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Act 3. Prince (2)
。瞿寰辰跟着節拍踩着小幅度的舞步,修長有力的臂膀将易維清親密地摟入懷裏。十七歲的易維清才到瞿寰辰的肩膀,倚在他的懷裏像是一只嬌小的貓。
易維清觀察着王子領口的繁複花紋,心想等弟弟到了參加社交季的年紀,也給他做一套這種款式的衣服吧。
瞿寰辰應該是忍受不了沉默的那種人。規規矩矩地跳了一會兒舞,他主動開口詢問易維清:“維清,你是Omega男孩嗎?”
易維清點了點頭。
瞿寰辰笑道:“如果我冒犯了你還要請你原諒。我一直聽說易家有個Omega兒子,可是你太像女孩子了,我還以為是記錯了。”
易維清小聲地說:“我穿着裙子又留着長發,您會認錯也是很正常的。”
“你脾氣真好。”瞿寰辰的笑聲燦爛又純摯,“其實,Omega男孩也不一定非要穿裙子的。”
易維清終于仰起臉看瞿寰辰,王子的眼瞳湛藍如海,仿佛兩顆玻璃珠看不出一絲情緒波瀾。
“我的家庭老師要求我這樣打扮,她說這樣合乎規矩。”
“是嗎?真是無聊啊。”
易維清迷茫地歪了歪腦袋,瞿寰辰勾起薄唇沖他微微一笑。
易維清想,“真是無聊啊”可能是二王子殿下的口頭禪。因為這位王子的神情與無聊、乏味這一類詞語完全站不上邊。他總是愉快而別有深意地笑着,這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但不”無聊“,反而稱得上是“饒有興致”了。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樂曲結束以後,易維清與王子互相行禮。一個回到了父親身邊,另一個按照禮官的指示走向了下一個舞伴。
舞會的後半部分乏善可陳。如果說易維清對舞會的十分期待因為易浩迪而減少到三分,那麽剩餘的三分也在冗長喧嘩的樂曲聲中消磨殆盡了。父親與賓客們周旋去了,易維清獨自坐在舞池邊的沙發上。除了王子殿下以外沒有人再來邀請易維清跳舞。
易維清覺得很奇怪,因為他能察覺到四周時不時投來的熱絡視線,可是沒有一個人來主動邀請他,就好像大家都默契地約定不能邀請易家的少爺跳舞一樣。上流社會有許多匪夷所思的條條框框,但再怎麽樣也不會有這麽奇怪的規矩吧。最後,易維清只能把自己遭受的冷待歸因于易氏家族在上流社會尚未打開局面。從一個階層躍入另一個階層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努力改變,連不喜社交場合的易明德都在忙碌地應酬,易維清也只能乖乖地待在舞會中不能添亂。
他喝不慣伯爵府的紅酒,麗珍小姐又仔細地囑咐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主動吃食物。無所事事的易維清只能看着陌生的男女歡笑交談,他們是那樣快樂輕松如魚得水,而自己呢,自己無法融入也并不很想融入那個世界。
“真是無聊啊。”
忽然想起瞿寰辰上揚的口氣和湛藍的眼珠。易維清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理解王子殿下的心情了。
“真是無聊啊。”
易浩迪躺在湖泊邊的無花果樹下,嘴裏叼着根随手扯斷的草莖。
蟬鳴聲聒噪而乏味,易浩迪的汗水浸濕了單薄的白襯衫。但他不想回到開足冷氣的大宅,若是看見那個擾亂他心神的人,他心裏的火只會燒得更旺。
伯爵夫人的舞會已經過去十來天了,哥哥回來以後只說很困想要早點休息。易浩迪本還擔心哥哥是不是跳舞跳得太疲累,後來才知道真實情況恰恰相反。易浩迪很高興哥哥遭到了名利場的冷待,但心裏又有一些矛盾古怪的情緒作祟。
為什麽大家都不邀請哥哥跳舞?難道我的哥哥模樣不夠美麽?
易浩迪把胳膊枕在腦袋底下,無意識地哼着圓舞曲的曲調,心裏實在捉摸不透大人的世界。
不過這樣也好。脫掉禮服和高跟鞋以後,哥哥又變回了那個柔順馴服的“大小姐”。既沒有出去約會或是參加別的舞會,也沒有不知好歹的混蛋跑到家裏來找他。徐雅玟還口口聲聲地說哥哥“名聲在外”,看來這個混蛋只是在逗同桌玩而已。
“浩迪——你在哪裏呀?”
是易維清在後花園裏尋找弟弟。
因為社交場裏沒有人願意理睬你,你才想起還有我這個弟弟麽?
煩人的哥哥。
易浩迪翻了個身,拿後背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浩迪,原來你在這裏呀。”
易維清端着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上草坡,“我給你拿了冰鎮潘趣酒來,你快喝一杯吧。大中午的外面這麽熱,你可不要中暑了。”
冰鎮潘趣酒麽,聽起來倒是挺誘人的。
狡猾的哥哥。
易浩迪一骨碌翻身坐起,易維清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草地上,把托盤放在大腿上給弟弟斟酒。冒着寒氣的冰塊和水果切片碰撞着透明的杯壁,易浩迪接過玻璃杯仰起頭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易維清笑着看弟弟暢快飲酒的樣子,把淩亂的長發勾到耳後,閑适地望向樹邊的湖泊。
夏天的燦爛陽光宛若王子的金發,靜美的湖泊波光粼粼,潋滟水光在樹影下搖曳。
易維清不由得感慨:“浩迪,我們小時候常來這裏游泳呢。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總是要我抱,游泳的時候也不分開——”
“哎呀你煩不煩啊,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易浩迪有些羞窘。
“呵呵,浩迪害羞了呢。”
易浩迪嘟嘟囔囔地說了什麽,易維清抽出手帕溫柔地幫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易浩迪沒有推開。
在平淡而恬靜的日常氣氛中,易家兄弟在樹影下默默地坐了一會兒。
易浩迪覺得原本重複單調的蟬鳴變成了輕快的夏季小調兒。不知從何處吹來的熱風吹過無花果樹,哥哥擡起下巴閉着眼睛仿佛在享受清風的吹拂。哥哥的睫毛是那樣烏黑濃密,風吹亂了他松散的長辮,幾絲細發似有若無地撩過秀美的鼻尖,略帶暑熱紅暈的柔嫩臉頰白得分明。
“哥哥……”易浩迪喃喃地喚了一聲。
易維清睜開眼,沖弟弟微微一笑。
“大少爺——二少爺——家裏有客人來了!快回來吧!”是管家的聲音。
易維清端着托盤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奇怪,沒聽說有人要來啊。”
“可能是來拜訪父親的吧。”
易浩迪從草坡上爬起來,直接從易維清手裏奪過托盤,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你動作太慢了,這麽短的路你是想走一輩子嗎?”十分嫌棄的語氣。
“呵,我們兄弟倆的路确實要走一輩子的。”易維清的心情無比柔軟,不由得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誰要跟你走一輩子啊……”易浩迪低聲地說。
易維清跟在弟弟身邊,無比關切地說:“浩迪的耳朵都曬紅了呢,以後還是不要大中午出來玩了吧?”
“笨哥哥……”
兄弟倆一前一後地回到屋中,很快有仆人接走了易浩迪手裏的托盤。易浩迪看到父親坐在客廳的主位沙發上,對面坐着一個陌生的金發男子,湛藍的眼珠子滿含笑意地看着他。
不,不是看着他易浩迪,陌生的客人是在看——
“二王子殿下?”易維清愣了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浩迪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他敏銳地察覺到父親和客人都穿着正裝,麗珍小姐站在樓梯口觀望,幾個年邁的仆人正在擦眼淚,衆人形成一個松散的圓圈将貴客和易維清包圍其中。
易浩迪隐約地感到什麽大事情即将發生了。
易維清有些不安地撚着裙角。他穿着一套白色蕾絲長裙,款式接近于睡裙,十分不适宜接待貴客。
瞿寰辰走到易維清面前優雅地一鞠躬。易維清連忙回禮,松散淩亂的發辮垂到了胸前。
瞿寰辰笑盈盈地望着易維清,加勒比海般的美麗眼珠清澈而快活。
“維清,我和你的父親商量過了。”
“什麽?”易維清還沒反應過來。
忽然間,瞿寰辰在易維清面前單膝跪下,變戲法般地掏出了一只紅絲絨小盒子。
“殿下……”易維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瞿寰辰打開盒子,一枚璀璨的鑽戒靜靜地躺在紅絲絨內盒中。
“維清,你願意嫁給我嗎?”
易維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子的聲音是如此深情而動聽,而他吐露的話語更是如童話般夢幻而不真實。
易維清的第一反應是看向弟弟。易浩迪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仿佛不能接受哥哥被驟然闖入家中的陌生人所求婚的事實。易維清又慌忙地望向父親,易明德撐着手杖緘默地點了點頭。
于是,易維清努力壓抑驚奇的心情,用顫抖的嗓音答道:“我願意。”
瞿寰辰微微一笑,單膝跪地為易維清套上了戒指。
這枚訂婚戒指是那樣完美貼合,就好像天生為易維清的手指而打造的。
易維清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戒指,這時,瞿寰辰站起身,捧起易維清的臉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原來童話故事也有真實的地方——
唇分時,易維清癡癡地望着俊美無雙的王子殿下,童話成真的體驗太過美妙,易維清年輕的靈魂仿佛漂浮在粉紅色的雲端般輕松而愉快。
——原來王子的吻真的是甜的。
瞿寰辰愛憐地撫過易維清細嫩的臉頰,用無比甜蜜的嗓音訴說愛語:“維清,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你是我的公主。”
易維清簡直要溺斃在王子海水般的眼神中,喃喃道:“可我們才跳過一支舞……”
瞿寰辰爽朗一笑,将易維清摟入懷中:“我的父親和你的父親就婚事已經商量很久了。這是兩家家長的期盼,維清,你要努力愛上我,知道嗎?”
“我會的。”易維清認真地點了點頭。
“愛上王子”對他而言是一項任務,就跟“你要穿裙子”、“你要留長發”、“你要服從長輩”一樣,易維清不必知道為什麽,只要聽話地遵守就可以了。
事實上,“愛上王子”這一項任務并不難。畢竟按照易維清的脾氣,要讨厭一個人才是考驗,而二王子殿下從長相到家世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未婚夫,易維清不能想到比他更好的姻緣了。
簡短的求婚儀式之後,瞿寰辰留下來與易氏共進晚餐。他是一個活潑開朗讨人喜歡的年輕人,易明德破例地與他多喝了幾杯酒。晚餐的氣氛快樂而輕松,可惜易浩迪說他學校裏有緊急的事情,沒等到晚飯就急匆匆地出門了。易浩迪出門時的臉色很差,易維清猜測學校的事情恐怕很嚴重。但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來關心弟弟,一整晚都忙于應付未婚夫的熱情示愛和殷勤照拂。
時間走得飛快,沒多久王子殿下就要回宮了。
易維清把瞿寰辰送到門口,分別時,王子殿下又溫柔地吻了易維清的嘴唇。易維清問他明天還會不會來,瞿寰辰說那是當然的事情。在他爽朗的笑聲中,易維清垂下眼眸,羞澀又娴靜地笑了。
回到王宮後,瞿寰辰還回憶着未婚妻柔軟的雙唇和清淡的香氣,指尖在形狀姣好的薄唇邊不斷摩挲。
“二王子殿下,親王要見你。”
宮人喊住了正要回寝殿的王子殿下。
“我馬上就來。”
聽到是父親在尋找自己,瞿寰辰立即調轉腳步,跟着低眉順眼的宮人來到父親的寝殿。
親王的寝殿長久地拉着厚重的窗簾,細致地為病人營造舒适的環境。親王殿下久病不愈,他患的是一種無藥可醫的遺傳病,王族瞿氏的男性後代幾乎沒有一個人能逃過病魔的詛咒。大王子殿下也深受疾病折磨,二王子卻因為母親的異國血統而幸運地逃過一劫。
瞿寰辰來到病床邊,低聲道:“父王,我回來了。”
親王看了一眼兒子,又因為太過虛弱而很快合上。
“求婚成功了嗎?”
“是的。”
“好、太好了……”
親王猛然開始劇烈嗆咳,擔憂的王妃立即上前輕拍他的背部。瞿寰辰幫着母親扶起病重的父親。王妃與王子的眼瞳有如出一轍的湛藍顏色。
親王在潔白的手帕上咳出了血絲,王妃的紅唇微微分開,發出了咿咿呀呀的焦急聲音。
這位異國的公主嫁到帝國沒多久就因為誤食受污染的食物被毒啞了嗓子,從此她成了帝國深宮中一只美麗緘默的金發人偶。戒備萬分的軍部暗地裏松了口氣。人偶是安全而無害的,人偶不會對外洩漏出任何關于帝國王室的只言片語。
“滾開。”親王煩躁地推開了妻子的手。
王妃是一個順服的Omega女人,沒等丈夫重複第二遍,她就聽話地後退一步遠離病床。
瞿寰辰攬住了母親嬌小的肩膀。
病床上的親王氣若游絲地囑咐:“我和易先生都商量好了,你的未婚妻将會帶來一筆你想象不到的豪華嫁妝。有了這個親家,王宮入不敷出的賬面就好看多了。海島的那座城堡,今年終于能修繕一新……還有你母親的娘家……啊,易先生對他的孩子真是無比疼愛。”
瞿寰辰冷嗤一聲:“疼愛?這個暴發戶只是想花錢買一個王室頭銜罷了。”
親王睜開眼睛,渾濁的黑瞳幽深昏暗:“你的意思是,我為了錢把親兒子賣給易家了麽?”
“我怎麽敢那麽想呢,父王?”
瞿寰辰高傲地擡起下巴,美麗的金色卷發淩亂不羁。
“你不懂的……”親王喃喃地說着什麽,思緒混亂不清。
“聽說女王的身體出現了異樣,若是她死的比我還早……哼,早知如此,當年就該讓我繼承王位。”
瞿寰辰似笑非笑地說:“您太讓我意外了,父王,我真沒想到您還是一個野心家。”
親王道:“我估計女王會提前退位,她得趁自己還活着的時候幫她那個病怏怏的兒子繼位,這個貪婪的女人……”
瞿寰辰道:“父親,我得去休息了。明天我還要去易家細心呵護我的未婚妻呢。您不知道他們家的莊園有多大,我想半個帝都都是易家的後花園。”
親王道:“有錢算什麽?只要有了權力,財富、地位、女人就會應有盡有……若是失去了權力……”
瞿寰辰溫言安撫了王妃幾句,掀開帷幔悄然無息地離開了父親的房間。
深夜的王宮是如此靜谧而幽深,瞿寰辰獨自走在回廊中,晚風吹過他秀美的金色發絲。月光如水,樹影搖搖。瞿寰辰擡起頭,望見夜幕中點點星光。
他想起了未婚妻的眼睛。
接吻時,這個美麗的少年會閉着眼睛柔順地仰着臉,鴉羽般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抖。吻畢,他的眼睛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了,好似霧氣藹藹的高山湖泊。他楚楚可憐地望着你,無聲地祈求更多的憐愛。
一望見底的單純少年。順從、聽話、馴服。一切以長輩的命令和家族的利益為重。
如果問他被稱為“王子殿下”的人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他的腦海中一定會浮現童話書插圖般的完美形象吧。
瞿寰辰來到露臺,随意地倚靠在沁涼的大理石扶手上。花園裏歷史悠久的天使雕像沾滿了晶瑩的露水,成片的繡球花宛若落入凡間的紫色雲團。
等到他嫁入王宮,切身體驗了王子殿下真正的生活,他又會怎麽想呢?
“真是無聊啊。”
王子的喃喃自語飄散在夏夜的清風之中。
作者有話說:易爸爸:兒子快看,爸爸給你買了一個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