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顏漪岚一路快步走在前面,向來從容優雅的步伐快若流星,姜凝醉跟在後面漸漸被落了下來。
宮人們早已在栖鸾殿裏點上了燈,顏漪岚推門的瞬間力道淩烈,燭苗受了風力的影響,猛地一陣竄動搖晃,打碎了滿殿的沉靜。
“都退下。”
似乎許久未曾聽過顏漪岚這般低沉冰涼的聲音,宮人們紛紛彎腰退下,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殿門再一次被阖上,顏漪岚轉身,最先看見的便是姜凝醉的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兩人好一陣對視,她一時不言,姜凝醉就沉默相望,對峙的無言漸漸壓過了窗外滂沱的雨聲,只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起。
比起沉默來,姜凝醉絕對是個中的老手,顏漪岚退坐到軟榻上,輕睨着姜凝醉,問道:“沒話要說?”
姜凝醉想着,搖了搖頭,随即又點了點頭:“是我做得有欠妥當了。”
“倒也沒有什麽妥不妥當的,”聽見姜凝醉難得卸了語氣裏的幾分冰冷,多了些真誠的味道,顏漪岚微蹙的眉輕輕舒展,道:“朝中之事,從來就沒有絕對周全的。”
姜凝醉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不再說話。
顏漪岚絕對是有理由責怪她的,甚至于懲罰她都不為過,原本以為顏漪岚此番怒然而歸,必定會好生斥責她的魯莽行事,可是也不知道她是真豁達還是假随性,竟然對于她今日有失分寸的行為一句怨言都沒有。
燭光下,姜凝醉向來沉靜的眼裏有波光淺淺搖曳,她微側開頭,道:“你該責怪我。”
倒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誠心誠意領罰的,顏漪岚看着那樣平靜且真摯的姜凝醉,往事不覺地紛紛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引得她竟是半點平日的威嚴和怒氣都使不上來,不由喟嘆道:“你們姜家的人,個個都這麽膽大妄為,也不知是不是我太過縱容了。”
不遠處的火爐上溫溫地熱着一壺茶,姜凝醉替顏漪岚斟了一杯清茶,折回來遞到顏漪岚的手邊,淡道:“不過是我一人的過錯,與家族無關。”
姜凝醉常常是這副不怕死的模樣,單單望着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顏漪岚就會覺得她仿若置身于所有之外,她只屬于她自己。這麽想着,顏漪岚無奈地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姜凝醉一怔,略帶不解地扭回頭看向顏漪岚,燭影中她的面容有些晦暗,溫柔似水。淡淡的燭光似乎迷了姜凝醉的眼,她沉默片刻,最終依言繞過桌子,走到了顏漪岚的身邊。
“因為池蔚與你喝了幾次酒,就值得你如此舍命相救麽?”顏漪岚向來妖冶豔魅的眼裏閃過一道精光,“還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你?”
宮中的事情向來沒有什麽能逃得過顏漪岚的眼睛,所以姜凝醉也不詫異于顏漪岚的悉數洞察,她坦白回道:“都是,又都不是。”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顏漪岚的意料,她黛眉微鎖,疑惑相望。
“池蔚的确對我有恩,這個人情我自當要還她。”姜凝醉說着,頓了頓,思索着措辭繼續道:“但是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着跟這宮裏所有人不同的地方,總叫人忍不住對她另眼相看。”
那種不同,若要追究起來,大抵就是一種來自于姜凝醉那個時代的不羁和灑脫。這是在這宮裏,乃至天下衆人,都難以擁有的一種随性自在。
姜凝醉的話不含半點虛浮,顏漪岚聽在心裏始終不太舒坦,臉上卻漸漸勾出了一抹輕笑:“你對她倒是在意。”
這話聽起來像是責怪,但又不似顏漪岚往日冰冷的口吻,姜凝醉愣了愣,她的神情浮現一絲古怪,清清涼涼地試探問道:“長公主是在吃醋麽?”
顏漪岚一怔,不屑道:“本宮不愛吃酸的。”
大概古代是沒有吃醋這麽個詞的,所以顏漪岚自然不明白姜凝醉話裏揶揄的意味,聽得她這樣雞同鴨講的回答,姜凝醉不覺彎了彎唇角,心裏有些好笑,面上仍舊淡然道:“可是長公主的話聽上去酸溜溜的。”
這句話顏漪岚倒是聽懂了,她莞爾一笑,眉眼頓時明豔生動起來:“你希望本宮吃味?”說着,顏漪岚支起了身,笑得越發妩媚了,“那你又是否知道,惹本宮不高興的代價是什麽?”
對于眼前這個向來心狠手辣的君王的威脅,姜凝醉并沒有多少懼怕的表情,她剛要說話,突然看見顏漪岚伸出手一把拽過她,天地旋轉不過片刻,眼前的事物瞬間倒轉,等到姜凝醉穩過神來,看見顏漪岚已經将她拉拽到了軟榻之上,身子頃刻橫置于她之上。
姜凝醉動了動身子,發覺她與顏漪岚之間的距離近得所剩無幾,每一下掙動,都能感覺到彼此的衣服細膩摩挲,擦出別樣的煙火。這樣暧昧的姿勢逼得姜凝醉心跳一頓,她這下倒是不敢再随意亂動了。
“起來。”
姜凝醉冷冷剜了顏漪岚一眼,語氣仍舊平靜,只是其中隐隐浮動的緊張,并沒能逃過顏漪岚的耳朵。
生死置于姜凝醉的眼前她都未曾表現的這般緊張,顏漪岚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平日裏見慣了她冷靜淡漠的樣子,如今遇上這樣難持鎮定的她,顏漪岚戲弄之心頓生。
兩人的姿勢本就暧昧,顏漪岚的任何一點動作都能清晰地傳達給姜凝醉,她一手撐着身子,一手就着握住姜凝醉手腕的動作游走在她們的縫隙之間,指尖若有似無地輕點着姜凝醉的手背。
顏漪岚的動作明明看似随意,但是每一下都似乎狠狠落在姜凝醉的胸口,帶去一陣觸目心驚的顫栗感。陌生地感受瞬間襲來,快速蔓延至姜凝醉的四肢和心扉,心跳不受自己控制地跳動起來,她想也未想地想要伸手推開擾亂她心神的始作俑者。
似乎對于姜凝醉的動作早有所覺,顏漪岚落在她手腕處的手猛地收緊,不等姜凝醉推開她,她已經鉗住了姜凝醉的手,桎梏在了她的頭頂。右手被顏漪岚摁在頭側動彈不得,姜凝醉心中微惱,正想要抽出空餘的左手強行推開她,不想她的身子突然俯下來,兩人之間的空隙頓時被她的陰影填滿,緊密得仿若不分彼此。
随着顏漪岚輕壓而來的身子,她的臉龐逐漸在姜凝醉的視線裏放大,直至整雙眼睛完完全全只看得見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動作間,顏漪岚的鼻尖輕擦過姜凝醉的臉龐,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姜凝醉僵住,想要躲閃,卻發現她的四周全是顏漪岚的氣息,退無可退。顏漪岚的體溫透過緊貼的身體清晰地傳來,一時間燙得幾乎要灼燒掉姜凝醉的所有理智,她扭頭盡可能地避開顏漪岚的氣息,卻無法忽略內心的悸動。
氣氛一時間煽情鼓動到了極點,顏漪岚微眯了眯眼,本也不過只是想要作弄下姜凝醉,可是如今她深深望着姜凝醉的那張不複平靜地臉龐,胸口像是被什麽慢慢填塞,直至膨脹到窒悶難受。是玩笑還是情動已經難以仔細辨認了,顏漪岚伸手扳正姜凝醉的下巴,妖冶的雙眼翻湧着深邃的光,靜靜地打量着她。
瞬間的沉寂,姜凝醉默然凝望着顏漪岚近在咫尺的臉龐,胸口已經無法再承擔更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住自己的聲音,道:“長公主,請你自重。”
也就只有姜凝醉會在如此的氛圍下說出這麽不解風情的話,顏漪岚勾了勾嘴角,眼裏的那點依稀的情/欲被打散得不留蹤影,心裏說不上來的愠惱,她輕晃了晃姜凝醉的下巴,笑道:“你又給我下了迷藥?”
姜凝醉自認是個心性沉定的人,但是聽到顏漪岚的這番話,饒是再鎮定的人也難免功虧一篑,想着,她抽出了被顏漪岚壓住的左手,忍不住朝着顏漪岚揮去。
臉上一陣涼風襲來,顏漪岚側了側頭,在空中捉住了姜凝醉的手,戲谑道:“身子不見長,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說着,她挑了挑眉,語氣聽不出真假:“怎麽,還想打人?”
早該知曉不論顏漪岚表面上如何君威浩蕩,骨子裏終究不過是個沒有半點正經的無賴,姜凝醉心裏想着,冷冷地收回了手,再一次伸手推了推顏漪岚,不想這一次她倒是沒有過多逗弄,而是順着姜凝醉的動作微微起身。
“長公主是萬人之上的千金之軀,我又怎麽敢以下犯上呢?”趁着顏漪岚動彈的空當,姜凝醉掙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明明說着不敢以下犯上,但是她的語氣裏依舊沒有半點禮數和恭敬,“我剛剛打的明明是個只會逞口舌之快的無賴。”
姜凝醉的清涼揶揄雖然有時候會讓顏漪岚覺得新鮮,但是更多的時候,是會讓顏漪岚一怔,噎得一陣輕咳。她促狹地看着姜凝醉,胸中一陣不痛快,倒也懶得繼續耍嘴皮子,而是随着姜凝醉坐起了身。
衣衫因為之前的掙動早已松開,半邊衣襟無精打采地斜挂在肩上,姜凝醉伸手拉過衣衫,可惜繁重的衣袍一層一層複雜交疊,她怎麽也整理不齊。顏漪岚在一旁見了,這時才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不必多此一舉。”
不必多此一舉。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算來算去不過只是六個字,但是其中的意味又是那麽深長,好似千言萬語都無法說盡其中的情愫和親近。
這樣的親密話語惹得姜凝醉一陣不自在,她果真沒有再動,幾分生硬地轉過話題道:“池蔚的事,長公主究竟作何打算?”
“若你想來跟我談池蔚一事,那麽你大可不必再枉下工夫,煞費苦心地替她求情。”收回按住姜凝醉的手,顏漪岚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軟榻之上半坐着的姜凝醉,沉聲道:“這事我自有主張,你不必過問。”
姜凝醉蹙起了眉,顏漪岚雖未明說,但是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池蔚已是必死無疑。她正要說話,卻見顏漪岚微勾起唇角,笑得危險而詭異:“因為池蔚,有她非死不可的理由。”
透過顏漪岚那雙如同可以洞察一切的雙眼,姜凝醉心裏猛地一沉,疑惑道:“非死不可的理由?”
“三日之後,你自會明白。”顏漪岚漫不經心地說着,神情不似語氣那般冷漠,回頭沖姜凝醉笑得桀骜,透着那麽點霸道的意味。“不論結果如何,你都要記得——凝醉,你是我的人。”
這樣宣誓主權的話,姜凝醉理應是不滿的,但是不知為何,她望着顏漪岚帶笑的眉眼說出這麽一番強勢的話,竟然沒有絲毫的不妥和違和,有的,不過是心扉震如鳴鼓的強烈感受。
讓她連半句否決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