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Act 6. King (1)
我,傳道者,在耶路撒冷作過以色列的王。
“我們的國家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帝國,最早這裏由皇帝統治,後來,皇帝被國王與女王所取代,再後來,國王與女王被元帥所取代。但是,寰辰,我的孩子,你要記住,最本質的東西從來沒有改變,千百年來變化的只是無謂的稱呼罷了。”
“父王,您是不是又睡糊塗了?侍人,拿安眠藥來。”
“不、不……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已經睡得夠久了。寰辰,你聽好,最本質的東西,那就是令民衆最恐懼的東西。你可以號稱自己是仁義之君,你可以慷慨地撒播你的憐憫與慈愛,但這一切都以民衆的恐懼為前提。你必須确保他們深深地懼怕你,那樣他們才會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二王子殿下,安眠藥取來了。”
“立即給父王注射。”
“是。”
“民衆最害怕的,那就是國王的王冠,就是國王的權杖,就是……”
“母妃,您怎麽回來了?您不是去休息了嗎?”
“就是、就是……”
“請您不要擔心,這些藥只是幫助父王更好地休息罷了。”
“就是權力。”
瞿寰辰攙着母親的胳膊,将她帶離了父親的病榻。親王妃那對湛藍的美麗眼瞳中寫滿了憂慮與焦灼,她不斷地回頭望向陷入沉睡的親王。
親王入睡後呼吸變得更加急促,溫暖的天鵝絨被之下,他的胸口一次次劇烈起伏又驟然停止,呼吸停止的時間是那麽長,直到人們以為他再也喘不上氣時才會再度恢複,就像泡沫膨脹到極點後猛地炸裂,徒留虛空,徒留惘然。
瞿寰辰薄唇緊抿神色冷漠,宛若希臘雕像般的俊美五官上籠罩着揮之不去的陰影。親王妃抓住兒子的胳膊,指了指親王病榻的方向,又指了指遠方女王宮的方向,紅唇微分咿咿呀呀地說着些什麽。
宮人們要去取紙筆來,瞿寰辰攔住他們,笑着對母親說:“母妃,有什麽話請您以後再說吧,我得去休息了。明天一早,大王子殿下要在軍部召開會議,我估計是要商議加冕儀式的細節,您知道,這些繁文缛節向來會花費大量時間。父王無法下地行走,我得代他出席呢。”
親王妃焦急地比劃着什麽,喉嚨裏發出了獸類般的嗚咽聲音。瞿寰辰蹙起他那淡金色的美麗眉毛,擺擺手轉身離開。人們四下散去,只留親王妃一人眼睜睜地看着兒子漸行漸遠。
王子的寝殿中,宮人沉默而迅速地服飾瞿寰辰更衣洗漱。侍衛長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詢問:“請問殿下,今夜需要傳喚宮人服侍嗎?”
瞿寰辰換上輕薄的睡衣,燦爛的金色卷發傾瀉而下,宛若夏日豔陽。
“不必。”
“殿下,恕屬下多言,濫用抑制劑會對您的健康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
瞿寰辰微微一笑:“那麽,你能為我找到一位滿足我所有要求的床伴麽?”
“您的要求是……?”
“讓我想想……嗯,最好是像少将夫人那樣的黑發美人,乖巧聽話纖細美麗,還有用一只手就能握過來的細腰,就像這樣——”
瞿寰辰用右手在空氣中虛虛一握,頗感興趣地問,“你能找到麽?”
“抱歉,屬下問了多餘的話。”
“真無聊。”
瞿寰辰孩子氣地聳了聳肩,宮人們低眉順眼地緩步離去。
侍衛長仍留在原地,右手緊緊地握着腰間的佩劍。
“殿下,明天大王子的會議,您還是不去參加為妙。”
瞿寰辰皺了皺眉,語氣不善地問:“怎麽?王室成員連出入宮廷的權限都沒有了麽?”
侍衛長單膝跪地,垂首禀報:“這是親王殿下的命令,明天一整天,親王宮裏的任何人,包括您在內,都不準踏出王宮半步。”
“父王病糊塗了,你們也跟着糊塗嗎?”
“只要親王殿下還活着,他就是親王宮的主人。”
瞿寰辰低聲道:“一個連路都走不動的病人還想折騰什麽?他還有幾天活頭呢?”
侍衛長謙恭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屬下惶恐。”
瞿寰辰轉過身,冷冷地丢下一句:“滾。”
侍衛長很快離開了,獨留瞿寰辰一人孑然立于窗前。月光西斜,夜莺在茂密的枝頭活潑地跳躍,婉轉的小夜曲是如此悅耳。瞿寰辰的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角落,他喃喃地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曲調。
在夜深人靜之時,他又一次回憶起了那個回不去的夏天。
“二王子不能出席會議?為什麽?”
“說是突生急病,病得很重,請辛少将代為傳達歉意。”
“啧。”
辛豐翎不耐煩地掐滅煙頭,直接拎起侍衛長的衣領。
“大王子病得都快死了還被老子拎起來開會,這二王子倒嬌氣得很啊。”
仿佛是為了應和辛豐翎的話語,停在不遠處的那輛挂着軍部和王宮旗幟的黑色加長轎車中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
侍衛長遠遠望去,車座的後窗依稀映出大王子憔悴的側顏。
“既然如此,請允許屬下回宮通報,請少将回車稍作等待。”
“快去快回。”
侍衛長摁着佩劍跑回親王宮,王宮的大門重重地合上。
王宮禁區幽靜深僻,辛豐翎從軍裝口袋裏掏出一只香煙,吊兒郎當地叼在嘴上。他一邊慢條斯理地點燃火機,一邊從容不迫地走向車子。
锃亮齊整的黑軍靴毫不留情地踩過王宮悉心呵護的草坪,柔嫩的草莖向下彎折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刺啦。
刺啦。
辛豐翎眯了眯眼,腳步漸漸放慢。
有什麽不對勁。
不詳的預感源于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辛豐翎謹慎地停在車子十步開外的地方,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大王子正用潔白的手帕捂着嘴咳嗽。
有哪裏不對勁。
有什麽事就要發生。他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他知道一定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咚。
加長轎車的前門忽然打開,司機跳下車迅速地朝外奔去。
辛豐翎丢下剛剛點燃的香煙轉身就跑,幾乎就在他背過身的同時,巨大的熱浪如烈焰猛獸般洶湧襲來!
在霸道的爆炸力道沖擊之下,辛豐翎被氣浪掀翻在地連着滾了幾個跟頭狠狠地撞上了路邊的栅欄。
接着就是撼天動地的巨大轟鳴。
辛豐翎緊緊地抱住頭部,灼熱的氣浪毫不留情地舔舐着暴露在外的衣物和肌膚。他竭盡全力地瞪大眼睛,卻只能看到加長轎車的殘骸在火海中燃燒殆盡。
熱浪裹挾着一扇破損的車門呼嘯而來,辛豐翎的鼻中流出了濃稠的鮮血,耳鳴帶來的眩暈感使得他頭昏腦脹渾身無力。
砰。
車門狠狠地撞上辛豐翎的身體,鋒利的碎片深深插入他的肋骨。
辛豐翎眼前一黑,辛辣的疼痛麻痹了全身的感官與神經。
徹底陷入昏迷之前,辛豐翎恨恨地想,早知道這條命要交代在這裏,今早就該把那小婊子掐死再出門。就算一起下地獄,也好過老子死了他又落到別的男人手裏……
再度喚醒辛豐翎的還是疼痛。
僵硬的胳膊上被紮入了金屬針頭,冰涼的藥劑源源不斷地流入損傷的皮肉之中。鮮血淋漓的傷口逐漸凝固,遲鈍的感官恢複了知覺。
靈魂正在在地獄邊緣徘徊時,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光亮。辛豐翎堅持不懈地追逐着那點光亮,用盡全身力氣猛地睜開雙眼。
出現在眼前的是白色天花板,幽靈般的人影在眼前扭曲變化。過了很久,模糊的視線才變得清晰,嘈雜的聲響如潮水般湧入雙耳,吵得辛豐翎耳朵發疼。
“少将?少将?您能看見嗎?”
一個醫生在辛豐翎面前立起三根手指不斷搖晃,辛豐翎不耐煩地閉上雙眼,用沙啞而含混的嗓音問:“我的身體怎麽樣?”
醫生一邊指揮醫護人員推着辛豐翎的病床快速地奔往手術室,一邊解釋:“送醫的路上簡單地檢查了一下,您沒有生命危險,只要動手術把爆炸碎片取出來就好。”
辛豐翎松了口氣,又問:“大王子怎麽樣?”
聞言,一個荷槍實彈的軍官快步上前,俯身在辛豐翎耳邊答道:“炸彈就藏在車座底下,大王子當場斃命,死得透透的。”
手術室很快出現在眼前,辛豐翎罵了幾句,大聲地說:“別急着做手術,先等等,我得見個人。”
醫生們害怕耽誤重要軍務紛紛止步,軍官着急地勸道:“您是要見辛元帥麽?元帥現在進宮面見女王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來,要不您還是先去做手術吧。”
辛豐翎道:“我見那糟老頭子幹嘛,我是要看我老婆,你現在去我家,就說我快死了,趕緊把我老婆弄來。”
軍官像是沒聽清楚,反問一聲:“啊?”
辛豐翎睜開眼睛不悅地說:“啊什麽啊?反正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們先把我老婆接來再說。”
軍官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醫生出言勸說:“少将,雖然您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但這傷勢也是早治早好拖延不得。您還是先動手術吧,等到術後再見夫人也不遲。”
辛豐翎道:“少他媽哄我了,我知道你們這手術一動起來肯定就沒完沒了。好,你們不去接他,那老子就爬回家再爬回來!”說着,辛豐翎一把扯掉胳膊上的針頭,撐着病床搖搖晃晃地就要爬起來。
軍官們大驚失色連忙沖上前合力把少将摁回病床,醫生一邊給任性的傷員更換針頭,一邊滿頭大汗地說:“要不你們把少将夫人接來,我們先在走廊裏做一些緊急措施,應該可以撐到夫人到達。”
軍官們還在猶疑不敢拿主意,辛豐翎憤憤地喊道:“還不快去!”
“是!”其中一個軍官掉頭就跑。
辛豐翎閉上雙眼劍眉緊縮,竭力忍耐身體的疼痛。裹在肋骨的紗布一層又一層紅得滴血,醫生們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辛豐翎數着數字,過了将近半個小時,回廊裏才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少将,我把夫人給您帶來了!”
辛豐翎猛地睜開眼要坐起身,又因為暈眩摔回床上。
正眼冒金星痛不欲生的時候,一只冰涼的小手輕輕搭在他燒得發燙的額頭上,跟着是小貓般怯生生的聲音:“辛豐翎,你現在怎麽樣了?你是不是快死了?”
辛豐翎幹巴巴地咳嗽了幾聲,急促而劇烈地拼命呼吸。
易維清連忙收回右手,生怕自己不小心把辛豐翎給碰壞了。這家夥明明長得魁梧有力兇悍異常,每天晚上都變着花樣地欺負他,今早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麽一轉眼就傷得如此之重?
易維清是憎惡辛豐翎的,但此時此刻,辛豐翎如此虛弱地躺在他眼前,易維清卻沒有絲毫快意,反而無比擔憂驚慌。
鮮血染透的潔白床單,斷斷續續的呼吸,還有睜也睜不開的雙眼……易維清想到了那個晚上,躺在産床上的媽媽就那樣死去了。她變成了棺椁中的枯骨被深深地埋在土地之下,他再也聽不到她悅耳的聲音,再也不能觸碰她柔軟的雙手,再也不能親吻她圓潤的臉頰。
死亡是不可超越的終點,萬物歸于虛空。
“辛豐翎……你這個混蛋……不要死啊……”
易維清慢慢地跪倒在床邊,美麗眼眸淚流不止。
辛豐翎顫顫巍巍地擡起手,用手指慢慢梳理易維清黑亮的短發。
軍官們皆低眉順目地站在一邊,只有醫生好心地提醒哭得傷心欲絕的易維清:“夫人,您不必過分憂慮,辛少将的傷只是看起來嚴重,其實——”
辛豐翎一言不發地盯着那個說話的醫生。
醫生被那狠辣的鷹隼眼神吓得後心發涼,忙道:“還是快點開始手術吧,少将傷勢嚴重性命垂危,再拖下去就真的來不及了。”
易維清連忙起身後退一步,醫生們合力把辛豐翎推進手術室。易維清呆呆地跟了一步,直到兩扇門扉啪的在眼前關上,他才意識到自己不能跟進了。
出于安全考慮,醫護人員帶着易維清去做身體檢查。檢查完畢後請他在休息室等待,一部分軍官奉命保護少将夫人,剩餘的軍人則留在手術室門口待命。
手術的時間十分漫長,易維清等得心急如焚,一整天都未進水米。直到夜深,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的易維清終于挨不住困頓,倚在牆角陷入了沉睡。
醒過來時,易維清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他揉揉眼睛,活動一下麻木的雙腿,不出意料地發現自己身邊還躺着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身體的溫度是易維清無比熟悉的,這些天來,他每個晚上都跟這個人睡在一起。
“辛豐翎?你怎麽樣了?”
易維清小心翼翼地坐起身,避免碰到辛豐翎傷痕累累的軀體。這張病床的空間對于一個人來說綽綽有餘,對于兩個人而言就有些局促了。幸好易維清身量纖細,他像只小貓乖巧地蜷在辛豐翎手邊,仰着那美麗清純的小臉憂心忡忡地端詳辛豐翎。
病床的上半部分被支了起來,辛豐翎半倚半坐靠在床頭,右胳膊打着厚厚的石膏固定在胸前,胸腹部分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繃帶,病號服只能披在肩上。不過,辛豐翎的心情倒是很不錯,擡起沒受傷的左手捏了捏易維清的臉頰。
“我已經沒什麽事了,但是你麽,呵。”
易維清問:“我怎麽了嗎?”
身體檢查的初衷是出于安全考慮,防止易維清受到歹人的毒害,沒有想到居然查出了一個意外之喜。
辛豐翎坐直身體,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你懷孕了。”
易維清登時瞪大雙眼,像是聽不懂“懷孕”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辛豐翎心情格外舒暢,暢快到連身體的傷痛都可以忽略不計。他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支香煙,沒有點燃,就那麽直接叼在嘴裏嘗味道。見易維清傻乎乎地撫摸平坦的小腹,辛豐翎眼含笑意地說:“我都說了,幸運女神是我的婊子。哼,瞿寰辰這小子居然想拉我給他的倒黴哥哥當陪葬,簡直是癡心妄想。”
“啊?”易維清吓了一跳,連忙追問辛豐翎,“爆炸案真的是二王子做的嗎?”
辛豐翎悶聲悶氣地說:“不是他就是他老子,反正親王宮脫不了幹系。”
易維清擔心極了:“那怎麽辦?女王陛下會不會報複寰辰?”
寰辰?
小婊子還從來沒直接叫過我的名字呢。
辛豐翎臉色一沉,一把掐住易維清的脖子把人直接摁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易維清的額頭硬邦邦地磕上床沿,疼得眼冒金星,嬌嫩的肌膚紅了一塊。
辛豐翎吐掉香煙,大手摁着易維清的細腰,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小婊子就會氣我,肚子裏懷着我的種還不老實!”
易維清怕壓到辛豐翎的傷處撐着床想爬起來,卻被辛豐翎視為“不老實”的證據。啪的一聲,辛豐翎狠狠地打了一下易維清的屁股,易維清從小到大從未被人打過這個地方,也就辛豐翎這個混蛋會如此随意地打罵他。
易維清又生氣又委屈,趴在辛豐翎的大腿上大聲地分辨:“我只是叫寰辰叫習慣了一時忘了改口,嫁給你以後我早就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哦?是麽。”
辛豐翎立即拎着易維清的後脖子把人提起來,易維清不得不雙腿分開跪坐在辛豐翎身上,一擡頭就撞見辛豐翎百般懷疑的表情。
易維清自嘆命苦,帶着哭腔控訴道:“當初是你把我從王子手裏搶來的,你應該明白,我很可能已經跟前未婚夫發生了親密行為。如果你真的這麽介意這一點,那你為什麽還要向我求婚?你是不是為了籌集軍費?”
聽易維清帶着可憐兮兮的哭腔說話,辛豐翎心裏原本升起了一絲憐惜,易維清畢竟比他小十幾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罷了。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辛豐翎簡直被這不懂事的小孩子氣壞了,兇神惡煞地說:“老子稀罕你家幾個臭錢嗎?我想要錢還不能直接問你老子要?他敢說不給?”
易維清鼓起勇氣追問:“那你為什麽要娶我?”
辛豐翎捏着易維清尖尖的下巴,兇狠地說:“我是想跟你好好過日子,但你呢?白長了一張漂亮臉蛋,一開口簡直要把人氣死。”
“你從來都不說,我怎麽會知道你喜歡我?”
“如果我不喜歡你那我為什麽要娶你?這麽清楚的事情還需要解釋嗎?”
“就算你是真的喜歡我,但你也是真的傷害了我。”想到那雙加勒比海般的漂亮眼珠,易維清心裏一酸,眼中淚光閃爍。
“如果你說的是我把你從二王子手裏搶來的事情,那我要告訴你,我這個人向來如此,看中什麽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我這輩子都不會為這件事道歉。”
易維清傷心地低下頭,脆弱地攥緊纖細的手指:“你還扇我巴掌,還拿煙頭燙我的背。”
辛豐翎皺了皺眉,說:“那是因為……”
易維清鴉羽般的睫毛濕漉漉的,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我每天晚上睡覺只能側着身子睡,不管穿什麽衣服後背的疤都磨得生疼。”
沉默片刻,辛豐翎用低沉而略帶沙啞的嗓音道歉:“對不起,我前段時間真是被你氣壞了。”
易維清擡起頭,用無比憂郁的眼神深深地凝視他:“你是要說,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麽?”
辛豐翎幫他擦掉臉上的水痕,動作有些粗魯:“我是真心喜歡你,你不知道你那些話多傷我的心。”
易維清倔強地扭過頭:“你趕走了我的王子,你已經把我的心傷透了。”
辛豐翎裝作沒聽到他說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但是,在爆炸的那一刻,我想明白了。既然你已經跟了我,那不管你什麽樣我都要。”
“我不明白,我們只在俱樂部見過一面,你為什麽如此執着于我?如果我毀容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這種假設的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我只知道,你好端端地活着,我也好端端地活着,我把你弄到手了,你還懷了我的孩子,那我們就不用去想為什麽,只要想怎麽辦就可以了。”
“那我該怎麽辦呢?”
辛豐翎把易維清抱進懷裏,用未受傷的胳膊緊緊地摟着他。
“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可以了。”
易維清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似乎還沒有完成身份和思想的轉換。辛豐翎低低一笑,湊到他耳邊說:“真可惜,你懷孕了我們就不能做得那麽多了。其實我很喜歡聽你在床上學小貓叫,你一叫我就硬得不行。”
易維清推了一把辛豐翎,羞惱而無力地辯解:“我沒學貓叫。”
辛豐翎捉住易維清的手,促狹地說:“下次錄下來給你聽聽,跟小母貓叫春一模一樣。”
易維清咬着嘴唇說:“如果我是小母貓,你不也是畜生麽?”
辛豐翎哈哈大笑:“我是不是畜生你最清楚。” 說着,他就抱着易維清用下巴上剛冒出來的胡渣去紮易維清柔嫩的臉頰。易維清開始還做出嫌棄的表情,後來被辛豐翎捉弄得發癢不禁笑出聲,索性就随他去了。
深秋的月靜靜地注視着大地,天地間蒙上了一層寒霜般的淡銀色。瞿寰辰美麗的金發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秀美朦胧。看守王子的侍衛終于退下,瞿寰辰腳步匆匆地奔向親王的寝殿。
整個親王宮的宮人幾乎都聚集在親王的寝殿門外,見二王子到來,衆人讓出一條通道。瞿寰辰推開大門,直截了當地問:“父王,是你做的嗎?”
親王的寝殿空曠而安靜,瞿寰辰聽到自己的質問在房間中回響。
親王妃垂手立在親王的病榻邊,她用那對沒有一絲情感的湛藍眼珠靜靜地注視着昏睡不醒的丈夫。燈光昏暗燭火明滅,直到瞿寰辰緩步走到母親身邊,他才發現母親今夜竟然穿着一身無比華麗的宮裝,她殷紅的嘴唇上似乎沾染着鮮血,美麗的頭顱上戴着出嫁時的王冠。
“母妃?”瞿寰辰愣愣地看着陌生的母親。
親王妃的紅唇動了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二王子殿下——”
一群陌生的侍衛破門而入,為首的侍衛長皮笑肉不笑地說:“女王陛下緊急召見殿下,請二王子馬上去王宮一趟。”
親王宮的侍衛們也魚貫而去,兩方勢力遙遙相對。瞿寰辰冷冷一笑:“女王想要我給他兒子償命,我怎麽可能去送死?”
女王的侍衛态度非常強硬,侍衛長的手已經摁在佩劍之上,瞿寰辰向前一步擋在親王妃身前,千鈞一發之際,大殿中忽然響起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那人說:“女王退位,大王子斃命,站在你們面前的二王子是王位第一繼承人。女王沒有權力命令二王子,你們也沒有義務聽命于女王。退下吧,否則将把你們視為叛國者絞死。”
說話者的聲音是如此嘶啞,仿佛喉嚨被千萬根蜘蛛絲緊緊盤繞又浸在沼澤中發出的痛苦嘶吼。然而,那聲音的一字一句又是如此清晰明白,女王的侍衛們猶豫又警惕地盯着二王子,而二王子則震驚地轉過頭,愕然地望着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毒啞的親王妃。
“母妃?剛剛是你在說話麽?”
親王妃冷嗤一聲,高聲道:“新王在此,上帝保佑新王!”
親王宮的侍衛們群情激昂地應和:“上帝保佑新王,萬歲!萬歲!萬歲!”
站在最外圍的一批女王侍衛也丢下寶劍,跟随親王宮侍衛一同振臂高呼萬歲。很快,大部分人都選擇順應潮流臣服于新王,少數的頑固分子被衆人當場制服毫不留情地送入了死囚獄。
一場宮廷政變就這樣消解于無形,親王妃往下壓了壓手,冷聲道:“殺害大王子的兇手在此,新王将行使正義。”
親王若有所感地睜開雙眼,渾濁而布滿血絲的黑色眼珠深深地凝視着妻兒。
衆目睽睽之下,親王妃從衣袖中掏出一把袖珍手槍,瞿寰辰壓低聲音焦急地問:“母妃,你到底想做什麽?”
親王妃把手槍塞進瞿寰辰手中,又跪立在病榻邊,用哄孩子般的語調勸誘親王:“俗話說血債血償,您謀殺了女王的兒子,就必須拿自己的命去平息女王和國民的怒火,否則他們就要殺了您的兒子,您不想要寰辰償命吧?”
親王冷冷地盯着王妃,呼吸愈發急促而顫抖。親王妃伸出右手捂住親王的雙眼。她的手上戴滿了黃金寶石戒指,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珠光寶氣。
“動手。”親王妃下達了殘酷的命令。
瞿寰辰緩緩地舉起手槍,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瞿寰辰手上。他的食指摁在扳機處,久久無法扣響。
親王妃嘆了一口氣,起身奪過手槍,幹脆利落地扣動了扳機。
砰。
鮮血自親王的左胸潺潺流出,很快染紅了天鵝絨被,重病已久的親王瀕死時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他渾身都在劇烈地痙攣仿佛一條剛剛脫水的大魚。
瞿寰辰格外不忍地背過身,卻被親王妃強行扳了回來,瞿寰辰不得不閉上眼睛,親王妃道:“睜開眼好好看你的父親,這就是凡人為權力死去的模樣。”
瞿寰辰不得不睜開眼,剛好看見親王眼球突出口吐白沫,他竭力地伸出兩只扭曲的胳膊仿佛要抓住什麽東西,然而一切只是徒勞的掙紮,他的身體宛若急速衰敗的冬日枯枝,很快便轟然倒下。
宮人們給親王的遺骸蓋上了潔白的布,親王猙獰的垂死神态被永遠掩埋。
瞿寰辰喃喃地問:“母妃,真的是父王派人安置的炸彈麽?”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王得到了她的複仇,而國民得到了一個新王。”
親王妃冷漠地看着人們處理丈夫的屍體,道:“寰辰,你聽好。辛元帥的軍隊很快就會攻占鄰邦,他會殺了我的父王和我的兄弟和他們的孩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瞿寰辰道:“母妃,既然我現在是新王,我就可以去和軍部協調,請他們不要趕盡殺絕。”
親王妃搖了搖頭,道:“你在這個國家沒有實權,軍部不會聽從你的意見,但鄰邦就不一樣了。那裏是我的家鄉,我很清楚那裏的人民,他們固守傳統、愛戴王族,這個國家絕不會接受王室之外的任何統治者。辛元帥殺了我的族人後一定會讓你去鄰邦繼承王位,等到那時,你就會是兩個國家的王。”
瞿寰辰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他畢恭畢敬地說:“母妃,您是血統純正的鄰國公主,應該由您歸鄉繼承王位。”
親王妃道:“你有瞿氏的血,還有我的血,辛元帥只會同意由你來繼承王位。”
瞿寰辰沉默不語,親王妃轉過身,擡起手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寰辰,我的孩子,你要記住權力就是一切。你現在還無法控制帝國的實權,但是等你繼承了我父王的王位你就會明白,權力就是一切。”
新王的加冕儀式在帝都大教堂隆重舉行。
帝都幾乎所有人都湧到教堂觀摩加冕儀式,帝都以外的地區可以通過電視轉播來見證這一歷史時刻。大教堂裏擠滿了軍官、政要和貴族,退居深宮的女王也按照禮節送來美好的祝福。
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彩色落地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絢爛的倒影,鮮妍的花束和紅色的絲絨緞帶裝點着典雅端莊的內室,王室樂隊奏響了嚴肅又不失喜悅的加冕曲。
人們圍站在紅毯兩側,當新王走到面前要躬身行禮,待他遠離方可起身。緩步而來的新王仿佛一縷清風吹過麥田。他穿着綴有繁複刺繡的白色宮廷禮服,肩披白貂皮裝飾的大紅披風,金發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後。他那俊美端正又富有異國情調的臉龐是上帝的傑作,這樣一個完美的君主與中世紀油畫別無二致。
大主教主持了加冕儀式,新王跪在大主教面前莊重起誓,發誓他會遵循上帝指引,按照法律盡心盡力地治理他的國家。于是,大主教莊嚴地宣布他将加冕二王子為王。
在衆人的注視中,大主教取過王冠,端端正正地戴在新王的頭頂。這頂王冠是如此沉重,而新王的身形沒有一絲搖晃。
觀禮的人群凝神注視着聖壇邊的儀式。身着軍裝的軍部高官與他們的家屬占據了距離最近視角最佳的位置。辛元帥雖然不溺愛孩子,不過他對辛豐翎這個年紀最小又戰功赫赫的兒子別有幾分憐惜。辛豐翎與他懷孕的妻子都站在辛元帥的左手邊。辛豐翎剛出院不久,他的臉上還貼着一塊紗布,右手的石膏也沒有拆掉。他戴着軍帽穿着一絲不茍的軍隊禮服,黑色的披風順服地垂在身後。他的軍靴擦得锃亮,雙手則套着黑色的皮質手套。他拒絕妻子的攙扶也回絕了禮官建議的臨時座椅,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撐着手杖,脊背挺得筆直。
易維清被禮服勒地喘不過氣,但他顧不上解開脖頸間的衣扣,只是專注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家人。小姨沈心荟和她的侯爵丈夫都來了,入場時易維清與他們短暫地寒暄了幾句。沈心荟說易氏也收到了觀禮請柬,易維清尋找許久才在教堂大門旁邊找到了弟弟,不知為何,身為族長的易明德沒有出席加冕典禮。
易維清凝神端詳久未謀面的弟弟。易浩迪穿着一套黑色的三件套西裝,他長得更高了,神态似乎也沉穩不少。那次的意外發情之後,易維清本還擔心該如何面對弟弟,可是真的見到了弟弟,他又覺得那種事情不是什麽大問題。易浩迪看起來是那麽沉默嚴肅,愈發地有父親的風範。
易維清心想,那次的意外發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用下的事故,他和他依然是血濃于水的兄弟,這點是無法改變的。
“你在看什麽?”辛豐翎忽然發問。
易維清收回關切的視線,斂容正色道:“沒什麽。”
辛豐翎沉默片刻,低聲道:“你在責怪我嗎?”
易維清反問他:“難道你背着我幹了什麽壞事麽?”
辛豐翎目視前方,頭戴王冠的國王緩緩起身,落座于王位之上。
“我指的是你當不成王後的事情,如果沒有我的話……”
易維清驚訝地看了辛豐翎一眼,辛豐翎的軍帽壓得有些低,深邃的眼神皆隐藏在帽檐的陰影之下。
于是,易維清低下頭,輕聲說:“這種假設的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
大主教授予了國王權杖與寶球。國王右手持象征宗教權力的權杖,左手握象征世俗權力的寶球,神授君權的他平靜而淡漠地注視着自己的臣民。純淨的光線透過教堂的落地窗傾瀉入室內,幾縷金線斜斜地落在國王俊美年輕的臉上,光影交織完美得宛若天神在世。然而,在場所有人都還記憶猶新,前不久就在這座大教堂中舉行了大王子和親王的葬禮。兩位重要王室成員先後斃命給新王的政權帶來了抹不去的血色陰影。
大主教揚聲命令:“這就是你們的王,你們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