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溫顏生氣的話頭卡在了嗓間,話鋒一轉,主動問:“這算是什麽道理?”
溫顏大多時候都是以盛氣淩人的形象面對他人,但對于确實有實力的人物,溫顏從不會覺得不好意思或是介意,而會緩和自己的态度,表示出一種另類的欣賞。
祁沉星嘴唇輕抿:“我只是随便試試。”
溫顏的臉色迅速黑了:“不願說便算了,裝模做樣有什麽意思?”
唐依現場觀摩這對書中的“相愛相殺”組,彷佛随時都能打起來,連忙上前一步緩和氣氛:“溫姑娘消消氣,祁公子他運氣好,就相當于我們三個人運氣都好,我們不要內讧嘛。”
溫顏冷哼一聲:“誰讓他不說人話,這種脾氣走出去就是挨打。”
唐依突然:“……”
果然人在要求他人的時候多半是無法審視自己的。
馳名雙标溫富爹。
密林的景象退去,眼前浮現出彎曲的木橋,對面連接着一座小木屋,遠處風景優美,天朗氣清,視野開闊,猶如世外桃源。
溫顏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幾變,試探着往前邁了一步,那座近在咫尺的木橋扭曲着遠離了。
幸好他的重心仍然放在後一只腳上,不至于出現站不穩的狼狽狀況。
溫顏:“……”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回歸原狀的木橋,睫毛下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怎麽,這還因人而異?”
溫顏的語氣冷冽藏鋒,聽得唐依一陣心驚肉跳,聯想到溫顏本身的脾氣和祁沉星之前說他男扮女裝必定是有難言之隐,瞬間有種溫顏就要明白他已經露餡了的感覺,繼而,在這個羁絆值還沒刷完的時刻,很可能直接把他們滅口。
唐依被自己的腦補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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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且快速地說:“可能是因為我和祁公子一起打開的,所以需要我和祁公子先開路。”
溫顏反問:“為什麽只能是你和祁沉星?”
唐依的求生欲占領了高地,開始胡編亂造:“溫姑娘你有沒有想過我和祁公子的特殊之處?”
溫顏有用那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她。
但唐依不為所動。
她頂着壓力就這麽看回去了。
“……”
“……”
就這麽沉默地對視了一小會兒,溫顏蹙了蹙眉,用一種深思熟慮的語氣說:“難道這棵樹還看是不是有情人麽?”
這句話給了唐依莫大的靈感。
她迅速決絕且斬釘截鐵地點頭:“溫姑娘你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外面那兩棵樹是擁抱在一起的,這就是最佳印證!”
溫顏臉色并不怎麽好:“所以你知道原因,也不告訴我?”
唐依:“……”
蒼天啊!
我只是想有個和諧的隊伍!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祁沉星這時開口:“我讓她不要說的,以免溫姑娘你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溫顏:“……”
唐依:“……”
不愧是男主,秒殺。
但仇恨也重新拉滿,相當于唐依之前的緩和毫無用處。
無視溫顏如利刃般的不善目光,祁沉星看向唐依:“唐姑娘,我們一起試試。”
唐依如芒在背,戰戰兢兢地踩上去。
大概是看她實在害怕,祁沉星伸出手臂,讓她借力扶住。
“謝謝。”
唐依小心翼翼地放下腳,試探地踩在地面上,木橋沒有扭曲變形,完好地通向對面,祁沉星那邊同樣,她舒了口氣。
但同時,原本縮在唐依肩膀上的斷枭莫名其妙地被彈了出去。
“嗷嗚?”
斷枭歪了歪腦袋,滿是不解。
溫顏緊随其後,木橋碰到她的時候卻又瞬間歪走。
“……”x3
此時唐依和祁沉星已經走出幾步,和另一端的溫顏與斷枭隔着段距離相望。
木橋的反應無形地印證了唐依之前的說法,溫顏怒極反笑,最後索性退回原有的安全地帶:“行吧,你們去。反正成雙成對裏面總不好有第三者。”
這段人生感悟真是堪稱大徹大悟。
溫顏随手揚了一下,大意是讓他們趕緊走。
旁邊的斷枭急得在原地轉了幾圈,無果,沒精打采地放棄了嘗試,蹲在溫顏腳邊。
唐依忍不住囑咐道:“溫姑娘,你多保重。”
“嗤。”
溫顏抱臂,沒回應她。
唐依一時沒有收回視線。
溫顏放下手,視線落到她臉上,答道:“我知曉了,你也小心些。”
“嗯!”
唐依點點頭,又對斷枭眨眼揮手,很親昵的暗號。
唐依和祁沉星順着木橋走到了對面,回首一看,身後的景象變成了一座青山,再看不到溫顏的身影,唐依呆了一下。
祁沉星道:“應當不會有事。”
男主都發話了。
他一般說都是對的。
唐依點點頭,又問:“祁公子,我們到底是怎麽能夠進來的。”
祁沉星望了她一眼:“你不是猜的差不多了麽。”
唐依:“?”
祁沉星:“我看到那兩棵樹枝桠交錯,遠遠看去像是在擁抱,以戀人的姿态來類比,大約需要一男一女,也算是随便試試。”
唐依:“……”
合着你一直說的都是真話啊。
唐依突然理解了祁沉星為什麽寧願和溫顏對上也不說出實情:要是說出這個猜想,他又表現得堅決不讓溫顏來,那不就是明擺着告訴溫顏——我知道你是個男的了嗎?
“祁公子,你實在好心又體貼。”
不會很會彩虹屁的唐依僅以蒼白的言辭,表示出了自己對于男主善良細膩的誇贊。
祁沉星看着她收回手,不緊不慢地放下手臂,沒有說話。
稍過了一會兒,祁沉星擡眸,唐依正游移着視線四處打量,眼睛亮亮的,嘴角自然地翹起了一點弧度,頰邊帶着抹粉色,顯得生動又明媚。
他道:
“往木屋那邊看看。”
這座木屋從裏到外都不像是沒有人居住的樣子,打理得幹淨又整潔,不落一點灰塵,屋外的水池旁還放着一方沾了水的竹筒,按照沾濕的程度來看,像是片刻前剛有人使用過。
但木屋的門卻打開,從外面一眼望過去,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蹤跡,同樣的,也沒有任何聲響動靜。
祁沉星站在門口,望着屋內,說:“沒有人氣。”
雖然一起都像是有人在此處居住、剛剛離開不久的樣子,但這座木屋卻又矛盾地透出一種無人存在的過分靜谧,以俗世的話來說,就是“沒有人氣”,感受不到是真的有人在這裏生活的痕跡。
唐依聞言,下意識往祁沉星那邊靠近了點。
祁沉星微微側首,對着屋內道了句:“多有冒犯。”
他邁步走進去。
唐依就跟在他身後。
木屋內陳設簡單,除了桌子、床等基本用具,并沒有多餘的東西。
唐依一眼望見桌上的梳妝鏡,以及梳妝鏡前的紫檀木盒,她“咦”了聲:“這個盒子……和這裏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啊。”
好歹也在富戶人家待了一段日子,唐依認得出物品好壞。
她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那個紫檀木盒,還未有其他動作,盒子自動打開了,露出了裏面的堪稱晃眼的首飾珠寶。
“祁公子,你過來看看!”
遇事不決,喊男主。
正在打量牆壁上花紋的祁沉星聞言,轉身走去,看見那盒珠寶,他看了一會兒,眉心微攏,指着一塊玉珏說:“這塊玉珏,很像是多年前南王世子在百集會中拍下的那塊,據說那之後再沒有現世,只能在畫中得見。”
“南王世子?”
唐依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糾結着回想,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這位南王世子頗受先帝重視,愛好各種古玩藏品,奇珍異寶,後來為了一位女子,幾近散盡家財,只為将所有珍品送給那位女子,博美人一笑,這段故事一度傳為佳話。只可惜……在大婚前夜,南王府滿門被屠,至今未查出幕後兇手。”
說到最後,唐依的語氣低下去:“難不成,這裏是南王世子和那位女子留下的……”
“不是。”
祁沉星斷然搖首,沒有分毫遲疑地說,“這裏應當是心念境,是人死後的執念所凝成的另一番天地。若要在人死後創造心念境,絕對繞不開逝者生前的總總習慣,這裏過于清貧苦寒,非南王世子所能創出,必是另有其人。”
他眼睛微眯,擡手指着牆上難以窺見的花紋:“這是鶴羽蓮花紋,是禦嶺派的內門弟子服飾上的專有花紋,其間附着避火術、驅寒術等等保護功法,這應當是一位禦嶺派的弟子所留下的心念境。”
唐依聽得一愣一愣的,總覺得男主和她最大的差距就是他總能背着自己偷偷補課——就那麽點時間看過的東西居然全都記住了!
祁沉星見她專注地望着自己,一言不發地乖乖等着下文,眼神略動了動,繼續道:“禦嶺派基本全是劍修,少有其他門類的修士,這心念境與五行陣交錯,非五行術專精修者不可得。從禦嶺派的過往來看,确實有一位優秀的五行術者,名叫孟淵,據說年少成名,頗為自傲,不屑于與他人為伍,後叛出禦嶺派,銷聲匿跡。”
唐依難得聽他說這麽一大段話,還全是科普向的幹貨,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以狗腿且崇拜地巧妙語氣道:“祁公子,有你在,我就不慌了。”
各種意義上的不慌了。
“……”
祁沉星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他很少出現這樣,類似被噎住的微妙表情,望着唐依那誠懇贊賞的認真眼神,最後竟然彎了彎唇,笑了一下。
像是他摸斷枭時那樣的笑了。
“如果這個推斷正确,那麽這應當是孟淵的心念境——牽扯了當時南王世子喜歡的那位女子。”
唐依眼神掃視一周,開口的語調便多了幾分艱難之意:“可這裏只有一張床,東西卻是成雙成對,看上去……如果真是如此,莫非孟淵也喜歡那位女子。”
祁沉星道:“恐怕不止。”
唐依一時沒能領會他這話的意思。
唐依看着那盒貴重到讓人不敢多看的珍寶,伸手,試圖将盒子蓋起來,回歸原狀。就在她手指碰上的一瞬間,她眼前驟然一花,猛地閃過無數片段影像,大量信息驟然湧進她的腦海,使得大腦生疼難受。
她感覺自己的脖子彷佛被人掐住了,呼吸不暢。
眼前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唐依看見了俯身在她眼前,伸手僅僅掐着她脖子的人——劍眉星目,模樣英氣,打扮不羁,是從未見過的人。
但是,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僅憑這樣平靜到讓人莫名安定的眼神,唐依便可以确定,對面的是祁沉星。
是控制不了這具身體行為的祁沉星。
因為唐依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同樣不是自己原本的樣子,螓首蛾眉,一雙眸子多情可憐,正紅着眼圈望着眼前的人。
她現在就感到了這具身體的不可控,忍着喉嚨間的不适,她斷斷續續地往外說着自己并不想說的話:“孟淵……你雖是修士、卻屠盡、南王滿門,縱、縱你奇才……也必逃不掉天下人……追捕!”
頂着孟淵臉的祁沉星面容震怒,眼神卻十足違和,分外清明,出口的聲音蘊藏着無盡殺機,彷佛瀕死前的最後一線:“我被捕前,必定要先殺了你。”
唐依感覺自己的眼角邊落下淚來,同時,脖子上的手勁卸去幾分,她說話順暢起來:
“我早與你說清楚,你貧寒孤傲,不得我心,我棄你而去,乃是天經地義!”
這話說出來,唐依腦中自動想起:
不,不是的。
是“她”背叛了孟淵,貪圖人間富貴,将孟淵騙得叛出師門,只為她容顏永駐,之後便将他一腳踹開。
孟淵果然震怒: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知悔改!”
他另一手中匕首突現,寒冷的光看得唐依心下一緊,尖端朝她而來,唐依瞳孔渙散,彷佛已經聽到了死亡之音。匕首卻在距離她脖頸一寸處堪堪停止了,而後陡然轉向,匕首鋒利處對準了他自己。
“祁、祁公子?”
唐依的呼喚聲中滿是顫抖之意,即便她極力想要隐藏,卻還是忍不住帶了點哭腔,“是、是你嗎?”
祁沉星沒有回答她。
他現在全副身心都在和孟淵這具身體作鬥争,臉上的怒容交織着掙紮,看上去很有幾分可怖。
唐依發覺自己能夠自主說話了,繼而渾身使勁,想要獲得身體的主導權。
祁沉星的聲音低啞飄忽:“唐姑娘,我了斷自身,或許能得破解之法。”
看來方才那段“劇情”演完,他們就能夠自由說話,卻仍然要按照設定好的,讓孟淵殺了這名女子。
“??”
唐依哆嗦着嘴唇,“你如何肯定這不累及自身?”
她說出這句話,一半是擔憂,一半是期待。
希望能從男主那裏得到一如既往的肯定答複,好讓她安心。
祁沉星默了默,道:“我無法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