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門怨

才不過大清早,太陽都還沒露個頭,樓年年就起身了,梳妝完畢,還是梳了一個在西蠻國時的辮發,烏發上嵌着松綠石的發釵。樓年年是小麥色的肌膚,西蠻是常年馬背上的民族,風吹日曬,民風彪悍,就連樓年年,也極為擅長騎射之術。

今日她如此高興,興師動衆,樓年年的哥哥,西蠻國的儲君樓豐借着朝聖的機會,要來大祁看望樓年年。樓年年歡喜的是,她哥哥一來,就等于有了依靠,她可以朝他倒上不少苦水,蕭靖都不敢攔着。

近日,樓年年明顯覺得自己的待遇不如往日。以前蕭靖無論怎麽忙,都會來瞧瞧她,來哄她開心;現在雖然還來,只是态度敷衍,恨不得來了就走,一看就知道心裏有了別人。那個別人不用蕭靖說,就是那個被安排在偏殿住得的,她已經先讓阿滿去那裏探過了,那人到現在還沒起來,她今天絕對可以去抓個現行!

樓年年是個絕對不吃虧的,蕭靖冷待她的這段時間,她告訴了樓豐;樓豐也是個心疼妹妹的,他馬上就暗中煽動了那些邊境的蠻子,燒殺搶掠更加嚴重,百姓怨恨深重,現在更是恨他們恨得牙癢癢,若那些蠻子沒有一個蠻子王妃罩着,哪裏還敢這麽嚣張!

大祁的不少百姓開始念起當初那個打退了西北蠻子的平林王蕭靖,還有那個充當了“軍師”的孟延;孟延的名聲從來都是不錯的,為人溫雅,但在關鍵時刻也能撐起一片天,果斷堅決,可惜……

他死在了獄中。

樓年年滿打滿算,早早的去了偏殿,待會兒她可以揪着這小狐貍精去見蕭靖和樓豐。到時候蕭靖百口莫辯,為了賠償她,他總要付出點代價——樓豐想要大祁邊境那幾頃肥美的土地,已是很久了,不然他不會特意讓那些蠻子早早進城,九十為了一點點蠶食。要是能求到這樣一個旨意,那就是真的坐實了。

樓年年還是少女心性,完全沒算計到蕭靖就算是為了補償她,也不可能賠大祁的國土給她,撐死給她金銀罷了,平常百姓三妻四妾都正常,更別說他一個王爺了。

樓年年守在殿門外,正要去命人踹門,可門仿佛有先知先覺,自己先開了,從裏頭走出一個身形高瘦,着一身淺藍的深衣的男人,外頭披着雪白的大氅,皮膚雪白,眼如兩丸黑寶珠,風一拂,兩側的烏發虛虛擋在他額前,他慢慢走出來,身後的大氅被風吹得揚起來。

樓年年甚至覺得,眼前這個風雅秀美的少年郎,會随時随地被風吹走,像是一只白蝴蝶,宛如周公做的一場夢似的不真實。

霍祈現在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也要二四十五歲了,但時光格外厚愛他;他外貌還像是一個少年一樣,身上裹着衣服,掩蓋住他身上飽經苦難的疤,他心裏裝着一個老人,這個老人目光灼灼,極為準、狠的朝樓年年忘過去,霍祈露出一個早已料到你會來的滿意笑容,“原來是攝政王妃,失敬失敬。”

嘴上說着失敬,神情卻是絲毫不為所動的,樓年年盯着他的臉;樓年年的眼神,像是看到豺狼虎豹的鹿,驚慌又懵懂,不相信又不得不信,她指着霍祈,一激動差點把唇上的口脂給擦到手上,“孟……孟延?你真沒死,哈,本宮料到你沒死,可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臉怎麽好了?還有你的嗓子,你明明被本宮……孟延!你是人是鬼?你一定是鬼,一定是……!”

霍祈見樓年年語無倫次,受了驚吓,心中不屑——這麽點刺激都受不了,還做什麽攝政王妃?

霍祈注意到,樓年年驚慌,倒是她身邊跟着的丫鬟很鎮定,額頭上一大塊紅疤,傷了臉。阿滿注意到霍祈對她投來的目光,她冷冷的回了回去,又低下頭一言不發。

樓年年冷靜下來,“孟延,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霍祈裝作聽不懂,“可在草民看來,王妃是越發端莊大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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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不着在本宮面前巧言令色,”樓年年笑容嘲諷,“孟延,本宮不管你現在是人還是鬼,活在人間還是剛剛從陰間逃出來,總之,你最好別再給本宮做戲!”

霍祈裝模作樣的點點頭,“是是是,王妃說什麽就是什麽。”

現在無論霍祈做什麽,在樓年年眼裏都能稱為挑釁,大不敬;樓年年喚來幾名身高體壯的侍從要多霍祈下手,三月吓得叫起來,留香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在霍祈身邊。

霍祈仍是鳳目含笑,風度翩翩。那幾個侍從抽出棍子,朝霍祈走來,殺氣騰騰,在他們眼中,霍祈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雞仔;當然,他們在霍祈眼中,也一樣。

這些侍從放松了警惕,想着只要打就好了。霍祈抽出一根細長的發帛,雪白纖細,樓年年嘲笑,“孟公子這是打算勒死自己?”

霍祈鄭重的點點頭,“死之前,草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說時遲那時快,霍祈手中的發帛和瞄準了獵物的蛇似的出擊了,抽在侍從的小指上,疼得他們手一抖,棍子掉在了地上;霍祈快速的撂倒了那些人,撿起地上的棍子一抽一個準,看得在一旁看戲的樓年年目瞪口呆,阿滿取下頭頂的發簪飛出去,目标直插霍祈的太陽穴。

嫩綠的柳條在千鈞一發之際也能發揮大作用,一根柳條打在那根發簪上,險險的打歪了。留香感嘆自己幸好還是及時的,蕭靖見霍祈躺在地上,樣子有些狼狽,周圍是一圈侍從,所有一切不言而喻。蕭靖面色鐵青,站在他身後,穿異族服飾的男人,樓豐也臉色不太好看——自己妹妹刁毒驕橫的一面,就這樣被蕭靖給看到了。

樓年年見霍祈給自己打掩護打得這麽飛快不留痕跡,明明是他動的手,現在責任反倒全在她身上;阿滿和樓豐的眼神對上,樓豐惡狠狠的瞪她一眼,又無奈的看了眼樓年年,哈哈大笑掩飾尴尬,“妹妹啊,你就是想習武,也不能找一個文官去和人對打,你呀你。這麽多年過去,都已經嫁人了,卻還是個長不大的傻姑娘!”

樓年年知道這是樓豐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好下臺階,她滿是歉意道,“對不起,是年年沒有考慮到孟公子的身體孱弱,是年年太不小心了。”

當着樓豐的面,蕭靖也不好直接在明面上發作,留香先行一步扶起躺在地上的霍祈——霍祈腦子動太快,那些侍從挨了打不能申冤,蕭靖必定站在他一邊,誰讓眼見為實。樓年年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總不能指是向來以不擅武力、文雅從容的孟延動手打傷了侍衛們吧。

這不是更讓蕭靖怒火攻心嗎!

留香心疼壞了,雖然她前面阻攔及時,但霍祈原本光潔的額頭上卻被那發簪劃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衣服頭發也亂了。留香強忍着淚意,樓豐見留香姿容不凡,又忠心護主,不禁有了不少好感。霍祈察覺到樓豐看留香的目光,下意識的擋了擋留香。

最後,這場鬧劇,誰也沒落到好處,蕭靖心裏對樓年年的疙瘩也更大了;樓年年心裏更是慌亂,她之前就覺得像是有大事臨頭,沒想到,現在真是一語成谶!

·

霍祈受了“委屈”,躺在床上,看留香和三月忙來忙去,不過就是個小傷,偏偏搞得興師動衆的;而這一切都是霍祈算計好的,估計半夜,蕭靖會只身一人悄悄過來看他,到時候他就可以……

霍祈這樣想,又拿起小藤條,在自己臉上手臂上——露在衣服外頭的皮膚上添上幾下。

霍祈心想,他真像是在演男版甄嬛傳……和一個惡毒的女人、腦抽的攝政王鬥智鬥勇……

蕭靖說來還真是來了,來時,霍祈正睡得迷迷糊糊呢,但好像不太/安穩。蕭靖手裏端着燭臺,查看霍祈的傷勢,隔着一層眼皮,霍祈感覺到了熱氣和光源,挑起眼皮。蕭靖見他醒了,關切問道,“阿延……你沒事吧?”

霍祈笑得有點甜,“沒事啊,好的很。王爺你來看草民,草民真是太高興了。”

蕭靖聞言嘆了口氣,“阿延沒事就好。”

“王爺,草民有一事相求,”霍祈道,“草民想要出宮游玩幾日,王爺,您也知道,草民在這裏住着并不舒适,本以為可以仰仗你,但草民看你也挺艱難的——草民意已決,這回只是來通知王爺的。”

蕭靖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怼回去,的确,樓年年對付霍祈的時候他不在身邊,指不定以後還要多出多少事情;蕭靖又不想霍祈離宮,就算霍祈整天對他冷嘲熱諷,不聞不問,他還是舍不得他。

霍祈見蕭靖猶豫不決,便又道,“王爺若是不放心,那就多找幾個你信任的侍從,來盯梢也好。不然草民若是再呆在宮裏,指不定比外頭來得更危險。”

霍祈把蕭靖心裏想的全說了,沒想到的也說了。蕭靖無話可說,他頗為無力的點點頭,前面那個樓豐還在有意無意的挑他,想要他割讓土地,不然就要搞點事情出來,大祁境內天災還沒解決。現在霍祈又給他出難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真是快要心力交瘁了。

蕭靖現在拿霍祈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摸了摸霍祈的臉,溫柔又無力道,“好。”

·

霍祈可以走,但蕭靖要留香留下。臨走時留香站在宮門口,朝霍祈的馬車揮揮手,莫名像極了要訣別。霍祈這一走,先是繞了個大彎子,幹掉了蕭靖一些眼線,把蕭靖安排的馬車給踹了,拿銀子買了一匹汗血寶馬,再直奔了北邊梁川——那是陸啓明呆的地方。

陸啓明現在不在自己住所裏,而是在給難民們發幹糧,能發多少是多少。俊美無俦的臉被曬黑了不少,少了些天生桃花眼給他帶來的風流味,多了男人堅毅的味道;霍祈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喂一個小孤女喝水,周圍圍着一圈百姓,看他全是贊嘆褒獎的目光。

在霍祈看來,陸啓明這些行為有點聖母,他是可以幫個一兩次,久了就不是他的風格了。但霍祈知道陸啓明是真是發自內心的憐憫窮人,這對于他一個世家公子來說,也是很不容易的;那些難民見不知從哪裏過來一個穿着幹淨、長相秀雅的貴公子,全都直勾勾的看了過去,霍祈朝他們笑笑,把身上攜帶的幹餅分給他們,溫柔道,“泡水能漲開,可以填飽肚子。”

陸啓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背脊都僵硬了,傻愣愣的轉過頭,見霍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滿面笑容,将周圍腐敗灰暗的景色都襯得美了不少;霍祈拉過陸啓明的手,調笑道,“手上多了這麽多傷痕,你真是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個官兒啊!”

陸啓明的手修長,表面卻被曬黑了,還多了不少被刮傷的皲裂;反觀霍祈手心手面都是表裏如一的白,視覺上還是挺有對比性的。

陸啓明高興得結巴了,“阿延……你,你真的來了。”

陸啓明是收到了飛鴿傳書,上面說霍祈會來,他本來不信,還特地去拜了拜佛祖,說只要霍祈出現,他願意折壽三年。現在他真是要去佛祖面前還願!但他心甘情願!樂意得不得了!

“我想你的好我就來了,”霍祈不在意道,“終于擺脫蕭靖了,做戲真累,還是在你面前舒坦點。”

陸啓明驚于霍祈實話實說,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霍祈對自己還是很有好感,心酸的是,他想到那天霍祈毫不留情就跟蕭靖走了,理都沒理自己,他難過了好一陣,原來不過是做戲給蕭靖看。

“啓明,我現在好累,”霍祈撒嬌似的朝陸啓明抱怨了一句,“我能和百姓們借你半天嗎,就半天,不多。”

喜歡了多年的心上人現在千裏迢迢的找過來——陸啓明不敢相信,生怕這都是鏡花水月,機會只有一瞬,不把握,就來不及了!陸啓明緊緊抱住霍祈,像是抓緊了自己的命一樣,他急切道,“好,你說什麽都好,如果半天不夠……”

一輩子也可以。

陸啓明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他生怕這樣一說,霍祈就會真的和鏡花水月一樣消失了。

為了這一天,他真是等得、太久太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糖裏有屎,屎裏有毒!

在這裏感謝一些谷钰和清羽墨安的雷!還有清羽墨安的營養液!我愛死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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