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門怨

這幾天,霍祈陪着陸啓明一道去給難民們分發銀兩糧食,霍祈把随身值錢的東西去都當了,陸啓明過意不去。終于在忙活了很久後,他們找了一處沒人的小土坡,一屁股坐下來了,霍祈累了,頭倒在陸啓明的肩膀上,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呵欠,“累雖然累,可我心裏覺得還是蠻歡喜的。”

陸啓明下意識把肩膀更繃緊一點,“辛苦你了,阿延,你大可以不用陪我……”

“那怎麽行,”霍祈打斷他,他皺起眉,“更何況你想多了,我陪的是黎民百姓,陪你——啧,我孟延又不是青樓裏的花魁,單獨陪你一個貴客。”

陸啓明再次:“……”

——陸啓明表示他的孟郎最近舉的例子實在是有點有傷風化,不拘小節……

霍祈把陸啓明鬧了個無語凝噎,心情反而好了,他起身捏捏陸啓明的臉頰,笑眯眯的看着他。陸啓明就算是黑了也好看,眼睛仿佛是落了一層月光一樣,迷蒙又明亮,唇形也不錯,不薄也不厚,恰好避開了薄情相,看着就舒服;見霍祈笑得別有深意,狡黠得像是小狐貍,陸啓明也禁不住笑了,“怎麽了?”

“你過來,”霍祈玩心大起,“再湊近點。”

陸啓明很聽話的湊過去,雖然不知道霍祈究竟想要做什麽。霍祈貼近他,兩個人呼吸都能呼到一塊兒去了,然後他捧着陸啓明的臉,鄭重其事、親親密密的在他額頭留下一個吻。

“過幾天我大概又要走了,這回我可能會走得很遠很遠,”霍祈悠悠道,“啓明,太晚啦。”

“太晚了?”陸啓明看了下天,現在明明還是太陽高照,哪裏晚了?

霍祈沒回陸啓明這句話,他覺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在國子監的時候,他的眼裏就只有蕭靖,他們同被稱為“華适雙璧”;蕭靖長相俊美,能文能武,還是他爹孟祁的得意門生,樣樣拔尖,只是看他不順眼,可那又有什麽關系——他堅信,時間久了,他多為蕭靖做事,一定能感動到蕭靖才是!

可人心不古,誰知他的長情不過人家西蠻公主一個小小的軍隊來得有用。

霍祈以前不是沒注意過陸啓明,但他的光芒該是被蕭靖給掩蓋住了,如果說蕭靖是太陽,那一直跟在蕭靖身後的陸啓明便是月亮;太陽太刺目,不好直視,月亮卻柔和,你可以擡頭看,周圍是星星,璀璨又溫柔,夜路上一路跟着你。

霍祈這才想起陸啓明從國子監時,都對自己很好。下雨忘了帶油紙傘,他親自來接,仿佛是他的貼身小厮,還結結巴巴的說是蕭靖讓他來的。一開始在國子監,他還不懂得收斂鋒芒,被別的公子哥捉弄,關進了後院一處死過人的屋子,也是陸啓明巴巴的趕來救他,他除了謝過陸啓明,便再無別的想法。

實在是太晚了,他在做下這些事後,無論對他還是對陸啓明,都已經是回不去了。

“啓明,對不住了。”霍祈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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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陸啓明莫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是難受。這時候,陸啓明遠遠聽到有人在嘶吼的聲音,撕心裂肺,像是垂死野獸的低吼一般。霍祈臉色一沉,兩個人起身,朝着那聲音地方走去,只見幾個蓬頭垢面的百姓,七八個騎在馬背上的異族人士,一看就是蠻夷,正在搶他們身上唯一的幾塊碎銀,是陸啓明和霍祈分發的。

一個面色土黃的婦人護着懷裏面黃肌瘦的孩子,拼死護着懷裏的幹糧和碎銀,對她來說,這可都是救命錢,她和自己孩子的希望!一個蠻夷見她這麽不識擡舉,手裏的長棍舉了起來,朝着她的胳膊就是惡狠狠一下,這一下,不分筋錯骨是不可能的!

對這樣一個婦人下毒手,陸啓明怒了。在霍祈甚是驚訝的目光中,他從那蠻夷手中奪下那根長棍,一個用力把坐在上頭的蠻夷從馬背上挑了下來,頭撞在地上,頭破血流。別的蠻夷見又多了個不要命的小子,紛紛把矛頭都對向了陸啓明一人,霍祈扶起婦人,低聲問,“很疼吧?”

婦人疼得兩眼冒金星,頭上的汗就像是蒸籠上的水汽,她咬咬牙,“俺還行,就是孩子……”

霍祈見她懷裏那面黃肌瘦的孩子,孱弱不堪,吓得瑟瑟發抖,像是風中一顆小豆芽。其他的難民都躲在後面,還有幾個大男人,也瘦得如同臘排骨似的,哭都不敢大聲,窩囊得可憐又可嘆。霍祈了解到,就連今日這種幹旱鬧災的北邊,都從邊境那裏過來了不少蠻子,可見樓豐多麽野心勃勃。

蠻子們有恃無恐,蕭靖又滿心想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對他那位蠻子王妃是無奈又縱容,樓年年更是個只想着自己西蠻國的女人,惡毒都惡得野蠻無腦,可憐了大祁的子民,除了忍受幹旱無糧,還要忍受那些蠻子的土匪行徑——他們這些蠻子,都能說是視外族人命如草芥!

婦人見救了自己的恩人陸啓明被一群蠻子圍攻,她良心過不去,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了霍祈和自己的孩子,撲上去幫陸啓明擋了身後一把偷襲的長刀。那刀很鋒利,白刀子進就是紅刀子出,嘴裏還在嘶吼着,“小心——!”

霍祈懷裏的孩子見自己母親挨了刀,憋了太久的淚意終于潰堤而出,他大聲尖叫起來,仿佛要把天上的雲給生生震碎,他沖上去想要拔那刀,那個蠻子自己先把刀從那婦人身上拔了出來,覺得還不夠過瘾。見那婦人的孩子超這裏來了,他又想用刀插/進這孩子身體裏好好洗一洗,然後用長刀的尖兒吊起來示威!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那婦人見自己孩子快要遭遇危險,她便已自己身體為盾,擋住了那長刀,馬背上的蠻夷滿目猙獰,一個個都像是從阿鼻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一般!血色一片,人命一條,他們無所顧忌的對他們母子施暴,在霍祈驀然放大瞳孔的一瞬,那個婦人被長刀劃開了脖子,血飚出來,濺了那蠻子一臉!

那蠻子還是不解氣,騎着馬,在那婦人的屍首上來回碾,骨頭碎掉的聲音、血液染紅土地的景象,陸啓明的唇顫了顫,似乎想要說些話,可他哽咽住了——能怎麽樣!蜉蝣撼動不了大樹,此刻就他一個人,他陸啓明也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

婦人的屍首被踐踏成了一副扭曲殘敗的模樣,被蠻子打傷的手臂吊在脖子旁,像是被人用剪刀剪碎的布娃娃,醜陋,粗野,她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霍祈手指骨擰得咔咔作響,不過很快就釋然了。

快了,快了。

霍祈在等一場戰争,曠古之戰,馬上就要來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蠻子們搶走了婦人身上的所有東西,霍祈攔住眼眶都紅透了的陸啓明,沖動是魔鬼,冷靜下來才能做事,他喝道,“打死了這幾個蠻子,就能天下太平了?!”

陸啓明仿佛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他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才勉強穩住自己。蠻子們本想找陸啓明報仇,正欲下手,霍祈便用冷冷的目光掃了回去,“見好就收,你們的王——樓豐就沒有告訴過你們?”

那些蜷縮在後面,一直圍觀的百姓,被婦人的死所驚,這下全部驚醒過來了,朝着這些蠻子就反撲過來了;霍祈見他們去收拾這些蠻子了,生怕陸啓明再激動,抓緊他的手臂,飛快的跑了。

·

在陸啓明的府邸裏,霍祈當着陸啓明的面,把身上髒兮兮、濺了血污的衣服脫下來,先是外衣,然後再是裏衣。身上交疊的疤,也一點點映入陸啓明的眼簾,有鞭子留下的、細棍子抽出來的,烙鐵烙出來的……該有的,一點不差,把霍祈背後的好皮膚破壞得一點不剩,見陸啓明眼睛一動不動的死死盯着這些疤痕。霍祈笑了,輕描淡寫道,“沒事兒。”

“你一定很疼。”陸啓明喃喃,若是用心疼這兩字,大概是有點膚淺。這麽多天,他也看夠了世态炎涼,百姓颠沛流離,今天更是讓他有種如堕深海的窒息感,一點氣兒都沒法喘上來。

“蕭靖根本護不了我,”霍祈笑,“連一個人都護不了,他還護什麽江山。”

“是我沒有能力,”陸啓明從身後摟住霍祈,他背上的疤痕結起的疤凸起來。陸啓明貼在疤上頭,粗糙如沙礫一般,他聲音啞了,“蕭靖是攝政王,可又那如何?阿延,我不會再退縮了,至少我得護住你——你說你要走,我想留着你,可我拿什麽來留住你?”

霍祈沒說話,小厮端了一盤豆沙點心來,也不精致,粗粗捏的;這盤點心,是受了陸啓明恩惠的百姓自發做的,盡了自己的力,比起蕭靖,陸啓明雖然默默無聞、似乎中庸些,可他有一顆為民向善的心,也有護着百姓們的信念。

蕭靖縱容奇才又如何,他只想到了他自己,幸好他沒做帝王——他怎麽配!

“你可以用天下來護着我,”霍祈淡淡道,“或者,我陪着你,護着天下如何?”

霍祈換上衣服,轉身對上陸啓明的眼,聲音像是壓了一只秤砣般沉着,“只要你肯聽我的。”

第二天,霍祈收到留香的消息,信鴿飛走,看到信上內容的霍祈心底一沉,抿着唇把信紙放蠟燭上燒了。

怪不得蕭靖允許他走,卻獨獨留下了留香——蕭靖為了自己和樓豐的利益,把留香嫁給了樓豐做寵妃!

霍祈早就看出樓豐看上了留香,那眼神,分明就是不對;留香在信中說道,以後給他傳消息怕是難了,但能傳一定傳,語氣決絕,說什麽肯定要助他一臂之力,讓霍祈的心緒,仿佛是秋千一般忽上忽下,一刻不穩。

而與此同時,陸太後招攬的鎮國大将軍也有了回應,就算他的權利軍力被蕭靖一點點架空,但勢力仍在,他還有前朝皇帝留下的兵符在手,仍然能號令士兵。

同樣的,他對如今滿眼只有權勢、地位、冷血無人情的蕭靖,也徹底的失望了。

大勢所趨,蕭靖是誰也怪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恢複日更,清明太忙,現在終于空下來了——嗯。下一個故事,是有點斯德哥爾摩傾向,沒錯。這個故事有車,下個故事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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