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深冬的夜裏風聲極大,窗棂被夜風吹的嘎吱作響。

夜已深。栖鸾殿裏靜靜的,側臺上的燭火散着光暈,顏漪岚靠在棋塌邊,她的右手執一枚黑子,垂手放落棋盤間。

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這樣靜谧的夜裏,顯得尤為的急促和清晰。

“殿下。”碧鳶言語間,已經走到了顏漪岚的身邊,她的面色沉靜,低聲道:“東宮夜裏遇了刺客,瑩夫人在繡春閣裏遇害。趙統領搜查了整個宮殿一無所獲,雖說刺客異常狡猾,武功也極高,但是趙統領部署嚴密,理應不會讓刺客溜走。因此,他懷疑是有人暗中接應了刺客。”

顏漪岚聞言,連眼睛都沒擡,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谑笑,道:“趙航手下那麽多人,加上我暗中部署在東宮的眼線,這麽多人都抓不住一個刺客,光是找個理由就妄想着能夠推脫了麽?”

碧鳶跟随顏漪岚多年,自然知曉顏漪岚這番話的意思,她并不多談,只是一徑禀告道:“聽趙統領說,刺客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太子妃的昭翎殿後院,随後便不知所蹤。”

“真是聰明。”顏漪岚不置可否地稱贊了聲,笑道:“如今東宮雖說戒備森嚴,但是以她的本事,殺了人後完全可以全身而退。這麽大費周章地将禦林軍引去昭翎殿,實在不像是她一貫的作風。”

碧鳶心口一緊,道:“殿下的意思是,她是故意把人引去昭翎殿,想要暗中将殺害瑩夫人一事嫁禍給太子妃麽?”

顏漪岚并不回答,她只是微眯着眼望着眼前陷入僵局的棋盤,執子入盤。

碧鳶微蹙了眉,問道:“殿下可是猜到刺客的身份了?”

“難得太尉身邊養了個聰明人。”顏漪岚說着,伸手撿掉棋盤中的死子,燭光下,她的眼裏一片冰冷。“可惜,留不得了。”

姜凝醉這一夜裏睡得不踏實,寅時剛過,便被殿外一陣嘈雜聲吵醒。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無睡意,只好匆匆起了身。

知曉姜凝醉起了,綠荷端着水盆走進來伺候她梳洗,瞧着她一臉的倦怠,想必也是沒有睡好。

昨夜宮裏出了這樣的大事,崔瑩死了,刺客又沒有抓着,東宮霎時人心惶惶。綠荷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但是遇上這樣的事,也難免害怕,因此一夜坐立不安,連眼都不敢合上。

姜凝醉瞧出了綠荷的疲憊,也并未讓綠荷過多伺候,她聽着殿外的響動,問道:“外面怎麽如此熱鬧?”

“瑩夫人一走,繡春閣裏的丫鬟太監便沒了去處,所以太子命人把繡春閣收拾了,然後再安排下人們差事。”

姜凝醉聞言,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昨日褪下的那件沾血的衣衫上,“瑩夫人的死,确是刺客所為了麽?”

“嗯。”綠荷悶悶地應了聲,道:“聽人說,刺客一刀封喉,下手又快又狠,瑩夫人怕是連痛都不曉得,就這麽咽了氣。”

死得無知無覺,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姜凝醉又想起那日見到的崔瑩,眼神裏透着幾分楚楚可憐,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下手害她的時候卻沒有半點愧疚猶豫,想來也是個不認命的人。如今就這麽死了,好像這宮裏的人,一個個的命都如此輕賤,活着不覺得自在快活,死了也沒有多少可悲。

“娘娘待會可有什麽安排?”綠荷替姜凝醉梳着一頭及腰長發,手法熟練地绾發。

安排?

姜凝醉順着綠荷的話想了想,緩緩笑道:“我有些想念小世子了…”

“那待會奴婢派人請小世子過來?”

“不必,我親自去一趟就好。”姜凝醉收回視線,目光裏淌着意欲難明的光。“順道去看看側妃。”

姜凝醉剛出了昭翎殿,看見顏君堯的貼身太監張世全正領着一衆宮女太監走遠,她默默地駐足看了看,認出了那日随着崔瑩一道來她殿裏的欣兒,只見她的臉上神情麻木,眼裏沒有半點悲傷,有的只是對于未來的忐忑和無奈。

姜凝醉看着看着,突然發現人走茶涼,也不外如是。

這般想着,姜凝醉不覺地伸手裹緊了身上的狐裘披肩,卻仍舊覺得冷。宮中險惡萬分,誰也說不準在未來的某一天裏,她會不會也如崔瑩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心裏一陣不自在,等到她回神的時候,已經随着綠荷來到了韶華殿。

前腳剛踏進韶華殿,姜凝醉擡眼就看見柳浣雪的身影坐在殿外的石桌旁,她穿着一件粉衣,裹在厚重的鬥篷裏,即便如此,也依舊遮不住她妙曼的身影。姜凝醉再走出幾步,突然看見了坐在柳浣雪對面的顏君賀。

不想會在這裏撞見顏君賀,姜凝醉頓住腳步,不知該不該再往前走。

“姐姐?”姜凝醉遲疑的工夫,柳浣雪已經聽得下人通報,她循着下人的指示望過來,眉眼彎起,一雙清泉般的眼水盈盈,格外動人。“姐姐怎地來了也不先通傳一聲?”

既然已經走不掉了,再掖着藏着也無濟于事,姜凝醉點了點頭算作答應,然後緩緩走過去,道:“今日得了閑,所以來看看你。”她說着,目光下移到顏君賀身上,“六皇子也在這兒?”

“正要走。”顏君賀扯了扯薄唇,并不太在意姜凝醉,一徑轉頭看向柳浣雪,道:“既然皇嫂來了,我就不妨礙你們說話了。最近宮中多事,太子那兒還有許多政事要辦,我得趕着去處理。”

柳浣雪依舊是笑,起身道:“嗯,六皇子慢走。”

“至于池蔚那兒……”

“我明白。”柳浣雪的眼裏閃過一絲冷意,不過很快消失在了笑意裏,輕聲道:“我定會在池蔚面前替六皇子多多美言幾句。”

顏君賀得到柳浣雪的答複滿意離去,全然不将姜凝醉放在眼裏,索性這些時日姜凝醉也早已習慣了顏君賀的态度,壓根沒往心上去。

“姐姐難得來一趟,一定要多坐坐。”柳浣雪說着,吩咐身後的夏笙替姜凝醉奉茶。

姜凝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問道:“六皇子常來側妃這兒麽?”

“确實是常來。”柳浣雪垂着頭喝茶,聲音聽不出喜怒。“不過倒不是為了來看我。”

姜凝醉捏着茶盞的手一頓,想起方才他們談到池蔚,猜測道:“莫非…是為了池蔚?”

“嗯。”柳浣雪笑得平常,只是聲音卻冷淡下來,顯然是不願多談。“六皇子看中池蔚多年,一直想要納為側室。”

察覺出柳浣雪對這個話題并不想深談,姜凝醉識相的沒有再多問。難怪她時常會在柳浣雪的寝殿看見顏君賀,原以為他們是因了同樣效忠太子而私下親近,不想還有這樣一層緣由在。不過轉瞬姜凝醉又想,池蔚眉目如畫,風姿若仙,确實是個難得的美人,倒也不奇怪顏君賀會如此動心。

姜凝醉想着,重又抿了口茶,漫不經心道:“說起來,今日怎地沒有見着池蔚?”

“這幾日天氣作怪,她不慎感了風寒,所以我遣了她在屋裏休息,也省得把風寒傳染給小世子。”

姜凝醉不動聲色地擡頭掃了柳浣雪一眼,淡淡笑起來。“原來如此,我還擔心是昨日遇了刺客,不小心受了傷呢。”

柳浣雪微垂着眉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蓋住了她眼裏的所有表情。只聽得她輕笑了聲,擡起頭笑得柔媚,“難得姐姐關心她,是她的福分。”

“風寒可大可小,還是要盡早讓太醫瞧瞧。”

柳浣雪點頭,道:“已經請過太醫了,李太醫說沒什麽大礙,卧床休養幾天就好。”

聽柳浣雪毫無避諱地點明診治的太醫姓氏,想必是料想姜凝醉會去查,所以自行報了上來。姜凝醉擡頭看着柳浣雪,只見她神色如常,僞裝得天衣無縫。姜凝醉的目的也不過是來探個真假,不過如今看來,真真假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發現柳浣雪這個人并不簡單。不僅不簡單,甚至還有些危險,比起她來,楊思媚和崔瑩的那點心機和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怔神間,突然看見對面的柳浣雪神色一訝,眼裏微微收緊,笑道:“怎地起來了?”

“躺在床上乏悶,所以起來走走。”池蔚的聲音清冷如玉,緩緩地在姜凝醉的身後響起。姜凝醉聞聲回頭,看見池蔚就站在她的身後,一襲白衣如雪,襯得她的身姿綽約,五官精致,猶如畫卷般動人。“拜見太子妃。”

姜凝醉昨日曾匆匆看過刺客一眼,她的腰間受了傷,雖然穿着黑衣瞧不真切,但是看那情勢怕是傷的不輕。如今池蔚就這麽安然無恙地站在她的面前,姜凝醉心裏也不禁一怔,有了些不确定。

“聽說你感染了風寒,沒事吧?”

“多謝太子妃關心。”池蔚行了個禮,語氣雖然恭敬,但是仍舊是冷的,其間透着那麽一點銳氣,直逼人心裏去。“小小風寒而已,并無大礙。”

“那就好。”姜凝醉起身,淡笑道:“瞧這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了,我也該回宮了。”

柳浣雪聞言,放了手裏的茶盞,起身相送。“那我改日再去與姐姐小敘。”

姜凝醉點頭代答,她折身往回走去,途徑池蔚的時候,腳步稍稍作緩,身子只單單多停留了一會兒,随即腳步不停,快步離去。

她分明聞見了昨夜那股熟悉的清香,人或許會僞裝說謊,但是味道卻永遠不能掩藏。那夜的人的的确确就是池蔚,不會有假。

一路心事重重,等到姜凝醉回到昭翎殿的時候,擡頭看見一名小宮女正站在昭翎殿前左顧右盼,她雙臂環抱在一起,冷得不停跺腳,看樣子似乎已經等上一段時間了。

小宮女一個人在原地繞來繞去,突然看見姜凝醉領着綠荷走來,她神色一亮,趕忙迎了上去。

“拜見太子妃。”

大概是新進宮的宮女,連禮都行得不規範,姜凝醉想着,淡道:“起來吧。”

綠荷審視了小宮女一番,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怎麽看着這麽面生?”

小宮女不敢看姜凝醉和綠荷,只是低頭怯生生地道:“奴婢是鳳儀宮裏新入的宮女…是奉了長公主的令,前來傳話的。”

聽聞顏漪岚的名字,姜凝醉本能地沉下了臉色,問道:“什麽話?”

“長公主說她的手受了傷,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生,連背癢了也……”小宮女說着說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她臊紅了一張臉,又不敢不報,只能支支吾吾地道:“也沒人替她撓……”

這話估摸着也就只有沒臉沒皮的顏漪岚能說得出口。姜凝醉聽完,冷淡的臉上更加沉默了,倒是一邊的綠荷聽了先忍不住低笑出聲來。

“你替我回去問問長公主,她的皮癢癢麽?若是也癢了,是否也需要我去替她代勞?”

這話打死小宮女也不敢如實禀告,但是她看着姜凝醉冷淡的表情,只覺得有股凜冽的氣勢直指心尖,頓時害怕得連眼都不敢擡,一個人站在原地險些沒哭出來。可惜姜凝醉并不再搭理她,而是轉身進了昭翎殿。

嗚。小宮女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欲哭無淚。左右得罪不得,她說不定很快就要腦袋搬家了。

昭翎殿內溫暖如春,姜凝醉剛走進殿內,青芙立即遞來暖爐供她暖手。

她走到屏風前,剛換了一套輕便的衣衫,便聽到赤竺來報,說那名小宮女又來了。姜凝醉不悅地蹙了蹙眉,鬧不清顏漪岚又在玩什麽花樣,沉聲道:“傳進來。”

小宮女走進來的時候,兩只腿還兀自打着顫,她的心裏不停重複着顏漪岚的話,一張臉憋得通紅,看見姜凝醉的瞬間險些沒羞得暈過去。

“太子妃。”小宮女哆哆嗦嗦地行了個禮,顫顫巍巍地道:“長…長公主說了,若是太子妃私下裏有這癖好的話,她倒也不介意讓太子妃打…打一打…”

“……”姜凝醉捏住茶杯的手一頓,随後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扔,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難怪辣麽多人說長公主是受,我看了看,可能…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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