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空一片陰霾,接連好幾天的大雨,無聲地壓抑籠罩着整座皇宮。

下了雨的空氣永遠透着一層濕冷的氣息,明明不過剛過了午時,但是因着窗外烏雲密布的大雨,殿內暗沉沉的,只有懸挂的宮燈起伏搖擺,光芒也随之搖曳不定。

栖鸾殿內靜悄悄的,姜凝醉坐在窗邊沏着茶,眉眼氤氲在茶霧之間,別樣的淡雅。她低頭看了眼身旁軟榻上的顏漪岚,瞧着她蒼白倦怠的臉龐,她不覺地抿了抿嘴角,眼裏閃過一抹擔憂。

下雨天最是濕冷,加之春季季節反複,暖意遲遲不見歸,顏漪岚的肩傷遇上這樣的天氣,又開始隐隐作痛了。

顏漪岚懷裏卧着暖爐,無精打采地倚靠在軟榻之上,她一只手支着額頭,一只手翻看着擱置在桌案上的奏折,暈黃的光線映照在她的側臉之上,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好似一幅暈染開來的潑墨畫。

起身取了屏風上的披肩替顏漪岚穿上,姜凝醉默不作聲地拾起她手裏的奏折,輕聲合上,擱置到了她夠不着的桌邊,道:“茶泡好了。”

大概只有姜凝醉一個人,能把關心和擔憂表達得這麽含蓄冰涼,顏漪岚有些好笑,卻也沒有駁斥什麽,依着她的話坐起了身。

姜凝醉重新坐回桌邊,有條不紊地斟茶,她的神情隔着水霧朦胧不清。她将茶杯遞給顏漪岚,想了想,道:“聽碧鳶說,側妃依舊在宮外候着。”

顏漪岚恍若未聞,她指尖輕轉着茶杯,唇邊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仰頭品着熱茶。

三日時期已過,姜凝醉這邊沒了動靜,池蔚的事也就再無轉圜的餘地,可惜顏漪岚遲遲沒有對池蔚判刑,所以朝中一時間議論紛紛,對于這位君主的心思猜測無數,但是誰也參透不了。

柳浣雪自早上辰時開始候在鳳儀宮外,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似是鐵了心要求顏漪岚一見,就連顏君堯前來勸解也無濟于事。不過,柳浣雪身後的柳家向來依附太子,暫且不論其他,就光憑眼下顏漪岚和顏君堯勢如水火的情勢,柳浣雪這樣的身份,要想求見顏漪岚,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所有人都說,柳浣雪這是在自尋死路。尚且不說她今日這麽一鬧所要付出的代價,光是之前池蔚一事,若要清算起來,她也未必能夠脫得了幹系。如今非但不知道收斂,反而越發越矩了,這等作為,若不是仗着太子的寵愛嚣張跋扈,那麽一定就是瘋了。

姜凝醉還記得顏漪岚三日前曾經說過的話,她說池蔚必死無疑。當初或許她還存着不少疑惑,這一刻隐隐約約就都明白了。

雖然姜凝醉并未出生在這個時代,也不曾耳濡目染官宦世家的生活,但是有一點她是知曉的,不管電視劇裏演出也好,還是歷史書籍上記載也罷,自古還沒有哪個主子會為了一個區區的奴才這樣赴湯蹈火的,能讓柳浣雪舍棄性命也在所不惜,那麽池蔚在她心裏的位置,必定不僅僅只是奴才這麽簡單。

而這個關系,想必顏漪岚早就知曉了,所以才會不惜要做到趕盡殺絕這一步。

姜凝醉心裏已有猜想,她回過神來,眼神饒似無意地劃過顏漪岚的側臉,“長公主是否早就知曉她們的關系不同一般?”

顏漪岚斂眸,聲音在靜谧的栖鸾殿裏靜靜的響起:“柳浣雪在宮中多年,向來循規蹈矩處事周全,你何時見過她這般方寸大亂過?”

的确是沒有。

姜凝醉順着顏漪岚的話努力回想,她記得初見柳浣雪時從容得體的樣子,也記得柳浣雪面對崔瑩時冷聲厲喝的樣子,獨獨沒有見過柳浣雪像當日聽聞池蔚入獄時那麽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像整個人都被抽去了心骨,一折就會斷掉。

“柳浣雪與太子貌合神離多年,我不是不知曉,後來聽說太子曾經派人秘密出宮查探過,但是回禀的人皆無收獲,甚至沒有查出任何與柳浣雪有過多私交的人。”語氣稍頓,顏漪岚笑了笑,道:“一個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太尉府裏來來往往的下人們,她還能有什麽機會遇見別的人?”

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姜凝醉默默地掃過顏漪岚的方向,心裏的疑惑漸漸變得清晰,可是等待她的卻不是釋然和輕松,而是沉重。“所以,你才會選擇将池蔚斬草除根?”說着,姜凝醉暗自思索一陣,緩緩搖了搖頭,道:“如果只是為了殺池蔚,你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費周折。”

瞥眼看見姜凝醉冷靜的分析,顏漪岚突然輕笑出聲來,她坦白地點了點頭,饒有興味道:“倒是真的長大了,連我的心思也敢随意揣度了。”

不理會顏漪岚的揶揄,姜凝醉只是微蹙着眉看着顏漪岚,心裏的感受一時間五味雜陳。

殿內搖曳的燈火滿洩在顏漪岚的背影之上,映着她緋紅的旖旎鳳衣,一陣流光溢彩,卻依舊照不暖她骨子透出的冷漠和孤傲,似乎是在提醒着所有人,顏漪岚就是顏漪岚,就算卸去了所有的風華,她也還是那個殺伐決斷冷血無情的君王。

從一開始她就為了今日設了這麽一個局,在這局棋裏,包括姜凝醉自己在內,皆是她的棋子,他們每一顆棋子皆是精心挑選,身份地位足以另所有人信服,她們被抛磚引玉,一步步踏入她安排的陷阱裏,先是六皇子,接着是池蔚,如果姜凝醉沒有猜錯,那麽最後的那個人,一定是與柳浣雪有些千絲萬縷關系的柳太尉。

自古權臣功高震主,柳太尉潛心蟄伏在太子身邊多年,這些年一直利用柳浣雪在宮裏興風作浪,鏟除異己之人,野心可見一斑。等到他日太子登上皇位,柳太尉自當成為太子身邊的第一權臣,那時若再想削弱他的勢力,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所以,顏漪岚才會選上池蔚,借助她在柳浣雪心中的地位,逼得柳浣雪方寸大亂,以此制造鏟除她們的機會,最後迫使太尉不得不棄車保帥。

縱使柳浣雪得以倚靠太子的庇護逃過一死,但是失了池蔚的柳浣雪,猶如自斷雙臂,元氣大傷。按着她對池蔚的感情,莫說是繼續替太尉在宮中周旋賣命,恐怕連如何接受這個事實,都成了一個問題。

姜凝醉心頭豁然開朗,眉心卻蹙的越發緊了顏漪岚細細打量,似乎感受到了姜凝醉無言的目光裏的所思所想,她突然擡頭沖姜凝醉淺淺笑了笑,眼底的寂淡如同從亘古中融化。

“你在害怕?”顏漪岚借着燭光輕擡起了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低道:“我将你也算入這盤棋中,你會害怕,也是應當。”

姜凝醉的心緊得透不過氣來,她的視線輕輕躍過顏漪岚的臉龐,始終不敢過多的凝望。

眼前的這個人,既溫柔又殘酷,既無情又有情,明明手裏從未沾血,但是卻殺人無數,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的君王,居然會這般落寞地問自己,是不是在害怕她。

姜凝醉的心扉揪扯出一陣連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心疼,明明她也被算計在內,但是她卻不忍心苛責。顏漪岚的身不由己,顏漪岚的深謀遠慮,為了這個動蕩的江山所付出的心血,姜凝醉也許會心疼,但是從不害怕。

想着,姜凝醉的眼睛微澀,她扭頭望着窗外陰沉的天空,極盡鎮定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怕。”

久等不到姜凝醉的下文,顏漪岚忍不住側頭詢問,卻見姜凝醉逆光站着,一身素淡的衣衫被燭光染了色,涼風從窗外拂過,繁複交錯的裙擺與臂間的帛帶在淺淺的光暈中如煙似幻。

感受到顏漪岚的注視,姜凝醉的神情仍舊波瀾不驚,她重複道:“我說我不怕。”

這句話雖說的雲淡風輕,但是其中的真假,顏漪岚還是可以聽出的。姜凝醉說不怪,那便是真的不怪。天底下沒有幾個女子在聽見自己被算計利用還能如此坦然的,但是偏偏姜凝醉就能做得到。

顏漪岚捏住姜凝醉下巴的手驀地松開,指尖輕擦過姜凝醉溫熱的臉頰,她突然想要伸手觸碰她,猶如在寒夜行走太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深冬裏唯一的那一點火光。哪怕是用不顧一切的方式,哪怕只是朝着她挪動一小步,仿佛就能将她從徹底的黑夜裏救出。

伸手拉過姜凝醉的手腕,這一次顏漪岚并沒有強行拉拽她坐下,而是輕輕用動作牽引她。姜凝醉僵站在原地許久,最終磨不過顏漪岚嘴角的那抹淺笑,循着她的動作坐到了她的身邊。

擁抱來得猝不及防,顏漪岚自姜凝醉的身後抱住她,雙手環住的似乎不僅僅只是姜凝醉的身體,她只覺得一顆心也随之被勒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別動。”

溫度随着相擁的姿勢彼此傳遞,姜凝醉本該拒絕,但是在顏漪岚低沉暗啞的命令裏,她竟然一個不字也說不上來,理智漸漸消逝,她就這麽放任自己陪着顏漪岚靜靜坐着。

“其實,有一件事,我前幾日就想知曉了。”顏漪岚的下巴輕擱在姜凝醉的肩窩,嘴唇微微一側,呼吸就伴着話音一同覆在了姜凝醉的耳畔,“那日,你是不是對我動了春心?”

“……”

知曉顏漪岚說的是那日她拉着自己摔落軟榻之上,呼吸交融擦槍走火的事情,姜凝醉臉上雖然平靜,但是身子卻明顯的僵住。她狠狠地回頭剜了顏漪岚一眼,臉頰正好擦過顏漪岚覆在她耳畔的唇上,她的心扉猛地一震,迅速別開了眼去。這一下,她聽見顏漪岚幹脆得笑出了聲。

“不然,你這幾日為何都不敢正眼看我?”

始終是不該對顏漪岚抱有任何溫存的奢想的,姜凝醉掙脫不開顏漪岚的擁抱,只得微眯着眼看着遠方,語氣似乎能夠冰凍三尺,“我想,長公主的感覺一定又出現了偏差。”

顏漪岚埋在姜凝醉的肩頭笑得促狹,正要說話,突然聽見碧鳶在栖鸾殿外敲門,道:“殿下,太子在宮外求見。”

聞言,顏漪岚漫不經心道:“何事?”

顏漪岚的這句話問得就有些多此一舉了,太子此次求見,除了柳浣雪的事,還能有什麽?姜凝醉想着,就聽見碧鳶隔着門回道:“太子想請太子妃出宮一見。”

趁着顏漪岚沉思的空當,姜凝醉漠然掙開了顏漪岚的懷抱,站起身,沖門外道:“請太子稍等片刻。”說着,她低頭剜了顏漪岚一眼,繼續道:“我随後就到。”

作者有話要說:嗷嗚,快給我留言,不然我真的要咬人了。

周四換榜前還有兩章更新,不過周二雙十一是肯定不會更的,那天我要過節!就這樣,快來給我留言吧~

另:副CP當然不會死,也不會BE,留言好多人問,這裏我就統一回答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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