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含涼殿內燈火通明,映照着顏君堯目光裏的溫存緩緩流淌。
姜凝醉怔了怔,視線掃過眼前的顏君堯,最後垂下來落在了冰涼的地面上。雖然心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未曾得到證實之前,姜凝醉仍舊不能完全肯定顏君堯的身份。
“怎麽?”顏君堯的聲音依舊溫柔,似乎并沒有在意姜凝醉這一刻的失禮,只是笑道:“傻丫頭,你連我也不記得了?”
顏君堯的話透着淡淡的寵溺,似乎他一直就是如此的溫雅。這樣的認知讓姜凝醉不再那麽生疏,她剛要開口,突然身後有股壓迫感越發的逼近,這種感覺那麽地熟悉,使得她不必回身就已經能夠肯定背後的人是誰。
“太子出宮不過短短數日,竟連宮裏的規矩也忘了?”顏漪岚勾了勾嘴角,說出來的話卻并沒有多少愉悅的成分,只有揮之不去的威儀和冷漠。“什麽時候開始,太子看見本宮可以不必行禮了?”
顏君堯眼裏的溫存目光散了大半,他越過姜凝醉的身影望住顏漪岚,冷淡地喚道:“皇姐。”
顏漪岚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看來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皇姐。”
似乎滿心只以為顏漪岚的刁難不過是說笑,顏君堯回道:“皇姐說笑了。”
顏漪岚的臉上浮現出不置可否的笑意,她的視線清淺地掃過姜凝醉,那看似無意的目光猶如燎原之火,灼得姜凝醉一怔。
空氣中流動着詭異而壓抑的氣氛,姜凝醉雖然并不知情其中的緣由,但是她顯然察覺到了,顏漪岚和顏君堯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一個是權傾朝野的長公主,一個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們之間的關系若說微妙而緊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後娘娘駕到。”
內官的一聲通報瞬間打破了僵持的局面,顏漪岚默默地收回了游離在姜凝醉身邊的視線,迎着寧皇後的身影轉過身去。
“參見母後。”
寧皇後眉眼帶笑,一一用眼神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三個人,最後視線落在了顏君堯的身上,笑道:“太子這次檢閱士兵操練演習,想必辛苦了,所以哀家特地在此設宴,為你接風洗塵。”
顏君堯聞言,眉目清俊的臉上摻着儒雅的笑意,道:“多謝母後。”
“入座吧。”
寧皇後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入座,姜凝醉這時才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打量顏君堯的視線,默默地按着規矩坐到了顏君堯的旁邊。
顏漪岚正好坐在姜凝醉的對面,姜凝醉每一次擡頭,視線就會撞見顏漪岚妖媚的臉龐,偶然四目相對的瞬間,顏漪岚如墨似染的鳳眸就會微微地眯起,沖着她有意無意地眨眨眼睛。每當這個時候,姜凝醉總會漠然地移開視線,取而代之的是聽見顏漪岚響在她耳邊的一聲若有似無的嗤笑。
也不知是在笑她的無趣,還是在笑她的一本正經。
宴會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大殿上的歌舞雖然好看,但是撇去最初的新鮮好奇,看得久了,姜凝醉就失了觀賞的興趣。身側突然有人靠近過來,姜凝醉本能地順着感應側過頭去,偏頭望見顏君堯面色如玉地看着自己,體貼問道:“你的身子剛剛複原,坐了這麽久,是不是乏了?”
面對着顏君堯的親近和關心,姜凝醉仍然有些難以習慣,她的語氣雖已刻意放緩,但是依舊難掩骨子裏天生的疏離:“多謝太子關心。”
顏君堯似乎也察覺到了姜凝醉的變化,他微微一怔,随後并不介懷地笑了笑,道:“我們是夫妻,我關心你亦是應該,你不必如此見外。”
“是。”
姜凝醉淡淡地應了聲,神色稍許放松下來,突然聽見殿外一陣吵嚷,大殿內的其餘人顯然這時候也聽到了聲響,紛紛朝着殿外望去。
“來人。”顏漪岚低聲喚了殿外把守的侍衛,随後問道:“什麽人在殿外放肆?”
侍衛聞言,行禮回道:“回長公主的話,來人是…是太子東宮的媚夫人。”
“哦?”顏漪岚輕抿了一口酒盞裏的陳釀,嫣紅的唇輕含着杯壁,視線掃向顏君堯的方向,笑得一派戲谑妖冶。“看來太子是要把整個東宮的妻妾都請過來了?”說完,兀自咂了咂嘴,道:“啧啧,那可真是熱鬧了。”
寧皇後這時候也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拿着宮女遞來的絲帕拭着手,臉上的神色透着些許的不耐。顏君堯似乎也未曾預料眼下的這一幕,他輕蹙了蹙眉,臉上的情緒複雜不定。連顏漪岚明顯的揶揄諷刺,也沒有來得及理會。
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亂,顏漪岚拍了拍手,侍衛立即聞聲擡起頭來,随後便看見顏漪岚側首對着他的方向,命令道:“還不快請進來。”
侍衛接令退下,殿內迎來了短暫的沉默,姜凝醉只覺得氣氛怪異至極,寧皇後和顏君堯的臉色一片低沉,只有顏漪岚依舊是笑着的,察覺到她打量過來的目光,眼睛回望過來,對着她笑得一派妖冶。
“殿下。”殿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随着媚夫人哽咽的呼喚,一同在殿內響起。
姜凝醉循聲偏過頭去,看見媚夫人一張臉上哭的梨花帶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從前嚣張跋扈的氣焰。她說着,撲通一聲跪在了殿中,望着顏君堯低泣道:“殿下,妾身有要事相奏,還望皇後娘娘和殿下恕罪。”
顏君堯本是一臉極力隐忍的不悅,如今瞧見楊思媚哭哭啼啼的樣子,不禁神色一黯,問道:“怎麽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昨日長公主說是想念小世子,因此特意派人将小世子接去了鳳儀宮,只是小世子年歲尚小,離不得人照顧,所以擔心……”
楊思媚聲音哽咽,停得恰到好處,聽上去似乎是擔心小世子無人照顧,其實言語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擔心小世子是真,只不過是害怕顏漪岚對小世子下毒手罷了。
“皇姐,此事當真?”顏君堯語氣低了幾分,眉眼含着幾分愠怒,望向顏漪岚的視線也變得深邃起來。
顏漪岚不理顏君堯的質問,徑自捏了顆櫻桃在嘴裏,漫不經心道:“本宮不過是想念自己的侄兒,所以特地接來小住幾日,這點小事也值得太子動怒?”
“辰兒年紀尚小,怕是會耽誤皇姐休息,若是皇姐想看看他,我明日再讓媚夫人親自帶去鳳儀宮。”
聽到媚夫人的名字,顏漪岚很輕地嗤笑了一聲,不屑道:“一個連宮裏規矩都學不好的夫人,如何教導辰兒?”說着,看見楊思媚聞言周身一震,顏漪岚笑得更加冷漠了。“辰兒也是時候開始同太傅學習治國之道、三綱五常了,宮裏的規矩太子也是知道的,為了避免外戚幹政,辰兒是時候搬出吟湘閣了。”
媚夫人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太子的侍妾,上不得臺面,就算她生了太子唯一的子嗣也仍舊不能改變她出身低微的事實。即使能夠靠着小世子母憑子貴,也終究只能做個小小的夫人,仗着小世子博得太子多幾眼青睐照顧罷了。
顏君堯雖然不在宮裏,但是對于顏漪岚的指責,他大致也能夠明白一二。能夠讓不可一世向來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的顏漪岚動真格的人,除了自己的太子妃,還能有誰?
想着,顏君堯平聲道:“若是媚夫人之前有言行不得當的地方,我定會嚴加管教,但是這畢竟是我宮中的事,就不勞皇姐費心了。”
“區區的一個夫人,自然沒資格讓本宮費心。”顏漪岚輕蔑地笑起來,笑容雖美麗,卻沒有一點真實。“只是一個夫人都敢這麽目中無人,若無太子的縱容包庇,諒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放肆吧?”
顏君堯收在腿側的手驀然收緊,神情依舊雍容,只是多了幾分讓人心生畏懼的冰冷:“皇姐想說什麽?”
“沒什麽。”顏漪岚絲毫不将顏君堯的警告看在眼裏,一徑笑道:“辰兒年歲畢竟還小,身邊的确是缺不得人照顧,本宮思來想去,在這東宮裏,能讓辰兒畢恭畢敬喚一聲‘母妃’的只有一人,自然也應當由她來照顧比較合适。”
寧皇後一直沒有插話,左右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哪一個不是肉?聽着他們争鋒相對也只能沉默,這時候偏袒了誰,她都舍不下另外一個。直到聽見顏漪岚這麽說,她才放下手裏的絲帕,冷不丁地瞪了顏漪岚一眼,心裏又是好笑又是嗔怒。
死丫頭!自己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多年也未曾見她對自己這般上心過,今日倒是為了一個外人,花盡了心思手段。
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把她當作一把水潑出去,還圖得個痛快省心。
姜凝醉本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這事不管怎麽說都跟她沒有關系,直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擡起眼朝着顏漪岚望過去,冥冥中似乎已經有所預感,但是她仍舊希望顏漪岚不過只是在開玩笑。
她向來不喜歡麻煩事,也不想過多的參進種種事端裏,沒想到今天竟是躲也躲不掉,燙手山芋已經遞到了她的眼前。
“殿下!”楊思媚的聲音透着焦急絕望,在偌大的宮殿裏空蕩蕩的響起,聽得人不由地心裏一緊。
對于媚夫人的急切呼喚充耳不聞,顏君堯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姜凝醉,之前溫存的目光早已被這諸多變故擊打得不複蹤影,許久,他才出聲道:“凝醉剛剛嫁進宮來,況且身子也沒有完全複原,還是将辰兒送去側妃那吧。”
“凝醉,”寧皇後這時突然插聲進來,語氣雖是溫和,但是其中的威嚴卻不容人置疑。“你的意思呢?”
姜凝醉呼吸微窒,在這樣死寂的沉默裏擡起了頭,她的面色沉淡,平波無瀾的眼裏沒有一點慌張無措。“一切如太子所言,我的身子尚未痊愈,怕是無法盡心照顧好小世子。”
顏漪岚聞言,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差點沒在姜凝醉的話裏閉過氣去。
寧皇後也是一詫,她神色難明地看着姜凝醉,突然心裏忍不住為顏漪岚感到不值,更多的是一種費解的愠怒。
真不知道該說姜凝醉愚不可及還是當真與世無争,顏漪岚這麽做的目的再明顯不過,若是小世子住進了姜凝醉的殿內,那麽莫說是楊思媚,東宮之內還有誰敢在昭翎殿內多生事端。可是姜凝醉就這樣冷淡地拒絕了,仿佛顏漪岚煞費苦心所做的一切在她眼裏不過只是一個麻煩,恨不能像燙手山芋一樣丢的遠遠的。
“那好。”顏漪岚不怒反笑,望着姜凝醉低啞一笑,卻讓姜凝醉忍不住背脊一涼。“本宮今日有些乏了,明日讓太子妃親自來鳳儀宮一趟,代側妃接辰兒回去。”
姜凝醉分明看見了,顏漪岚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裏深不見底的冷酷笑意。
那雙妖冶的眼睛分明像是會說話,而其中透露的反反複複不過是一句話。
待本宮明日再好好收拾你,你這個該死的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