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人在仙子樹下重遇, 寧馨蘭與溫顏之間的氣氛明顯好了起來。

果然嘛。

親姐妹之間哪兒有隔夜仇,說開就好了。

唐依心感欣慰, 事情卻逐漸往另一個不對勁的方向發展。

回來後, 溫顏選擇性忽視了祁沉星的存在,不僅不主動說話, 還有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抗拒感,仿佛生怕離近了就會産生某種恐怖的聚變,全程都往唐依這邊靠攏, 還刻意找話題。

“唐依,你覺得仙子樹美麽?”

“你摸摸看,這和真樹觸感完全一樣。”

“仙子樹的制造者是我師父,世人稱他為‘人間聖手’。”

如果溫顏的舉動只是表明他對祁沉星的誤會仍深,那麽, 緊随其後對唐依噓寒問暖不停的寧馨蘭, 就讓唐依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唐姑娘, 若你感到疲累,我們便早些休息。”

“這是悅藍花做的胭脂,不易暈染, 唐姑娘喜歡麽?”

“唐姑娘膚白細嫩,淡色口脂點綴婉約, 深色口脂也別有風味。”

唐依腦袋上全是問號。

她發現這對姐弟仿佛是跟自己杠上了, 全程較着勁和她對話,程度簡直達到了攀比的境界。并且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在一旁的男主,默契十足地誰也沒和祁沉星說話。

這……這是什麽新型的姐弟親情表現方式嗎?

唐依還真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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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在表姐面前說了違心的“示愛”, 導致溫顏現在一看到祁沉星就不自在,他迫不及待地想擺脫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便一直主動和唐依交流——雖然他現在外在形象是女性,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男性啊!

寧馨蘭不通曉內情,看見溫顏這幅舉動,只覺得是表妹為自己着想,勢要從方方面面切斷與祁沉星的可能。寧馨蘭心內觸動,暗下決心要與表妹共進退,絕不打破她們方才的約定。

于是,她壓抑着心中的情緒,也選擇性忽視了祁沉星,只管找唐依攀談。

唐依處在兩人包圍中,忍不住用困惑的眼光朝男主投去艱難一瞥:沒錯啊!仍然風流倜傥英俊潇灑玉樹臨風!

這種氣氛詭異到幾乎是拿祁沉星祭天,唐依數次試圖中和,每每她和祁沉星說話,另外兩個人就會自動安靜下來。

唐依徹底看不懂了:

你們這對表姐弟是怎麽回事!?

在心上人面前表演欲擒故縱嗎?這擒的是祁沉星嗎?這擒的是我!

懸空酒館名不虛傳,從高處往下俯瞰全城夜景,以仙子樹的景色最為動人,樹身銀白飄渺,枝葉點綴亮色,微風拂動時交錯閃爍,若星辰搖曳。往外延展,城中多處機關轉換變化,稍錯心神便是另一番風景,妙不可言。

落座不久,溫顏收到府中傳信,還未展開信件他的臉色就變了:“我有急事,表姐,麻煩你招待他們。”

寧馨蘭見他行色匆匆,猜到了什麽,沒有多勸:“我知曉了。”

唐依都沒來得及開口,擡眸就見溫顏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吓了一跳:“溫姑娘——”

“她沒事。”

寧馨蘭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彷佛怕她跟着溫顏往下跳。

與此同時,喝着茶的祁沉星伸手拉住了唐依的另一只手。

唐依原本緊張的情緒瞬間被打亂了:“……”

祁沉星的動作就如條件反射,抓穩了唐依的手臂、确定她沒有要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後,便輕松地放開了,神色如常地繼續品茶。将一個面冷心熱的雕塑形象貫徹到底。

寧馨蘭無法克制地多看了幾眼,忍住心中酸澀,拉着唐依坐下來,道:“阿顏只是有些急事去處理,唐姑娘不必擔心,她有分寸的。”

唐依緩過神,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抱歉,我看他突然跳下去……一時忘了他是位修者。”

寧馨蘭柔柔地微笑起來:“唐姑娘從前在俗世,一時難以轉變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了,你是擔心阿顏,這有什麽?”

唐依:“嗯、是。”

表姐,溫顏已經走了,你別這樣。

這場“攀比”在溫顏走後沒有落下帷幕,留下來的唯一選手寧馨蘭打定主意不和祁沉星對話,全程對唐依和顏悅色,态度溫暖可親,硬生生讓男主在這場三個人的電影中失去了姓名。

回程路上,唐依時不時打量祁沉星,內心充滿了對這世界變化太快的迷茫,她實在是理解不了這對表姐弟的操作,不論是從哪個角度她都想不通這是什麽符合邏輯的新型套路。

唐依發現,即便是被冷落了一路,祁沉星都沒有半點不快,姿态從容優雅,每每她望過去,還能清楚看到他舒展的眉眼,面上滿是松快明淨之意。

“……”

這等開闊大度的胸懷,這樣寵辱不驚的素養。

男主不愧是男主這句話,我都已經說倦了。

寧馨蘭将他們二人的互動看在眼裏,心中酸澀難當。

她原本覺得自己和阿顏互相為了對方退讓,卻白白便宜了唐依,實在是有些不甘,但這一路走來,她終于肯承認,祁沉星只對唐依是不一樣的。

祁沉星對她們二人的冷眼毫不在意,無動于衷。只要唐依的目光掃過去,祁沉星身上那股天然的冷意都會悄無聲息地融化,并且,他總能在第一時間對唐依的任何動作做出最快反應。就像上次在流觞臺,他的注意力永遠都分了一部分在唐依身上。

罷了。

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唐依最後望過去的一眼被祁沉星捕捉,她心虛地飛快移開視線,沒見到祁沉星微微軟和的眸色,以及眼底浮現的清淡笑意。

“唐姑娘回去後早些休息,莫要熬夜練劍。”

祁沉星的聲音乘着夜風落在耳畔,平添幾分疏朗。

唐依一囧,肯定不能說是我聽了你被diss一下午的後遺症,乖覺地道:“是,我今晚早睡。”

寧馨蘭在旁一語不發。

進了府門,将要分道揚镳時,唐依喊她:“寧姑娘,我觀你右手食指似有不适,回去可要記得泡一泡溫水,抹些藥才好。”

寧馨蘭轉身的動作停下,略有詫異地側首來看她,右手食指下意識地動了動,她嘴唇微動,似乎立馬就要說些什麽,但是沒有。她随後轉過身來,變為完全正對唐依的樣子,垂首簡單示意,道:“應當是練習時過度了些,多謝唐姑娘提醒。今夜露重,唐姑娘回去後可以讓下人煮碗姜奶,喝了再睡。”

唐依應:“好。”

這趟堪稱開局黑臉、各懷心思的外出,在結束時驀然多了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和諧。就好像原本是漆黑的道路上,有人踮着腳去點了一盞燈,于是随後走過來的人,對着這個主動付出的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釋放出了同樣的善意。

唐依和祁沉星的院子都在西側,有段路同行。

二人沒有持續地交談,繞過假山時,在過分的寂靜中聽到了婢女們的交談:

“……方才我見到小姐,額頭都被砸傷了,還不許人告訴城主,真是可憐。”

“夫人這病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哎。回回發病只要小姐去見,每次又都打傷小姐,我看了都心疼,夫人難道不會難過嗎?”

“小姐孝心,明知道要帶着傷出來,還每次都去見夫人。”

“噓,這話以後別說了。小姐雖然受傷,但是不許別人議論夫人的,要是讓她聽見,肯定要被轟出府去。”

“不說了不說了,待會兒我們打花繩玩。”

……

交談聲逐漸遠去。

不小心聽到了城主府秘辛的唐依和祁沉星:“……”

雙雙陷入了沉默。

他倆真心沒有一點想要偷聽的意思,甚至于在聽到不遠處有交談聲時,都沒有停下相應的步伐,将不想聽這個念頭表現得明明白白,僅僅是因為沒有合适的話題才沒有開口說話,偏偏這幾個婢女應當是府中的中下等,身上沒有一點修煉的底子,壓根沒察覺到有人經過。

——這麽沒有警惕心就不要随便在外議論別人啊!

從今天在外的體驗來看,天工城的人并不知道城主夫人得了病,府中有這樣的情況,這明顯就是一樁府內秘辛,偏偏被幾個侍女随口議論曝光。

唐依對這段劇情沒有半點印象,她确定自己沒看過,或許跟溫顏突然變成男性的身份一樣,是在原著後半部分才會講到。

窒息,它圍繞着我。

唐依低聲清了清嗓子,不無尴尬地說:“下次,我們還是随便說點什麽吧?”

否則架不住憨批她就是要洩密啊!

祁沉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靜內斂,情緒很淡:“如果故意開口,很大可能會被認為是在出聲警告,也就是變相承認自己知道了什麽。”

唐依:“……說的也是。”

兩人并肩而行,距離規矩,動作間卻莫名有種融洽感。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被燭光拉長、交疊,随着步伐時遠時近地觸碰,遠遠望去便是一對親密無間的璧人。

上元真人擡眼望到的便是此景,眉心不由得跳了跳,數百年來都甚少出現的憂愁浮上心間,他開口,沉肅地喊:“沉星,你随我過來。”

祁沉星禮數周全,本要行禮,聽見這句話,止住了動作:“是。”

唐依直覺不妙。

這場景真像是課後留堂訓話,還是要叫家長的那種。

她默默地朝祁沉星比了個手勢,讓他小心些。

祁沉星對她輕輕眨眼。

這點小動作,自然瞞不過高了幾級的上元真人。

上元真人:“……”

哎。

你們年輕人喲。

祁沉星随上元真人走進書房,行了禮:“師父。”

上元真人望了他好一會兒,眉心糾結不可盡述,半晌,才問:“沉星啊,你到底是喜歡哪個丫頭啊?”

祁沉星:“?”

饒是祁沉星這種思維敏捷的人,都被這個問題震住了一瞬:“師父為何如此問?”

“哎,這個……”

上元真人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從表情到态度,無一不體現出他本人當下的有口難言,“我看着,你似乎是對唐姑娘有點意思,但是……怎麽又說是對阿顏那丫頭有點意思了呢?”

祁沉星:“……?”

這個“怎麽又說是”,是誰說的?

上元真人這麽吞吞吐吐地說着,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來,他活了幾百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偏偏就是一顆心專注修道,在感情這類事上全然是個門外漢,沒有經驗,也自認沒什麽指點權。此刻,不過是憑着一腔做師父的心,對這唯一的徒弟,磕磕絆絆地給點人生建議。

“沉星啊,你既走上了修道一途,又是難得的天資聰穎,萬不可耽于情愛……也不是不讓你喜愛別家姑娘,只是,這最好是專注一人,既不耽誤,又和和美美。”上元真人不大适應這樣的對話,連說話風格都和平時的威嚴穩重相去甚遠,“玉衡派的求問和尚,就是三心二意,又優柔寡斷,幾位相好當着他的面打了起來,他還做不出決定。最後,這幾位相好越想越虧,就聯合起來把求問和尚揍了一頓,綁上玉衡派,痛斥數十條罪狀,一并大罵玉衡派不會教弟子,這件事一度都傳到俗世去了。”

祁沉星:“……”

上元真人的外表和語氣都十分符合一位老學究的形象,尤其是他愁眉緊鎖的樣子,特別想是下一秒就能抽出戒尺來教訓不聽話的學生。

現在,他就頂着這樣一副形象,對身為弟子的祁沉星說出了這番話。

這感覺不能細品,越品越美妙。

就在這份美妙之中,祁沉星的智慧還是頑強地發揮了作用:

那日師父讓他和寧馨蘭切磋,之後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今日突然來敲打,應當是為了廳上那一遭,但那時師父并不在現場,只能是溫城主轉述。

特意轉述,還能造成這種誤會的……溫城主是覺得他和溫顏有什麽?或者還順帶提了寧馨蘭?

思索完畢,祁沉星保持着聽訓的狀态,腦袋微低,眼睫垂下:“謹聽師父教誨,沉星心中确有一人,必不會三心二意,只現在說出恐有損女兒家清譽,請恕弟子暫時不能言明。”

這話說出來就相當于在師父眼前先預定了位置,俗世說親有父母之命,修真界結道侶有師父之言,祁沉星相當于提前告訴上元真人,他确實有喜歡的人,就是現在還沒确定下來,說出去怕對女孩子名聲不好,以後确定了,必定要告訴師父的。

态度之鄭重,無可挑剔。

上元真人也聽出來了,這是說的唐依。

但凡是說另外的那兩位姑娘,背後都有着一座城池,不是單提到他這位師父就行,還得順帶提一提和另外兩城的關系。

上元真人放心了,還有點高興:雖說另外兩位姑娘背後都有着“四城之一”撐腰,與之結為道侶必有更大的助益,但依他這個老人家的拙見,能看到徒弟堅守本心,從一而終地選擇唐依,還是頗感欣慰的。

“既如此,這遭本是為師平白操心。”

上元真人緊鎖的眉心松開,滿意地道,“你有分寸,自行定奪便是。”

祁沉星拜:“不敢辜負師父期望。”

上元真人擺擺手:“去吧,早點安歇。”

明日可要去溫知銳那裏旁敲側擊地說一說,免得剃頭挑子一頭熱,反倒惹出什麽禍事來。

“是,師父多保重。”

祁沉星再拜,退出書房。

他穩步離開,神色無異,腦中思緒流暢:如果溫城主認為他和溫顏有可能,那就是不知道溫顏的真實性別。可是一位父親,怎麽會不知道孩子的性別呢?

不,嚴格來說,最該知道孩子性別的,應該是母親。

城主夫人,生病,赤炎城,五行道,男扮女裝……

過往知曉的事情串聯成線,祁沉星神色淡淡,根本看不出是在思考。

他走回院中的腳步停下,轉而向外走。

作者有話要說:  祁沉星:。師父不必擔心,她們已經打出姐妹HE了

提前發

家裏人不停找我說話,半夜再接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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