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門怨

要我蕭靖死可以, 我等着你。

說完這句話,霍祈就昏過去了。蕭靖身邊多出一個男人,也是同他一般, 都是侍衛裝扮,是沈亦, 那個曾被霍祈看中,選在蕭靖身邊作為副将的男人。

沈亦手裏拿着一塊大石頭, 在打暈了霍祈之後, 他低下了頭。蕭靖抱起霍祈,又在他臉頰上親了幾口,擡起手,又是急準狠的幾巴掌,扇得霍祈的臉像是塗了幾層大紅胭脂似的。

“愧疚心能頂什麽用,”蕭靖眼神陰鸷, 唇邊的笑容卻滿是深情的, 融合在他臉上, 怪異得很,“孟延當初提拔你, 現在也能殺了你——水能覆舟, 亦能覆舟, 我的孟郎,心可是能非常狠的。”

沈亦心有愧疚,霍祈當初那樣提拔他,可他現在的主子不再是霍祈,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他再怎麽糾結,事情已成定居,跟着蕭靖,就是萬劫不複,他除了認定,更是別無他法。

還能怎麽樣呢。

霍祈不見了,陸啓明幾乎是沒日沒夜的派人去找,可惜他就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消息也沒有。陸啓明的着急,沒有召喚來霍祈,但召喚來了大商國的長信公主——特此來聯姻,嫁妝都準備好了,就差來和陸啓明相親相愛圓個房生個孩子拼積木了。

陸啓明根本不想理會這件事,他假裝想不起自己根基不穩、衆人順手推舟把他推上位、都是霍祈在幫他謀劃這些事,他懂他自己,別人可未必懂。陸關早就料到自己兒子不肯就範,他多少也發現了自己兒子和華适孟郎孟延之間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斷袖之癖,自古以來就有,他還真沒想到自己兒子居然會……

陸關老謀深算,背地裏算了這了多年,可不會因為這些事兒就放棄了,陸啓明不肯就範,他就和一衆大臣,跪在陸啓明的殿門外。

這招太狠了,有句話叫做親爹跪兒子,兒子千刀萬剮遭雷劈。陸啓明當然不想遭雷劈,陸關的意思是,你不娶長信公主,我和這幫大臣跪死在這裏,而你,就必須要遭雷劈外加背上不孝的罪名。

陸啓明簡直是出離憤怒了,他愛了這麽多年的霍祈逼他娶別的女人,就連他老爹也這麽逼他,只有寧貴妃沒有逼他——她去了尼姑庵,削發為尼,打算與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陸啓明真是愁,愁得眉心那點朱砂痣都要移位了。宮裏的宮人在衆大臣和陸關的暗令下,已經開始在宮裏張燈結彩,大張旗鼓的辦事兒了,挂紅燈籠,纏紅帛帶,喜氣洋洋,一路走過去火紅火紅,像是陸啓明心頭亂撓撓的火氣與躁動。

——就算霍祈逼他,他也不能娶別的女人。他已經和霍祈發生了關系,他也不喜歡那個女人,他要是娶了那個長信公主,根本就是誰也對不起!

但聘禮、承諾、安撫,霍祈已經先斬後奏,在陸啓明不清楚之前就送出去了,長信公主也接受了;現在可好,長信公主已經千裏迢迢從大商趕過來,送親隊伍馬上就要到,說是這樣,也能沖一沖宮裏死去的那些妃子,沾點福氣。

·

霍祈躺在一張小床上,身下木板可硬,和他身上硬邦邦的骨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打在一起。蕭靖正在擺弄桌上一張長弓,細致的擦去弓身上頭的灰塵,霍祈咳嗽幾聲,蕭靖淡淡道,“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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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你的福。”

“阿延,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沒有這個時間,”霍祈撩了撩衣角,也不知道是摸了個什麽東西,塞進了自己嘴裏,他輕笑,“拿恨你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這麽不留情面,”蕭靖跟着他笑起來,“看來你和陸啓明密謀了很久,我就不信,就憑陸啓明那小子,他會規劃得這麽周到,一步一步,精打細算,這肯定是我的阿延會做的事。”

“陸啓明,他不過是從小跟在我蕭靖身後的一條狗,我從來也不把他放在眼裏,現在倒是出息了,阿延,我現在倒是可惜了,當初我要是殺了你,應該就沒現在這麽多事情了吧。”

蕭靖對自己做過的任何一樁事,哪怕是錯誤的,他都不會後悔,他後悔的,就是沒有狠下心去斬草除根,沒有在間接害死孟家人之後,幹脆弄死孟延;蕭靖對孟延的情,他的愧疚,讓他沒有這麽做,現在他後悔的就是這件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孟延讓他贏了天下,現在害得他一事無成的,也是孟延。

“後悔也沒有用了。”霍祈笑容譏诮,蕭靖這幾日,沒有打他,沒有罵他,就是和他聊往日,态度平穩,虛假的平穩。

“你身子不好,好好躺着吧。”蕭靖放下弓,去了後院。

霍祈現在住的這地方,大概還是在宮裏,蕭靖是肯定出不去的,這地方偏僻,連只鳥兒都看不到,肯定也是妝妃或者蕭靖自己早已準備好的。

霍祈望着蕭靖剛剛撫摸的那張弓,眼神幽冷。

蕭靖再從後院回來時,帶了一些粗糙的糕點,肯定能填飽肚子的那種,還有一大碗清水;見霍祈毫無戒心的拿起來就吃,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也不怕他下毒,見蕭靖盯着他,霍祈邊吃邊回,“你要是想現在就殺我,還把我帶回來,那不是多此一舉,那還是什麽?”

“阿延,你可真是個妙人,”蕭靖見霍祈吃太急,端起水給他喝,“別噎住了,明天,陸啓明大婚,這不會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再給我點水。”

霍祈喝下一口水,總算把嘴裏幹巴巴的糕點咽下去了,沙巴巴,這糕點做得太粗了,甜得膩牙。幸好有水,才把這個糕點給咽下去了,但還是停留在了喉嚨裏,貼在喉嚨壁上,膩巴巴的沒完全咽下去,讓他難受。

太讓他難受了。

·

高樓之上,大殿之內,蕭芷這個傀儡皇帝坐在龍椅上,面對眼前一對穿紅戴綠的新人,笑嘻嘻的。

陸啓明臉色陰郁,俊臉板在那裏。新娘頭戴紅蓋頭,看不見表情,說是一對新人,心卻是兩邊飛的。一個是為國家聯姻,另一個也被人逼着的,仿佛身後有刀抵着後腦勺一般。

這場婚禮,看似盛大,在陸啓明心裏,不亞于是一場葬禮。到了午時,要開始跨火盆了,陸啓明先跨過,長信公主正要跨火盆的時候,身旁扶着她的宮人一個不小心腳下一個趔趄,推到了頭頂一堆華貴頭飾的長信公主,她的長裙不小心挂到了火盆,差點就要燒到裙子上,陸啓明眼疾手快,扶住長信公主。

就在那一瞬間,長信公主倒在陸啓明的臂彎裏,陸啓明的目光一擡,遠遠看見一匹馬朝自己奔過來,馬上坐着一個俊雅秀麗的少年,着一身藍,飄飄欲仙,風流倜傥。

“阿延——!”

陸啓明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眼前的霍祈,是實實在在的出現了。霍祈朝陸啓明招招手,大喊,“啓明!”

霍祈這回是正大光明從蕭靖那裏逃出來的,這樣應該不能算是逃;是蕭靖放了霍祈出來,霍祈可不信蕭靖會這麽好心,但能見到陸啓明一面是一面——陸啓明成親了,他總要來祝福他。

霍祈是假裝不懂,陸啓明顧不上新娘,他朝着霍祈跑過去,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前方的屋頂上,有一支箭正對着他的方向。

“孤得不到你的人,也要得到你的屍首,”趴在屋頂上的蕭靖拉起弓,輕聲,“可我改變主意了。”

一支勢要取人命的箭,正從蕭靖手中發出,只是他的手猛然一麻,發出箭的力道自然而然就減輕了,蕭靖撩開手臂,手臂上的筋脈顏色變深,從青變紫,明顯是中毒了。

“阿延,你還真是,”眼前的景物開始昏花,蕭靖恍然,“要和我同生共死……”

霍祈是随身藏毒的,不光是給蕭靖的弓上抹點,弄在對方食物裏太明顯了。毒有很多用處,弄死人輕而易舉,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可那支箭歪是歪了,但因為是蕭靖強大的信念控制着,還是能找到霍祈的方向,陸啓明發現了那支箭,他撲上去就要去攔;霍祈一鞭子抽在馬上,那馬長嘶一聲,跑得更快了,眼見着要和陸啓明對撞,陸關作為冷靜的旁觀,他指揮着周圍的士兵,舉起箭,長喝一聲,“保護攝政王!”

箭雨如林,密密麻麻,從天上布天蓋地的壓下來,避開了陸啓明的方向,全都對準了霍祈和他身下那匹發狂的馬;陸關要除掉自己,霍祈也明白,他知道了太多地下的秘密,黑色的、不可挖掘的秘密,陸關為了他兒子,也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

霍祈也從沒想過最後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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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啓明見那些箭雨,就是朝着霍祈去的,他大吼,眼眶都急紅了,身上的喜服都淩亂了,“你們在做什麽——!阿延,阿延,你到我懷裏來——!快,快!”

霍祈笑着搖搖頭,箭雨劃過耳邊的呼嘯聲,陸啓明甚至有一瞬覺得自己失聰了;霍祈從馬上跌下來,身上淡藍的衣服染了血,像是雲上晚霞,藍的藍,紅的紅,一點點暈開,陸啓明顫抖着把他抱進懷裏,“阿延,阿延?”

霍祈張了張嘴,原來細白的牙齒上沾了紫色的血,他是一點退路也沒給自己留,一早就服了毒;陸啓明的喜服上沾到了霍祈的血,就算是成親,他身上也佩着霍祈曾送給他的玉葉子,寓意“事業有成”,他真的事業有成了,可送他這件物品的人,卻是要不在了。

霍祈哆哆嗦嗦的從身上摸出一方布巾遞給陸啓明,陸啓明接的時候,上頭就沾了霍祈身上的血,他手上也刮蹭到了不少血跡。霍祈臉上是淡淡的笑,他撫摸陸啓明的臉,見對方緊緊閉着唇,他安撫道,“我知道……太多秘密了,應該的。”

“啓明,啓明星,東有啓明,西有長庚,這是多好的名字……”

霍祈的眼神凝固了就這麽一會兒,精光就聚在了看陸啓明這彈指間。聽到這句話,陸啓明沾血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身上佩的玉葉子,那玉葉子上沾了霍祈身上尚有餘溫的血,他喉嚨裏咕嚕了幾聲,終于像個孩子一般,毫無顧忌的哭出了聲。

東有啓明,西有長庚。

那是他初見孟延時,他和他說的。

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對方,大冬天,孟延穿一身厚厚的白裘,裹得嚴嚴實實,襯得他臉很小。臉是雪白雪白的,眼睛五黑發亮,樣貌極為出衆,神采飛揚。他從來都是不出衆的,畏畏瑟瑟,只有孟延過來主動和他聊天,和他說話,他說,“我叫陸啓明。”

“這是好名字啊,”他記得孟延眉眼彎彎,“東有啓明,西有長庚,啓明星,這名字真好!”

這名字真好……

陸啓明抖開霍祈遞給他的一方布巾,上頭細描勾勒,是一方地圖,是霍祈日夜不睡,熬了很久畫出來的;就在大祁的位置上,恰好沾了一整塊霍祈的血,好似開在雪地裏的一株臘梅。

他連死前,都在為他的江山做籌謀。

“阿延……”

陸啓明去親他的額頭,已經冰涼了,可他還是不放棄,他和霍祈說話,叨叨個不停,要不是周圍人都認識他,不然還以為他是個瘋子。

——可又能怎麽樣,死就是死了。

不得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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