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刻鐘過去了,兩刻鐘過去了,時間越久,姜凝醉越發的能夠感覺到寧皇後身上傳來的冷冽氣息。
而那位千呼萬喚的長公主,依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姜凝醉原本私心裏猜想,就算長公主再任意妄為目中無人,至少皇後的面子總該是要給幾分的,可如今看來,就連眼前這位看起來高高在上地位尊崇的皇後,似乎也拿她沒辦法。
既然如此,那麽她再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意義,如若這長公主來了倒還好,倘若一直不來,繼續坐下去恐怕還會惹得皇後難堪。
“娘娘,太醫吩咐過您午時服藥,如今時辰差不多了。”青芙說着,低聲問道:“不知娘娘是否需要奴婢将藥端來懿安宮?”
正當姜凝醉苦于找不到理由離開,青芙這時就适時貼己的開了口,寧皇後這邊聽聞,笑道:“身子要緊,哀家就不留你久坐了。”
姜凝醉起身,福了福身子,道:“那凝醉就先跪安了,改日再來給母後請安。”
寧皇後笑了笑,拂袖算作回應,示意姜凝醉可以離開了。
出了懿安宮大門,青芙走到鳳辇前替姜凝醉掀開簾子,回頭看見姜凝醉依舊站在臺階上沒有動彈,不由地喚了聲:“娘娘。”
姜凝醉回神,她并沒有立即上辇,而是越過青芙,視線落在不遠處正緩緩向這邊行來的另一座鳳辇之上。
青芙這時也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她轉身看過去,等到瞧清了來人,她趕緊放了手裏的簾子,快步走出鳳辇之後,迎着走來的那一行人跪拜下去。
“拜見長公主。”
鳳辇被人輕輕地放下,顏漪岚緩緩從上面走下來,皚皚白雪裏,她的一身紫衣在天地間顯得尤為的惹眼,額間的花钿仿似雪裏盛開的梅花,紅得如火一般鮮豔。
“起來吧。”
顏漪岚的目光從走下鳳辇的那一刻開始便一直落在姜凝醉的身上,連話也是說得淡淡的,唯有望着姜凝醉的眼裏含着笑意。只是比起剛才在昭翎殿見到的時候,如今她的臉色在皚皚白雪裏竟顯得有些憔悴,細致的妝容也掩不住她那一張蒼白若紙的容顏,在瑟瑟的寒風中,她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的單薄。若不是她身上渾然散發出來的氣質太過高傲而冷冽,姜凝醉說不定真的會覺得,眼前的這個鳳眸微眯、面色妖冶傾城的女子,不是顏國人人談之色變的長公主,而不過是一名柔弱嬌媚的弱女子罷了。
姜凝醉的腦子裏還在想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等到再回神的時候,她發現顏漪岚的身影已經朝着她這邊走了過來。
顏漪岚既然已經看見了她,那麽姜凝醉心知必定躲不過,索性迎着顏漪岚走過來的身影颔首算作招呼。“長公主。”
顏漪岚狹長的鳳眸裏閃過一絲狡黠,笑望着姜凝醉那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問道:“本宮一來,太子妃就要走了?”
“嗯。”姜凝醉應了聲,清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涼薄的笑意,“不然我還應該留下來,看着母後五花大綁地将長公主‘請’過來麽?”
顏漪岚微微一怔,随即哂笑道:“看來是我這些日子對你太過寬容,所以才把你的膽子養的這麽大。”
“凝醉不敢。”
深冬的寒風吹過兩人之間,卷起更加冷冽的風,姜凝醉清麗難言的臉在皚皚白雪裏越發的冷淡。想來自從落水醒來之後,姜凝醉就一直是這樣冰冷而疏離,仿佛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留戀在意。
想着,顏漪岚笑得戲谑,“本宮真想知道,你還有什麽是不敢的?”
姜凝醉不答,她只是深望了顏漪岚一眼,道:“母後該等急了,長公主還是快快進去吧。”‘母後’二字姜凝醉加重了些許咬字的音,其中的意欲便頓時變得不言而喻,随後,她朝着顏漪岚颔了颔首,“我就先回宮了。”說罷,坐上鳳辇揚長而去。
載着姜凝醉的鳳辇越行越遠,最終消失在了茫茫的天地白雪間,顏漪岚這時才收回視線,眉眼的浮華散去,只留下一片寂淡,淡到深處竟連一絲表情也沒有,整個人幾乎都要融進這一片蒼茫雪景裏,再不分彼此。
香爐裏煙霧缭繞,熏香的味道散在整座懿安宮內,顏漪岚邊走進內殿,邊伸手解着狐裘披肩遞到一旁的碧鳶手裏。
“母後這麽急急忙忙地宣我過來,所為何事?”顏漪岚說着,也并不多講什麽禮數,而是直接坐到了寧皇後的身邊,伸手就向着寧皇後的貼身宮女要了暖爐抱在手裏,一副興致恹恹地模樣。“朝廷內外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兒臣處理,若母後只是單純想要敘舊的話,兒臣看還是改日吧。”
“死丫頭,竟然跟哀家裝糊塗。”寧皇後一直未曾言語,直到這一刻,她才放下了手裏的茶盞,面露微愠道:“單純敘敘舊,哀家需要五花大綁地請你來麽?”
即使是如今權傾朝野的顏漪岚,在寧皇後面前也永遠是她的女兒,所以聽見寧皇後訓話,顏漪岚也只能暗自翻了個白眼,面上賠着笑道:“我哪敢在母後面前裝糊塗,況且,我這不是來了麽?”
寧皇後再嚴詞責備,畢竟也不過只是一個母親,她偏頭仔仔細細地将顏漪岚從頭打量到腳,面露疼惜地輕聲責怪道:“國事雖然重要,但是在母後眼裏,你的身子更加重要。哀家聽說,你已經有好幾日沒有正常就寝歇息了,你的身子本就不好,切莫再折騰壞了。”
一旦寧皇後的唠叨開了頭,那麽一時半會便就不會有結束的可能。顏漪岚習以為常,所以只是伸手接過宮女遞來的茶,心不在焉地喝着,末了附帶着連連敷衍地點頭,應道:“知道了。”
寧皇後好一陣唠叨關心,卻只換來顏漪岚心不在焉地點頭敷衍,心知自己的勸阻她也未必聽得上心,寧皇後只得無奈地搖頭,随即對着她身邊站着的碧鳶吩咐道:“日後你們主子的飲食你要多留點心,一日三餐要親自監督把關,吩咐禦膳房做些清淡滋補的膳食,每日的滋補品萬萬不能落下。你們主子的身子這幾年熬壞了,她忙着國事沒空打理這些,你們這些做奴才的就該學着為她分擔。”
碧鳶面色一慌,忙不疊地點頭:“是,奴婢記着了。”
聞言,寧皇後擺了擺手,道:“都下去吧。”
宮女們紛紛退下,偌大的懿安宮突然迎來一片寧靜,只餘下顏漪岚和寧皇後二人獨坐榻上。
寧皇後的目光一直清幽地落在顏漪岚的身上,顏漪岚佯作不察,只是緩緩放了手裏的杯盞,漫不經心地笑道:“母後想說什麽就說吧,兒臣聽着呢。”
“凝醉剛剛來給哀家請安,哀家瞧她的樣子,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寧皇後開了話頭,不動聲色地用餘光默默掃過顏漪岚,見她依舊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繼續道:“哀家聽說君堯得知凝醉轉醒,打算親自回宮探望,你卻下令将他阻在了城外?”
之前聽說寧皇後要綁她過來的時候,顏漪岚便大致猜到寧皇後這次宣她來的目的,所以如今聽到這些,她也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垂眼望着手裏懷抱的金鳳翔雲暖爐,淡淡應道:“是我的主意。”
聽到顏漪岚毫不掩飾的承認,寧皇後也不急着生氣,問:“理由呢?”
顏漪岚眉眼裏的幾分慵懶散去,狹長的鳳眸微微眯出一道冷冽的光芒:“父皇當年駕崩時既然特命我攝政,那麽,我應該有權利全權做主這件事吧。”
“朝廷的事情,哀家不想管,可是如果這件事關系到哀家的兩個孩子,那麽哀家就必須要插手。”寧皇後說着,目光沉沉地落在顏漪岚的身上,道:“你和君堯都是哀家的孩子,哀家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着你們和睦相處,共同治理好顏國,而不願再看到你們繼續反目成仇,越鬧越僵。漪岚,你是哀家的女兒,也是君堯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哀家的苦心,你能夠體諒麽?”
顏漪岚不語,她有些迷離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紫檀屏風上,如墨似染的眸子裏幹淨到沒有半點表情遺落,妖冶的容顏足以掩藏住她所有不願表露的情緒,卻掩不住她片刻的失神。
寧皇後淺探了顏漪岚一眼,不确定自己的一番話究竟有沒有讓她聽進去,無奈地搖頭,她微不可聞地嘆息了聲,道:“倘若手足之情你都能不顧念,那麽凝醉呢?她已經因為你和君堯死過一回,難道你還想着讓她夾在你們之間左右為難,為了你們死上第二回麽?”
寧皇後的這一番話猶如窗外突然刮來的一陣寒風,瞬間讓屋子內的氣氛冰涼下來,顏漪岚落在遠處的目光微微一怔,一張臉頓時寂淡到了極點。随後,凝着沉默她重又笑起來,仿若只當剛剛寧皇後的一番苦口婆心是在話家常,随口應道:“我明白該怎麽做,定不會讓母後傷心。”
聽着顏漪岚滿口答應,寧皇後暗自傷神道:“哀家傷心倒是不打緊,哀家怕的是你…”之後的話,似是明白說了也無益,寧皇後全全咽進了肚子裏,嘆息道:“這件事就依哀家的意思去辦,三日之內,哀家必須要在宮裏見到君堯,還有,以後若無要事,你就不要再去昭翎殿了。”
“母後既然搬出一國之母的身份來命令我,那麽勢必是不允許我再有推托?”說着,顏漪岚自行站起身,朝着寧皇後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難得規矩地道“母後的話兒臣記住了,今日政務繁多,兒臣還得趕回栖鸾殿處理政事,就不陪母後久坐了。”
顏漪岚說罷,轉身離開了懿安宮,單單留下寧皇後一人,因她這般沒大沒小慣了的行為而噎住,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好笑又無奈地搖頭。
昭翎殿內,姜凝醉剛剛用過午膳,接過青芙遞來的幹淨絲帕擦拭着手。
“娘娘。”人還未到,綠荷歡天喜地的聲音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姜凝醉擡頭,看見綠荷快步行到她的眼前,馬虎地行了個禮,笑道:“奴婢有件高興事要告訴娘娘聽。”
姜凝醉貼身的三個侍婢裏,綠荷的性子最毛躁率直,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姜凝醉也不由地順着她的話問道:“什麽事?”
“宮裏剛剛傳來的消息,太子明日一早動身回宮,估摸着傍晚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