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綠荷本以為,姜凝醉得知了太子回宮的消息,一定是會面露喜悅,感到高興的。

可惜她這一次料錯了。

姜凝醉拿着絲帕拭手的動作頓了頓,眉眼依舊淡然,聲音平平道:“嗯,我知道了。”

就這樣?

綠荷傻了眼,她幹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繼續問道:“娘娘,太子既然要回來了,那咱們是否該準備一下?”

姜凝醉從容道:“該準備什麽,你和青芙幫我打點就行。”

“娘娘……”綠荷性子向來藏不住話,所以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終于忍不住問道:“娘娘難道不高興麽?”

默默地将手裏擦拭過的絲帕遞給身後的青芙,姜凝醉這才站起身望着綠荷,回以淡淡一笑:“我當然高興。”

綠荷跟在太子妃身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心眼實,對她也是忠心耿耿,所以自然看得出如今姜凝醉的這抹笑有多敷衍。她在原地跺了跺腳,還想再追上去說些什麽,青芙先一步拉住了她,低聲道:“還愣着做什麽,叫下人進來把晚膳收拾了。”

聽了青芙的話,綠荷又不死心地看了眼已經走到屏風後的姜凝醉,只得撇了撇嘴,不甘不願地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全亮,姜凝醉就被殿外一陣熱鬧的聲響驚醒了。

殿外來來去去的腳步聲讓姜凝醉睡意全無,她起了身,走到窗棂邊上坐下。

窗外的雪下得越發的大了,姜凝醉懷裏抱着紫金暖爐,肩上披着狐裘大衣,即使如此,她仍舊覺得顏國的寒冬冷的叫她無法适應。

順着窗棂的方向望過去,姜凝醉只看見太監宮女們三三兩兩地來回奔忙着,也不知是在忙些什麽。不理外面的喧鬧,姜凝醉随意挑了一本書櫃上陳列的書,垂頭翻看起來。

“娘娘。”姜凝醉聞聲擡頭,看見青芙走到她的眼前,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側妃娘娘來了,正在殿外候着,說是有事求見。”

昭翎殿向來冷清,平日裏除了經常走動的宮女太監,也鮮少有人過來。而在這少的可憐的幾個人裏,這側妃便是其中的一個。

攏了攏肩上厚重的披肩,姜凝醉坐正了身子,道:“請她進來吧。”

青芙應了聲,走出去沒一會兒,一道身影便緩緩從殿外走了進來。

柳浣雪姿态翩跹地走到姜凝醉的身前,她穿着一身粉衣,妝容淺淡,将她柔媚的容顏襯托得恰到好處。她明媚的臉上透着柔和的笑意,兩彎清泉般的眼盈盈地望着姜凝醉,行禮道:“姐姐。”

“起來吧。”

畢竟身為太子的妻妾,彼此同住在東宮裏,幾日前柳浣雪聽聞姜凝醉醒來,便早已來過昭翎殿探望她,所以姜凝醉對于這位太子側妃還是有些印象的。

不同于平日裏那些太子的侍妾們,柳浣雪舉止大方,且言行不卑不亢,面對着姜凝醉禮貌而知禮節,所以留給姜凝醉的形象也格外深刻一些。她起了身,坐到了姜凝醉身旁的位置上,道:“我知姐姐向來喜歡清靜,如今殿外吵鬧,可有打擾到姐姐?”

殿外的喧鬧聲隔着宮牆仍舊清晰入耳,看柳浣雪特地前來請示,姜凝醉也不免多問了句:“殿外為何如此吵鬧?”

“太子傍晚便要回宮了,所以我命宮女太監們把東宮徹底清理打掃一遍,以便随時迎接殿下。”

早前姜凝醉就聽青芙說過,太子妃還未嫁進宮來時,東宮的一切事宜太子一直是交由柳浣雪打理的,所以柳浣雪要怎麽管理東宮,自然也不必多加請示姜凝醉的意見。只是柳浣雪雖然可以自行做主,但是每次做任何決定前都必定會來請示姜凝醉一聲,從沒有做過任何越矩的事。

這般的小心謹慎,倒也不知是誠心誠意地把姜凝醉當做姐姐,還是一場以假亂真的戲碼。

不過這些姜凝醉并不在意,既然有人替她這個太子妃管理打點,那麽她也樂得清閑自在。

姜凝醉點了一下頭,淡淡地道:“辛苦你了。”

柳浣雪笑了笑,接道:“姐姐何必客氣。”說着,瞧見姜凝醉眉眼裏興致恹恹的神情,便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擾姐姐歇息了。”

之所以在太子的一衆妾室裏,姜凝醉會對柳浣雪的印象格外清晰一些,大抵就是因為柳浣雪的聰明和得體。比起那些一來到姜凝醉的寝宮就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妾室而言,柳浣雪從不刻意拉近關系亦或是與她套近乎,她從來都是有事說事無事請退,一颦一笑皆讓人感覺自在,而不單單是一味的讨好谄媚。

姜凝醉微一點頭,以示準許。

柳浣雪身子剛走出幾步,最後在燙金的流蘇前停下,她遲疑了片刻,轉回身子看着姜凝醉,道:“有件事情,不知姐姐是否知道?”

姜凝醉的視線從書上重又落回柳浣雪的身上,擡眼問道:“什麽事?”

“昨日晨間,長公主派人将小世子接了過去。”

小世子?

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陣,模糊記起前幾日楊思媚曾經來自己寝宮的時候,的确是有提起過小世子的名字來替自己開脫求情。想着,她默然地看着柳浣雪,道:“我并不知情。”

“昨日媚夫人得罪了姐姐和長公主,這事我确有耳聞,長公主接去小世子,也必定是想以此懲戒媚夫人。”柳浣雪說着,柔媚的臉上現出一絲擔憂,“但是小世子還小,他并無任何過錯,況且太子若是傍晚回宮得知此事,怕是避免不了跟長公主的一番沖突。”

姜凝醉隐隐明白了柳浣雪這一番話的意欲,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望着她,聲音淡淡的,不夾雜任何的情緒。“所以?”

姜凝醉的态度平靜得有些不近人情,柳浣雪微微怔愣了下,似乎有些不确定這還是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太子妃,那個夾在太子和長公主之間左右為難,力求兩全的柔弱女子。

“長公主向來與姐姐親近,不知姐姐能否出面為媚夫人美言幾句,讓長公主放過小世子。”

親近這個詞,如今聽在姜凝醉的耳裏可真是微妙至極。她看着柳浣雪希冀的目光,反問道:“側妃難道忘了,後宮不得幹政,這是宮中歷來的祖制,即使身為太子妃也不能逾越。況且長公主權傾朝野,她的決定豈是我能夠改變的,恕我無能為力。”

柳浣雪面色一急,本想再說些什麽,最後只是作罷,笑道:“我知道提出這種要求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可小世子是太子唯一的孩子,請姐姐能夠體諒我的莽撞。”

姜凝醉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道:“此事你不必再提,一切等到太子回宮再定奪。”說着,似是多說也無益,姜凝醉淡了眉眼裏的幾分強勢,道:“宮裏想必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望着柳浣雪離去的背影,姜凝醉心裏再難平靜,她拾起剛才放在軟榻旁的書,翻了幾頁卻再也無法專心看下去。

殿外奔忙的聲音直到午後才消停下來,姜凝醉用過午膳,正準備午歇,突然收到寧皇後那邊傳來的懿旨,說是太子傍晚回宮之後,在禦花園設宴為太子洗塵。

似乎所有人都在為太子回宮一事而高興奔忙,相比起來,姜凝醉實在是有些太随意敷衍了。想着,姜凝醉掩了眉間的幾分倦意,吩咐青芙來替她梳妝換衣。

姜凝醉坐到梳妝臺前,偏頭望了眼身前擺放着的首飾盒,目光落在盒子最上端的簪子上,伸手拿起來仔細看了看,道:“這枚簪子的花紋雕飾倒是別致。”

“娘娘您不記得了?”青芙順着姜凝醉的話望了眼她手裏的簪子,笑道:“這是您最喜愛的首飾,以往都是娘娘您親自打理擦拭它,從不肯讓奴婢們替您代勞,生怕奴婢們手腳粗笨,發生一點差錯。”

“是麽?”姜凝醉淡淡地應了聲,将簪子遞到了青芙的手裏。“那就替我戴上吧。”

青芙趕忙雙手接過簪子,遲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踟蹰了片刻,才應道:“是。”

熟練地将金鳳銜珠步搖插在了姜凝醉的發髻上,青芙仔細地審視着鏡中端麗的容顏,青黛描眉,胭脂暈染,本是端雅精致的妝容,眼神偏透着疏離淡漠,是一種豔到極致的清冷。

不自覺地看入了迷,青芙不禁稱嘆道:“娘娘當真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姜凝醉不以為然,玩笑道:“若是洗去這層脂粉,才叫真實。”

“奴婢自小伺候娘娘,自然早就見過娘娘不上妝容時候的模樣,奴婢覺得那時的娘娘反而更顯脫俗。”

姜凝醉失笑道:“有時候親眼所見也未必為真。”

青芙只當姜凝醉在說笑,也并未當真,她笑了笑,自屏風上取下緋色披紗廣袖衫替姜凝醉換上。

宴會設在禦花園的太液池,那裏四面環水,楊柳倚岸,正中間的宮殿便是用來設宴的含涼殿。

姜凝醉從鳳辇上走下來,剛下辇,就看見殿內燈火通明,隐約有宮樂傳來。

內官在前通報,姜凝醉一路拾階而上,在太液池旁看見一人烏發及腰,披着白色狐裘鬥篷,身後跟着兩排宮女官宦,雖然她們之間仍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但那裝束風姿,除開顏漪岚還有誰能擁有?

內官通報的聲音次第起伏,姜凝醉站住不動,默默看着顏漪岚走近,她颔了颔首,“長公主。”

“嗯。”出乎姜凝醉意料之外的,顏漪岚竟然只單單應了一聲,也并沒有過多為難戲弄她,只是漫不經心地道:“這次設宴沒有外人,你就不用太過拘泥于禮數了。”

說着,顏漪岚走到了姜凝醉的身邊,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姜凝醉頭上的金鳳銜珠步搖,她的目光一沉,如墨似染的眼裏有什麽瞬間劃過,最後掩在了戲谑的神情裏,再也看不清晰。

顏漪岚笑了笑,道:“簪子倒是別致。”

姜凝醉先是微微一愣,随後回道:“謝謝。”

拾階走進含涼殿,伴随着宮樂聲,姜凝醉隐約聽見有人喚了自己的名字,順着聲音擡頭望去,看見殿中站着一個人。

燈光通明的大殿上,那人墨玉長發被玉冠束着,身着玄青色長衫,有一種令人難以直視的雍容氣度,他渾身都散着如玉般溫潤沉穩的氣質,俊美無鑄的臉龐正對着她微笑,俨然一個翩翩佳公子。

“凝醉。”他的聲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溫潤,含着寵溺的溫柔。“半月未見,你消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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