青春不在了,激情褪去了,曾經妙不可言又痛徹心扉的經歷再也不能入了她的眼,蝕了她的心?那麽那個人呢?他還有這樣的力量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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