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7、隕
密布的烏雲完全遮蓋住了陽光，震耳的雷聲不絕于耳，為傾瀉的暴雨助勢。
這個時節的天不應該晚得如此之早，但是惡劣的天氣奪走了所有的光明，道路兩旁的街燈早早地亮起，為這個世界送去僅剩的光。
黃濑的心裏就像這天氣一樣，漫天大雨，狂風大作。
特別是克麗絲那句直擊心靈的提問，讓他恨不得此刻就追上那個人，可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黃濑低下了頭，他清楚地看到了黑子臉上的淚，他是多麽想為他擦去那淚水，黃濑覺得眼睛酸酸的，淚腺似乎不太受他控制了，但是，沒有辦法。
“對不起，我不夠堅強，對不起，我沒有足夠的勇氣。”
在心裏道歉了無數次以後，黃濑最終選擇了停留在原處。
克麗絲定定地看着黃濑，繃着臉，她等着他的答案。
“叮鈴鈴——”
桃井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喂，阿大？”
“我，我還在體育館裏啊，什麽你沒有帶傘，你現在人在哪裏？”
克麗絲的注意力被桃井吸引了過去，她過于急切的視線一離開，黃濑就像得到赦免了一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阿大你待着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桃井把手機放進包包裏，就準備往外走，突然她想到了什麽回轉過身。
“呵。”
克麗絲自嘲地笑出聲來，是自己錯了，從來就不應該對他們抱有什麽希望的。
桃井背後一陣發涼，看着克麗絲眸中帶着的絕望的光，桃井直覺都瞥過了眼，她也選擇了逃避。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放着阿大不管，所以哲君那邊……”
“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
克麗絲閉上了眼睛，心疼到無法呼吸，眼淚在積聚着，一點一滴地從眼角滑落，明明不想在這兩個人面前落淚的，可是，忍不住，真的很心疼他。
桃井的眼淚一下子也下來了，她從包裏掏出一支筆，撕了張紙，“刷刷”地寫着什麽。
寫完，把筆放回包裏，把紙塞進克麗絲的手裏：“這是我的號碼，如果，如果哲君那邊有什麽不對的話，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過來的。”
克麗絲一把扔掉那紙：“他的事情不需要你關心。”
很決絕的聲音，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桃井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紙，把它鋪平，用力控制着自己，但是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然後用手抹掉眼淚，再把紙強硬地塞到克麗絲的手裏：“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收下好嗎？萬一哲君情緒過于激動，你總得有個幫手不是嗎？”
接觸到那略微有些濕了的紙，那上面的水是眼淚，克麗絲有點心軟，她沒有再把紙還回去，至少桃井說得還有點道理。
“既然你也看到了哲也的情緒那麽差，那為什麽……”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抛下阿大不管，他沒有帶傘。”
桃井搶過話。
“哲也君也沒有帶傘啊。”
克麗絲替黑子争辯道。
這句話桃井無法反駁，她緊閉着唇，也沒法回答。
她，偏心，這是事實。
克麗絲輕哼一聲，轉過身，欲離開。
“等一下。”
看到克麗絲準備走，黃濑急忙叫住了她。
克麗絲回頭不解地看着黃濑。
黃濑則是風一樣地跑向自己的座位，把正欲起身的笠松吓到了。
“黃濑？”
黃濑沒有理會笠松，又風了一樣跑回階梯處，他呼吸有些急促，但是，手裏多出了一把黃色的傘，遞給克麗絲：“這個，這個……給你。”
克麗絲看了看傘，又看了看黃濑，沒有伸手：“為什麽，不自己去送呢？”
黃濑握着傘的手有些許發抖，卻是沒有回答。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明明那麽在乎他，卻不肯分給他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溫柔呢？”克麗絲質問已經選擇了逃避的兩個人。
沒有人回答他，已經完全地緘默了，答案似乎很明顯了。
看着還伸着手的黃濑，克麗絲反手打掉了傘：“呵，不用了。”
她是為了什麽跟這群人在這裏浪費時間啊。
“還是需要的吧，小黑子沒有帶傘，再生氣，也要為他考慮，不是嗎？”
克麗絲瞪着黃濑涼太。
黃濑再一次把傘遞出去：“他，就拜托給你了。”
無奈，克麗絲只能接過傘，妥協，是為了黑子，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黑子已經跑出去很久了，再耽擱下去有點不妙啊。
才出了門口，一道驚雷就從空中劈了下來，克麗絲吓了一大跳，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就是嘩嘩的雨聲，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雨幕遮蔽了一切，克麗絲拿着傘，風刮過她的身體，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不能就這麽出去，身體的恐懼阻止了她跨出去的右腳。
“沒事的，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沒事的。”
克麗絲給自己打氣，撐開黃濑給的傘，用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閉上眼睛，沖進雨中。
“哲也君！哲也君！”
呼喊的聲音完全被暴風雨吞沒了，川流的車輛，刺眼的燈光，模糊的影像，那人的影子根本看不到。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怎麽找一個本來存在感就薄弱的人呢？
“你到底在哪啊，哲也？”
克麗絲蹲了下來，抱着膝蓋，傘已經撐不住了，倒在地上，她哭了。
只蹲了一會，克麗絲就站了起來，用手擦掉眼淚，堅定了眼神。
“不能哭，一定要找到他，等着我，哲也！”
沿着路一直往地鐵站走，風越來越大了，克麗絲整個人開始發抖，刺骨的冷，身體也越來越疼，下一秒可能就走不動了。
“怎麽可以在這裏停下呢？”
克麗絲強迫着自己不能停下，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
就在克麗絲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終于在地鐵站旁的那個紅綠燈口見到了黑子哲也。
克麗絲撐着傘站在雨裏，看到他的時候，眼淚就下來了，在這樣的暴雨裏，他到底是怎麽從體育館一直走到這裏的呀？
心，硌得生疼，忘記了身在雨中的那份寒冷。
這個天氣裏，黑子只穿了一件單衣，早已濕的貼緊了他的身體，仿佛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人明明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可似乎他已經全無了感覺一般，只是不停地向前走着。
克麗絲快步上前，将傘送到他的頂上，表情複雜。
黑子停下了腳步，無光的眼沒有擡起，定定地盯着地面，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
“哲……也。”
克麗絲擔憂地叫着他的名字，卻發現聲音已經啞了。
黑子這才擡頭，但是眸中卻沒有克麗絲的影子，他似乎完全沒有看到她：“對不起。”
聲音已經弱到一定程度了，氣若游絲，耗盡了力氣。
“都說了沒有什麽值得道歉的啊。”
克麗絲心疼至極，你都這樣了，到底還有什麽值得你道歉的啊，我不知道啊。
黑子完全聽不進克麗絲的話，只是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克麗絲一把丢掉傘，把黑子抱進自己的懷裏，眼淚混着雨水，流滿了臉的每一個地方。
“哲也，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所以，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說對不起，那些人不值得的啊。”
“不，都是我的錯啊，不是因為我的話，我們比賽不會輸成這樣的，看，我下場以後，比分就沒有再擴大過了不是嗎？”
冰冷的身體，冰冷的懷抱，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溫度，怎麽去安慰你那傷痕累累的心啊？
雨啊，就這麽繼續狂暴下去吧，把這個人所受的傷，把這個人所有的痛苦的回憶，把這個人的悲傷全部沖刷下去，沖得幹幹淨淨的，一點都不要剩了啊。
兩個人哭夠了，全身也就完全濕透了，黑子還沒有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克麗絲被凍得嘴唇發紫，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
“一定要堅持住啊。”
克麗絲命令自己，牽起黑子的手往地鐵站走：“哲也，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踏着虛軟的步子，拉着黑子，拼命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熬到了地鐵站，克麗絲終于看到了點希望。
能把他安全送回去了吧？
兩個人在地上留下一連串的水印子，周圍的人都對着他們兩個人指指點點，卻沒人上前哪怕只是問候一句。
不理會旁人的目光，克麗絲帶着黑子去買票，然後進站，全程黑子就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沒有任何的自理能力。
地鐵的暖氣很足，濕衣服貼着身體，被烘烤着，克麗絲的身體更難受了，她的頭疼得要炸裂開來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眼睛眯着。
換作平時，黑子一定會察覺到克麗絲的不正常的，但是現在的他已經被奇跡的世代徹底地擊垮了，沒有了意志。
終于熬到了終點站，克麗絲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但還是差一點，她帶着黑子到門口。
呼嘯的風猛烈地撕扯着周圍的樹木，雨直接從天上傾瀉下來，克麗絲按着隐隐發疼的手，極限了嗎？她看着黑子，再看看馬路對面他的家。
“哲也，你一個人能回去的吧？”
“嗯。”黑子點點頭，“對不起，克麗絲，都是我連累了你才成這個樣子的，都是我連累了誠凜的大家，我，不能再讓你們擔心了，我，不能再成為你們的累贅了。”
黑子這些話仿佛都是說給自己聽的，而不是回答克麗絲。
“哲也……”克麗絲皺眉看着黑子，止不住地擔心，“果然我還是跟你一起……”
“不。”黑子搖頭，終于擡起的臉，除了疲憊還是疲憊，“已經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一個人也沒事的。”
“哲也。”
克麗絲是想追上去的，無奈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這麽做，她把傘給了黑子。
“哲也，這是黃濑讓我帶過來的。”
“黃濑君？”完全無光的眼因為驚喜些許亮了起來，克麗絲苦笑，果然你還是最放不下他們。
“謝謝。”
黑子接過傘，闖進了暴雨之中，克麗絲站在電梯門口，默默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從包裏拿出手機，撥通了她舅舅的電話，強撐的面具一下子碎裂開來：“喂，舅舅嗎？能不能來接一下我，我現在可能動不了了。”
黑子到了地鐵站前面的紅綠燈口，過了這個紅綠燈就是自己的家了。握着黃濑的傘的手緊了緊：“總覺得好想回家啊，爸爸，媽媽。”
正好現在是綠燈，黑子跨出了腳步。
克麗絲打完電話，擡頭，就看到黑子在綠燈變黃燈的瞬間走向街道的對面，他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要紅燈了。
“哲也！！”
閃過什麽不好的預感，克麗絲也顧不得自己的身體狀況，沖了過去。
在暴風雨中疾馳的貨車，急促的喇叭聲被呼嘯的風聲所掩蓋，進入不了黑子的耳中，憑着想回家的強烈渴望，他依然往前走着，緊接着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即使貨車司機将剎車踩到了底，也阻止不了笨重的貨車壓向那瘦小的身體。
“砰——”
時間霎那間凝固在那，克麗絲奔跑到一半跌倒在了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纖弱的身體在雨中就這麽被撞飛了出去，像殘破的人偶，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
血從他的身體流出，一點一點染紅了白色的斑馬線，又馬上被雨沖刷幹淨，明明是熾熱的紅，一下子就被雨澆成了冰冷。
克麗絲用盡全身的力氣，幾乎是爬到黑子的身邊，她顫抖地伸出手，摸着他的臉：“哲也，哲也，哲也。”
又不敢做太大的動作，生怕加重他的痛苦，血，止不住，他的臉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弱，克麗絲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漸漸聚過來的人群，哭喊着：“求你們了，誰，誰，誰來救救他啊！”
到了極限的身體，發洩出最深的希冀以後，支持不住，暈在了黑子的旁邊。
血，也染紅了她的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