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長門怨
陸啓明本想花重金,在城郊外包下一整個大宅子給他住,可沒料想,霍祈拒絕了。霍祈覺得沒必要費這個銀子,陸啓明深思了一會兒,又帶着霍祈去了……自家的府邸。
霍祈真覺得陸啓明也是夠不怕死的了,但他還是在意的,路上問小販買了一個幕籬遮臉。見陸啓明朝自己伸出手,霍祈笑問,“怎麽了?”
陸啓明輕輕道,“我還以為……你真的……”劃了自己的臉,毀了自己的嗓子。
後面那幾個字陸啓明沒有說出口,但霍祈也知道。這幾年來,陸啓明并不在華适呆着,他也同他父親一般,不參與任何朝政之事,一天到晚和稀泥;就連蕭靖打敗前太子蕭莫一事,他也沒有摻和進去——陸家一家人都是像是知道會發生什麽似的。在争鬥之前,陸啓明就早早的混了一個太仆令的閑職,像他爹一樣,有事就做,無事雲游。
陸啓明雖然雲游在外,可對于朝中的事還是略知一二,尤其是關于孟延。他聽聞了孟家家破人亡的事情,那時北邊幹旱,陸啓明做完手頭祈雨祈福的儀式,請示了一下上頭,上頭同意給他寬限半個月,他馬不停蹄就回來了。
陸啓明聽到孟延入了獄,還把自己毀了容和嗓子,後來牢獄走水,孟延被燒死的消息又傳到他耳朵裏,他急壞了,沒曾想,居然在半路遇到攝政王蕭靖口中,原本說是“死掉”的孟延。
陸啓明認認真真的又把霍祈打量了一遍,生怕錯過些重要的。直到他看到霍祈的脖子——上面有淺褐色的疤,細細長長,像是被抽打過留下的印子,不由緊緊的摳住了缰繩。
“這都沒關系,啓明,我餓啦,”霍祈吐了吐舌頭,雖然對方看不見,“我好想念你家包廚子的手藝,他現在還在嗎?啓明,我想吃佛跳牆,啊,還有,現在竹筍正好!早知道前面路過竹林時挖一些竹筍帶走了!”
這都是在國子監時候的事情了,孟延曾來過他家,陸啓明主動邀請的,陸家的第一廚子,包廚子的手藝是頂頂的好;孟延特別吃過一次就忘不了了,到現在居然還記得,回憶起過去,陸啓明臉色都柔和了,又意識到剛剛霍祈竟然喊了自己“啓明”,這可真是從未有過!陸啓明心裏歡喜,“走,孟兄,我帶你回陸家去!”
這句話正中了霍祈下懷,他就是要去陸家。而此時陸啓明一拍他的馬背,又奔起來了。
到了陸家,陸啓明親自領着霍祈去了客房,陸啓明的爹陸關不管朝政,權利也是空的,索性按部就班,盡點自己職責,出去治理一下水利建設,也好游山玩水頤養天年。霍祈之前見過陸關,這老頭并不如外頭所說那般稀裏糊塗,而是龍馬精神,說話雖不多,卻字字都是仔細斟酌過的。
霍祈認為,若他真是沒能力,怎麽可能一直穩坐在大司空這個正二品官位上——更何況,能在黨争之中獨善其身,不被拉下馬,又何嘗不是一種能力?
他們到家已經下午,陸啓明安布好廚子,做了一頓全是霍祈口中念着的菜;霍祈負責吃,陸啓明就負責在旁邊看他吃,看霍祈修長的手執着細長的銀筷子,姿态是照常的率性,不刻意做出文雅,不像他見過的不少裝腔作勢的官家公子哥,夾個菜都要做出鄭重其事的樣子。
陸啓明盯着霍祈姣好的側臉,目光忽然黯淡下來。卻不想眼前白飯上,多出不少鮮嫩翠黃的竹筍,是霍祈夾到他碗裏的,他笑容促狹,“你不會和那些閨中小姐似的,整天悲秋傷春吧?”
陸啓明對着霍祈促狹的笑,微微偏頭,露出暈了桃紅的耳尖,看樣子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霍祈知道他臉皮一向薄得很,跟他花花公子一般風流的外表并不相符,也不再逗他了。他知道陸啓明肯定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可陸啓明既然不問,那他肯定也不會說。
就這樣在你不說我不言的心照不宣中,又過了差不多一個禮拜左右,陸府府邸大,人卻不多。霍祈又住得很偏遠,基本上衣食住行……額,都是陸啓明親自動手或者霍祈看不過眼自己動手來着,就是為了不讓那些仆人說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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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陸啓明對自己是真的好,無時無刻都為了他在忙活;最主要,霍祈還發現,陸啓明随身攜帶的一串如意結,底下纏着一片薄薄的玉葉子,葉諧音“業”,寓意“事業有成”。這玉葉子還是之前孟延忽然心血來潮,自己手工雕的。作為離開國子監後,送給陸啓明的禮物,沒想到,陸啓明一直帶在身上,幾乎是形影不離。
陸啓明見霍祈一直盯着他的玉葉子,有些尴尬,“雕的很好,我很喜歡。”
霍祈這一禮拜來吃的好穿得好,多少也長了肉,看起來不再是這麽輕飄飄的,像是陸啓明随身攜帶的玉葉子,他故作認真的回道, “嗯,我也覺得自己心靈手巧得很。”
陸啓明頓時:“……”
“孟兄,我快要走了,朝廷給我寬限了半個月,算算時間也快到了,”陸啓明滿是歉意,“以後只能你一個人小心些,我給你選了一個書童,叫華莊,為人本分,也曾經是我在國子監的伴讀,我信得過。”
陸啓明拍拍手,門外走進一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清秀有朝氣,笑容可掬,他朝着霍祈大聲道,“新主子好!”
是挺好玩的,霍祈也很滿意的拍拍這少年的頭;就在後天,陸啓明要離開了,霍祈無論如何也要去送送他,而且不光是他要去送送陸啓明,還另外來了一個大人物。
那可真是個貨真價實,一點都不摻假的大人物——當今把傻子皇帝當傀儡的攝政王蕭靖,親自來送。
蕭靖知道陸啓明最近回到了華适陸府,但連他具體的離開時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還專門挑了這個時候來送他,聽到自己曾經國子監關系還行的哥們兒來送自己,陸啓明反而面色陰沉了,眉心的朱砂痣上仿佛是突然蒙了一層明亮的血色,配着那種冷冰冰的臉,無意散發出點肅殺的味道來。
霍祈是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就算陸啓明再謹慎,可身邊人也是防不勝防的。紙包不住火,消息也遲早會走漏出去,霍祈特別淡然,手裏拿着幾顆新鮮的草莓,吃得不亦樂乎。
蕭靖這時已經在大門口候着了。霍祈還是執意要送陸啓明,陸啓明一臉擔憂,“孟兄。”
“叫我阿延吧,孟兄多生疏,”霍祈吃下一顆草莓,甜絲絲的,心情都更好了,“你待我好,我以後會回報你的。”
陸啓明搖頭,“我沒這意思,我是說……”
霍祈打斷他,“這是我的路,我只想和你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別太相信別人了,”他別有深意的看了看門口,又鎮定自若的用餘光瞟了瞟華莊,“有人未雨綢缪,找了個“老實人”來看着你,先不論兄弟不兄弟,但給人背後一棍子,這事兒,也太不厚道了。”
在國子監的伴讀——這個華莊,在國子監時期,霍祈就一早就看他是蕭靖安插在陸啓明身邊的人,蕭靖找了個身世清白的,就是華莊,借着他年少雪亮的眼睛暗中監視不少人。後來單獨跟了陸啓明,專門就來打他小報告。
從小就開始算計別人,蕭靖果然是好本事,根本都不需要他。
霍祈一早就知道,但國子監時期,陸啓明一直和蕭靖交好,那時候他未必肯信。可現在時機這麽恰巧,陸啓明稍稍動動腦子就該知道其中有貓膩;霍祈也算是以自己為小白鼠,舍生取義般的給陸啓明上了一課。陸啓明先是愣了,然後頗為疲憊的,閉了閉眼。
“好了,我們該走了,我送你出去,”霍祈拍拍陸啓明的肩,半推半就的推着陸啓明出門了,陸啓明惴惴不安,霍祈卻在哼着一曲小調,“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俺不免趕上前去,殺了個幹幹——淨淨——!”
有道是,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霍祈和陸啓明一起走出門口,蕭靖已經在外頭等了有一段時候了。他坐在外表也很樸素、完全不符合攝政王身份的轎子裏,周圍就站着兩個随從,似是察覺到有人來,蕭靖掀開簾子——他也沒有馬上掀開,而是停了停,像是在給自己做心裏建設似的,複而又果斷無比的掀開,從裏頭走了出來。
蕭靖穿一身黑衣,上頭沒什麽裝飾,活似個喪服,按理他是大可以穿繡着四爪龍的袍子的,可他沒有,穿得低調得很,該是私服出巡;劍眉斜飛,和陸啓明同是一雙桃花眼,他卻是淩厲無比的類型,極具威嚴和攻擊性。
在看到霍祈的一瞬,蕭靖渾身都繃緊了,像一柄蓄勢待發的弓似的;倒是霍祈見到他,笑得可歡了,“阿靖!”
阿靖——這是孟延給蕭靖的昵稱,平時都這麽叫。
聽到他這樣叫,蕭靖不但沒有被安撫,倒是越發神色緊張了,他低沉着嗓子,“你……”
蕭靖努力不讓自己表面上有驚訝流露出來,這才多久,對方就已經恢複原貌了!而且……孟延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是怎麽從那樣守衛森嚴的地牢裏逃出來的?!牢裏那把火,難道也是向來溫和好脾氣的孟延親手放的嗎!
眼前對着自己笑吟吟的,究竟是人,還是鬼?!可他無論是人還是鬼——他還是高興!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頭!
蕭靖現在簡直是快要自己的想法折磨瘋了,可表面卻是古井無波;他現在身份同以前大不一樣了,凡事都要喜怒不言于色。
霍祈不在意這些,他歡歡喜喜的撲到蕭靖懷裏——當着陸啓明的面。
“我好想你啊,帶我回去吧?”霍祈眼睛不離蕭靖,模樣狀似深情,“我想通了,我再也不犯倔了,我們倆好好過。”
蕭靖也深深的望着他,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附在霍祈耳邊低聲,“你到底做什麽去了?”
“說出來你也不信,我遇到了神仙,他告訴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所以,我回來了,”霍祈也輕聲回,“阿靖,你還要我嗎?”
誰不知華适孟郎曾是陌上公子,春日游,杏花吹滿頭的翩翩少年。
蕭靖毫不猶豫,一個橫抱,在霍祈揶揄的笑聲中,把他一把抱進了馬車裏。
[求得值:三顆星]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我的大綱不是這樣的,科科,在此祭奠一下我陣亡的大綱。
啊,霍祈到蕭靖身邊是有原因的,反正不是喜歡他就對了,他恨都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