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夜幕悄悄蓋了上來,顧蔓将屋子的大燈打開。她需要溫暖,需要光明。

李媽敲敲門,送進來一杯熱棗茶,放在顧蔓手邊的桌子上。

現在顧蔓需要找個人談談,如果她還有父母的話,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一定會給她一個充滿過來人經驗的建議,可惜,現在她幾乎沒有了。

“李媽。”顧蔓叫住了她。

“什麽事?”李媽的聲音很慈祥,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

顧蔓起身,拉住李媽在床邊坐下,像個孩子一樣把頭靠在李媽肩頭,目光柔和地放在遠處的某個點上,道:“李媽,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李媽笑道:“有啊,怎麽沒有。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你問這個做什麽?”李媽膝下無子,因此很是享受現在的這種天倫之樂。

顧蔓知道李媽至今還未婚嫁,便問道:“那您為什麽不跟他結婚?”

李媽道:“為什麽不跟他結婚?……喲,這時間長了,我居然就給忘了。”

顧蔓道:“那他愛你嗎?”

李媽道:“……說不清。他是個很好的人,長得英俊,又有文化,當時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

顧蔓道:“那後來呢,他結婚了嗎?”

李媽笑道:“當然,他後來結婚了,娶了一個和他一樣又漂亮,又有學問的小姐。我很替他高興。”

顧蔓消化了一會兒,才微笑道:“李媽你真偉大,你愛的那個人可真幸福。”

李媽笑道:“對,他很幸福,有一個賢惠深情的妻子,還有一個懂事的女兒,他說他很幸福。”李媽的聲音溫柔而甜蜜,就像是十幾歲的少女在對戀人殷切的祝福,真摯而又偉大。

他幸福,她便幸福,這或許就是對愛的最高诠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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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媽又道:“蔓蔓,你也有喜歡的人吧。”

顧蔓道:“對,我喜歡他,喜歡了整個曾經。”

李媽道:“那現在呢?”

顧蔓道:“我不知道。他就像我移植的雙腿,帶給我行走的喜悅,也伴随着肢體摩擦的痛。我不知道,這雙腿現在還能不能用。”

李媽道:“那就看在你心裏,它帶來的痛和樂,孰輕孰重。”

“孰輕孰重?……”顧蔓重複着最後一句話,似有深思。

李媽卻起身告了別,因為她的臨界點已經被觸及了。雖然事隔已經三十多年,可酸楚還如涓涓細流,流滿了整個心池。

李媽的心上人就是顧先生。後來顧先生娶了顧太太,可成婚不到三年就去世了,留下了一個叫蔓蔓的女兒;再後來,顧太太中風了,她就從鄉下過來,自告奮勇的當了顧家的保姆,懷着對顧先生的一份深情,照顧他的遺孀。

十幾年如一日,風雨操勞。因為這是顧先生愛的女人,是他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李媽回到房間,為了方便照顧顧太太,她索性跟顧太太住在一個屋。她們屋裏正對着床的牆上,挂着一張顧先生的黑白照片,儒雅含笑,正是這個屋子裏兩個女人共同牽挂的男人。

顧太太已經在大床上躺下了,卻沒有睡,瞪着眼睛看着牆上的照片。李媽便走上前,想把照片摘下來,拿到顧太太跟前看,卻被顧太太止住了。顧太太的病時好時壞的。

顧太太道:“別動,就挂那兒吧。”

李媽知道,顧太太現在是清醒的,便松了手,又忙着去給倒茶。

顧太太又道:“妹妹別忙活了,趁我現在明白,跟我說會兒話,誰知道下回明白又是什麽時候。”

李媽便搬了個圓凳子坐了過來,邊幫顧太太掖被子,邊安慰道:“姐姐可別說喪氣話,這病說不定再過些天就好了,這世上也不是沒好的例子。”

顧太太道:“我也希望能趕緊好起來,這些年太拖累你了。”說着,顧太太的眼角就紅了。

李媽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麽拖累不拖累的話。你就是書讀得太多,太禮貌了。”

顧太太笑道:“這還賴讀書了,以前教你識字,你死活不肯,還不知跟誰學的賴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把老顧氣得,哭笑不得。”一提起顧先生,兩個人又都沉默了。

李媽的思緒順着回到了那一天。

她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顧先生在樓下的院子裏布開了宣紙,研化了陳墨,手把手的教她寫字。顧先生朗月清風,落落大方,倒是站在他懷前的李媽,紅透了一張臉,不用掐都能沁出血來。

時間一撇一捺的走着,又緩慢又有力,筆筆落在李媽心裏。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千秋萬載,紙上卻只落了一個“山河”。

顧太太提着菜籃從外面回來了,一進門便笑道:“今天咱們可有口福了,你們看,多鮮的魚。”說着,舉起了籃子,讓石桌前立着的兩個人看。

顧先生忙走過去,接過菜籃,柔聲道:“你辛苦了,歇着吧,我去煮飯。”

顧太太笑道:“這哪兒行,哪有當先生的撇開學生自己走了?”

李媽忙道:“我……不要學了,學了半天也學不會。”

顧太太上前,迎到李媽跟前,看了眼石桌上的字,笑道:“妹妹才剛學沒幾日,好不容易有點兒成績,要是就這樣放棄,多可惜啊。”

李媽道:“有什麽可惜的?我本來就不是這塊兒料。再說先生說了,百無一用是書生!”

顧太太笑道:“哦?”

顧先生在身後接道:“是哪個先生教的?我幾時說過這話?”

這邊李媽卻挽着顧太太的手,朝廚房走去,邊走還邊說:“還是跟姐姐做飯去,廚房的事,我在行!”

等李媽回過神來,發現顧太太又癡癡地盯着那張照片了。李媽知道,顧太太的癔症病又犯了,每次一提起顧先生,她就犯迷糊。顧先生是她的美夢,也是她逃不掉的夢靥。

夜終于深了,連呱噪的青蛙也叫累了,睡了。

顧蔓很疲憊,可還在往前走着,她必須朝着前面的光明前進,才不會被身後的黑暗吞噬。

終于她摸到了洞口,鑽了出去,徹底曝身于陽光下,這讓她很不适應。眼睛感到有些酸痛,不過幸好,只一會兒便好了。重新張開眼睛時,她看到了一對年輕的男女,那是十九歲的時初和蔓蔓。他們沐浴在陽光下,背靠着一棵大樹,坐在青草地上,他們身上閃着耀眼的金光,很漂亮卻不真實。顧蔓揉揉眼睛,走近幾步,想看得更清楚。

小蔓蔓靠在小時初白襯衣的肩頭,一張一合地動着嫣紅的小嘴,笑道:“阿初,以後你每天都給我寫信好不好?我也每天都給你寫。”

少年笑道:“為什麽,我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嗎?”

蔓蔓笑道:“我想把這些美好的東西都保存下來。萬一有一天,我們變了,變得忘了自己,還可以看看這些信,把自己找回來。”

少年道:“你怕我會變心?”

蔓蔓道:“不怕。我相信你就如同你相信我一樣。只是咱們要到外地上學了,像北京那樣的大城市,一定到處都充滿了誘惑,我不知道我們的本性還能保留多少,我怕改變……更怕被淘汰。所以,我需要你的提點和保護,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啓明星。”

少年笑道:“好,我答應你。”

蔓蔓又道:“不過,我不許你在信裏教訓我,跟我媽似的。我要專屬于你的信。”

少年道:“什麽是專屬于我的信?”

蔓蔓笑道:“情書。”

顧蔓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她記得這些,這是他們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會兒,每天都在幻想着北京城新鮮又陌生的新生活,也是從這天起,他們開始互通書信的。

光影轉換,一擡眸他們又來到了一片油菜花田裏。金燦燦的一片,映着兩個少年清秀的臉龐,連天上的驕陽都不忍心打破這一片美好,知趣的躲到雲彩後面去了。

時初牽着蔓蔓的手,漫步在油菜花海裏。時初總是喜歡穿一件幹淨的白襯衫,紮在深色的休閑褲裏,蔓蔓穿着她最愛的花裙子,露着雪白的小腿。

顧蔓跟在他們身邊,心潮洶湧起伏,因為就在這裏,時初提出了那個恍如晴天霹靂的決定,顧蔓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少年緩緩的開了口:“我們分手吧。”——越過了小蔓蔓,他直接看向了顧蔓:“我們分手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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