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了鳳儀宮,姜凝醉坐上鳳辇,領着綠荷揚長而去。
往日雖說姜凝醉性子冷漠,并不多話,但是氣氛至少不會僵到太難捱。如今也不知姜凝醉是怎麽了,全程都散着生人勿近的氣場,吓得綠荷脖子一縮,老老實實地跟在她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視線裏望見一片燈火通明,東宮已經近在眼前,綠荷這才暗暗在心裏松下口氣,整個人終于來了些精神。
我的娘呦,這一路的沉默,如今總算是到頭了。
回了昭翎殿,青芙和赤竺立即迎上來,青芙體貼地替姜凝醉解開身上的狐裘大氅,問道:“娘娘,天氣涼,奴婢替您燒了些熱水,是否現在沐浴?”
“嗯。”
姜凝醉點了點頭,屏退了殿內的下人們,越過屏風來到浴桶前,她伸手試了試水溫,随後準備沐浴寬衣。衣服剛剛褪到一半,突然聽到殿外一陣嘈雜,有人聲不時入耳,可惜他們說了什麽,姜凝醉聽得并不清晰。
起初姜凝醉并未在意,直到嘈雜聲越發清晰,并且似有朝着她這邊逼近的樣子。她随意地披上衣服,正想喚候在門外的青芙等人進來詢問情況,不料突然眼前一刀白光閃過,等到她回過神來之時,脖子上只感到一片冰涼,鼻端嗅到一陣血腥,她這時才知曉架在她脖子上的是一把寒氣逼人的劍。
這樣的意識讓姜凝醉猛地一顫,青芙在門外察覺到了動靜,擔憂地敲了敲門,道:“娘娘,您沒事吧?”
姜凝醉未曾回話,脖間的劍随勢又逼近了幾分,她微微蹙了蹙眉,冷靜道:“沒事。”
回着,門外嘈雜聲越發響鬧,這一次響起的是綠荷急沖沖的聲音。“娘娘,殿外來了一群禦林軍,說是東宮混進了刺客,目的尚不明确,所以要嚴查各個寝宮,以保主子們的安全。”
脖上的劍已經抵在了吼間,連滑動喉嚨都已是艱難萬分,身後的人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姜凝醉并不确定來人的目的,只能微微張口喘息着,盡量冷靜道:“我正在沐浴,就算要搜查,也要等我穿上衣服。”
“是。”
門外的腳步聲走遠,姜凝醉感覺到脖間的劍松了些,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思索着如何逃脫。雖說她對這個世界的确是沒有什麽留戀,但是若要她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卻也不是她的性子會做的事。
“殺了我,你也無法活着出去。”姜凝醉的聲音清冷如霜,在靜谧的夜晚,顯得尤為的淡漠鎮定。“我還不想死,所以,自然會保你出去。”
說着,但見身後的人遲疑片刻,還不等姜凝醉去推那把劍,那人已經先行松開了些。
終于得以自由地呼吸,姜凝醉深深吸了口氣,借着昏暗的燭光打量着身後的黑衣人,那人遮着面,只露出一雙鎮定萬分的眼睛,雖是看不清楚相貌,但從身形上來看,來人是個女子。她腰側的衣服被割破,暗紅色的鮮血染透了身側大片衣襟,似是受了重傷。
即使如此,那雙眼睛也沒有流露出半點焦急和慌亂,更沒有走投無路的絕望。
收回目光,姜凝醉側耳聽着門外的動靜,發覺禦林軍已經包圍了整座東宮,莫說是她的昭翎殿,恐怕連東宮的廢棄院子也擠滿了人。
姜凝醉正想着該如何是好,奈何殿外再一次響起了敲門聲,青芙輕叩門扉,道:“娘娘?”
“我會護你出去。”姜凝醉低聲說着,目光落在大殿外,道:“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耍詐,若是你在我的宮殿裏被人搜出來,我也難辭其咎。”
那人思索了片刻,終于将劍從姜凝醉的脖上移開,姜凝醉快速伸手整理好衣服,用眼神示意她躲到帷幔之後,歪頭對着門外道:“進來吧。”
姜凝醉的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航帶頭走進來,不過他只單單帶了幾名禦林軍走進殿內。這裏畢竟是太子妃的寝宮,就算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太過越矩。
殿內熏香彌漫,散着淡淡的香氣,趙航在屏風後尋見姜凝醉的身影,但見她披着件寬松的衣衫,雙手抱胸倚在浴桶前,冷冷地看着他們。她的長發沒有束縛的散在身後,随着殿外吹進來的冷風起起落落,在一片熱氣彌漫裏顯得格外的飄渺若仙。
“太子妃。”趙航最先回過神來,拱手道:“屬下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姜凝醉眉眼沉淡,她依舊依着浴桶,漠然應道:“我乏了,你們動作快些便是。”
“是。”
得了姜凝醉的允肯,趙航這才敢走進殿中,他沖着身後的手下們揮了揮手,其餘的禦林軍得了命令,紛紛在四周搜查起來。
“咦?”姜凝醉只輕輕疑惑了聲,趙航敏銳地聽見,循聲看了過來。姜凝醉不理會趙航詢問的目光,依舊蹙眉看着殿外的一片琉璃瓦,道:“那上面黑乎乎的…是什麽?莫不是鬼吧?”
姜凝醉的話說的無意,但是趙航卻察覺出了不一樣的信息,他迅速随着姜凝醉的話側過頭去,他這一動,身邊的禦林軍們各個跟着望過去,卻見不遠處的屋頂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彎孤月寂寞地照着。
帷幔在身後動了動,姜凝醉餘角望見,意欲難明地彎起了嘴角。
“快來人啊!刺客往明德殿的方向跑了!”
昭翎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驚呼,趙航如夢初醒,他揮了揮手,對着手下吩咐道:“刺客也許不止一個人,我先行過去查探,你們繼續搜查,切記不能怠慢。”
禦林軍們紛紛應道:“是。”
刺客早已出了昭翎殿,所以姜凝醉自然不再在意尚還留在昭翎殿徒勞搜查的禦林軍們,她起身,剛想要走出屏風內,不想視線突然掃到身側的衣衫沾了大片的血跡,想來是剛剛近距離接觸那名刺客時留下的。索性姜凝醉如今穿着一身緋衣,所以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顯眼。
這下姜凝醉可不敢随意走動了,若是這斑血跡被那群禦林軍知曉了,也不知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姐姐。”
姜凝醉打定了主意,突然聽到柳浣雪的聲音響起,她擡頭,看見柳浣雪匆匆走進殿內,關切道:“姐姐沒事吧?”
倒是沒有想到柳浣雪會來關心自己,姜凝醉怔了怔,随後淡道:“沒事。”
聽見姜凝醉說沒事,柳浣雪這才笑起來:“我看見一大批禦林軍守在姐姐殿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守在殿外那是因為她故意拖延了時間,想着,姜凝醉淡淡笑了笑,道:“沒什麽大事。”
“聽說刺客從姐姐的殿外逃走,我差點沒吓壞呢。”柳浣雪說着,上下打量了姜凝醉一陣,道:“看着姐姐沒事,我就放心了。”
姜凝醉不動聲色地笑起來,心裏只道柳浣雪的消息知曉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她不回話,聽見柳浣雪好奇道:“姐姐可見着刺客了?”
姜凝醉搖了搖頭,道:“沒有。”
柳浣雪的眼裏一閃而過複雜的情緒,細細看上去,那裏面竟然帶着些許姜凝醉從未見過的緊張。那裏面含着太多難以言說的東西,還不等姜凝醉看清,就被她重新拾起的笑意掩蓋。
姜凝醉雖與柳浣雪接觸不多,但是印象裏,柳浣雪向來是從容得體的,說話處事樣樣周全,八面玲珑。可是如今她的臉上竟會出現慌張,這的确是有些稀奇了。
柳浣雪笑得明媚,貼心道:“姐姐沒事就好,如今宮裏不太平,姐姐要處處小心。”
“好。”姜凝醉點頭,不經意嗅到柳浣雪身上的香氣,似成相識的味道。
“我就告辭了。”
柳浣雪規矩地行了個禮,望見姜凝醉點頭示意,她轉身匆匆走出殿外。月色下,她的身影依舊優雅,只不過腳步明顯有些急切和紊亂,到底是沒能徹底掩蓋住她所有的心思。
禦林軍離去之後,偌大的大殿之內複又回歸一片寧靜。姜凝醉褪去了衣衫,身子泡進熱水裏,不自覺地又想起之前柳浣雪身上的那抹香氣,明明覺得熟悉異常,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聞過。
沐浴完畢,姜凝醉起身拿起屏風上的衣衫穿上,目光不禁觸及原本脫下來的那件緋衣上幹涸的血跡,神色一凜,手裏的衣衫也不覺一松,落在了地上。
“娘娘。”綠荷的聲音急急忙忙的想起來,她匆匆走進殿內,臉色一片蒼白,似乎仍有些心有餘悸。“繡春閣的瑩夫人…她…她死了!”
韶華殿內,夏笙和秋竹正伺候着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柳浣雪更衣梳洗。
“你們都退下吧。”
柳浣雪坐在梳妝臺前,輕聲屏退了身後的侍婢,默默地坐在銅鏡前,任由窗外刺骨的寒風吹在她只着了單衣的身上。
月光靜靜地落在她的側臉上,映着她嬌媚的臉龐,散出一片皎潔的光。整個東宮的禦林軍陸陸續續撤了去,她仍舊坐着,無聲的靜默那麽難捱,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猶如刀刮在她的心上。
殿外一陣輕響,柳浣雪猶如夢中驚醒,她起身循着聲響往大殿外走去。滿室的燭光瞬間熄滅,柳浣雪突然被人從身後擁住,那雙手臂慢慢地擁進,柳浣雪不動也不掙紮,有濕熱的感覺滿盈在她的眼眶裏,她覺得似乎心也随着那個擁抱而慢慢收緊。
“池蔚…你…”鼻尖嗅到一陣血腥氣味,柳浣雪一驚,再也顧不上其他,正想着查看身後池蔚的傷口。
池蔚的擁抱随之更緊了些,似乎要将柳浣雪嵌進她的骨血裏。“別動。”
清清冷冷地聲音猶如記憶裏那般溫柔,柳浣雪的心因為擔憂和心疼猛地收緊,她任由池蔚将她攬緊,哽咽已經沖出喉嚨,她只能伸手捂住嘴,不想讓她的哭泣被池蔚聽見。
靜谧的夜裏,柳浣雪的抽泣斷斷續續,淚水一滴滴砸在被月光照得慘白的地上,染出一朵朵凄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