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城主府內有專門的藏書閣, 書籍種類包羅萬象,這似乎是專門用來展示、方便尋找的, 裏面暢通無阻, 沒有任何禁制。
祁沉星正在第三層。
他手中是一卷五行道的總論書籍。
五行道又可稱五行術,包含五行陣和蔔算兩個大的門類。前者的衍生物是陣法, 雖然陣法一類的簇擁者從不承認,但五行修士總以“名字相像”、“陣與陣相通”這樣的原因,将陣法劃為五行道的下級衍生;後者的衍生物是風水、算命, 這倒是無可争議。
真正的蔔算不同于簡單的測算。
數百年前的東境之地,有一小國正面臨被毗鄰兩大國吞吃的命運,一位游歷的五行修士經過此地,以半國財富要求,說自己可以為這個小國進行測算。當時的皇帝已經是窮途末路, 破罐破摔地答應了。
那位五行修士告訴皇帝, 皇後生下的第一個男孩, 會帶領臣民一統天下。當時皇後即将臨盆,皇帝滿懷欣喜,生出來的卻是一位公主, 皇帝大感受騙,驅逐了這位五行修士。
六個月後, 城破國亡。
皇帝被敵國将領斬首示威, 輪到皇後,卻發現她腹中有孕,按照敵國的習俗, 不殺孕婦,便暫且将皇後關押。
二十五年後,天下歸一統,稱帝的正是當初那個僥幸逃脫一劫的胎兒,即是現今大耀國的開國皇帝,誠淵帝。
誠淵帝登位後,将這件事專門記載在史書中。
在那之前,五行道十分小衆,可以說是岌岌無名,這之後聲名鵲起,修士陡增。
五行道有一個準則,即是此生唯一。死去的人可複生、可重現,不可轉世,所有的事情都會在這一世內結束。因此,他們分外不相信因果循環。
祁沉星放下書,往下走。
他想:如果有人通過蔔算,測出了一個還未出生的人氣運絕佳,即便五行道目前還沒有研究出搶奪氣運的法門,但憑借他們的觀念,會不會去盡力一試呢?
肯定不會是厄運,否則新任的赤炎城主不會想将城主夫人帶回去,必定是有利可圖才會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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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微啞的聲音從階梯下距離傳來:
“誰在那裏?”
祁沉星走下最後一級階梯:“溫姑娘。”
“……噢,是你。”
溫顏的腳步停下,嗓音較平時多了幾分倦怠,“大晚上你不去睡覺,反而來看書,難怪你懂得多。”
大概狀态不好,這句話聽上去既沒了熟悉的嚣張,又不算是真心實意地在誇贊,成了一種不上不下的別扭。
第一層的燈被全部熄滅。
為了保護書籍,藏書閣建造嚴實,屋外的月光照不進來,此刻熄了燈,一片漆黑。
祁沉星問:“溫姑娘為何不點燈?”
溫顏:“我樂意。”
屋內重歸寂靜。
過了一會兒,溫顏開口:“你之前在看什麽書?”
“五行道相關。”
溫顏:“為何看?”
“有些興趣。”
兩人的對話何止是不痛不痛,簡直是無趣至極。
若非溫顏還算了解祁沉星這人一貫沉悶冷淡的性子,絕對會認為這是在敷衍。溫顏也想不到,祁沉星就憑得到的訊息,竟然能拼湊出一個無限接近于事實的猜測,他只是想當然地想起了他們在萬千境中見到的五行陣。
祁沉星既然在陣法上有天分,對五行陣感興趣也沒什麽說不通的。
溫顏站在原地沒動,用一種區別于白日、懶散又随意的語氣道:“五行道不無可取之處,但許多原則與正道不符。譬如道修,最重因果循環,五行道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正道修煉講究從內發掘、求問天地,五行道卻行奪取、掠殺之道,更偏向于魔域那一套。你看歸看,莫要初涉道途,便被迷了心智。”
祁沉星嗓音平靜,于黑夜中半點不驚擾,反讓人身心不自覺的放松:“奪人氣運終不可行,若是這氣運值得奪取,擁有者本身就該以更強姿态反擊,不讓人有可趁之機。”
溫顏沉默了會兒,道:“正是。”
他說完,頓了頓,腳步在原地附近踱了兩步,又停下:“你說話簡潔得幾乎輕率,我卻偏偏聽着十分順耳,真是奇怪。”
不如說,簡直是正正說在了溫顏的心坎上。
溫顏從出生起,有一段時間是沒有見過父親的,全由母親一個人養着。
溫知銳對莊思茵十分愛縱,那時莊思茵剛生産,表現出不太好的情緒,溫知銳生怕她不高興,就全由她性子來。莊思茵将溫顏打扮成女孩子,對外告知也是女孩子,她一貫溫順可人,溫知銳自然不會懷疑她要在這種事上撒謊。
此舉源頭是一次蔔算,莊思茵是五行修士中極為少見的天才,蔔算尤精,她算出若生男孩,必定能成為一統四城之人。
若只是有這個結果,悄悄藏在心底也不會有事,偏偏赤炎城中又出了一位精于蔔算的天才,是當時的赤炎城主、莊思茵的爹所收的弟子。不知出于什麽心态,這人拿到了莊思茵的生辰與一束頭發,同樣蔔算出了這個結果,一并告知了老城主。
親情比不過權力,老城主在溫顏出生前便秘密命令莊思茵,務必将生出的男孩交給他,對外只稱是死胎。
莊思茵在家聽話,唯父命是從,那是她第一次做出違背的事情。她知道若是将孩子交出去,他們肯定要用那些研究多年的殘酷辦法,試圖從溫顏身上奪走氣運。她假稱所生的是女孩,确實得到了喘息之日,老城主卻不斷催促她繼續生出一個男孩。
不信任父親,不信任丈夫,到了赤炎城易主,莊思茵害怕的情緒更濃,變得連溫顏都不相信,總覺得他外出就是在陷入危險,癫狂時只願意見溫顏,卻又要對他厮打。
溫顏一面理解母親,一面卻又覺得,她為何不能給出一點信任。
祁沉星這句話,一槍标中了他的心事。
他突然覺得這個渣男看起來都沒那麽不順眼了。
或許正是因為祁沉星不通曉內情,這樣的一句話顯得格外的順理成章。
溫顏擡手,碰了碰額角處已經處理過的那道傷,嘴角扯了扯,竟然不感覺多麽沉重了:“天色已晚,你若查完,早些回去的好。”
祁沉星的回應幹脆無比:“告辭。”
溫顏錯愕,發覺祁沉星當真就這麽直接走到門口,從善如流地穩步離開數米遠,頭也不回,片刻後,他笑了一聲:“怪人。”
那邊祁沉星原路返回,卻正正撞見了如同普通老人般散步的上元真人。
“……”
“……”
四目相對,兩邊都沉默了一下。
祁沉星見禮:“師父。”
上元真人有點沒反應過來,但感覺不太對:“沉星啊,你怎麽晚還出去,可是有急事?”
祁沉星:“只是去府中藏書閣轉了轉。”
夜風拂過。
上元真人聞到了空氣中的那點脂粉香氣。
唐依平日不怎麽用脂粉,上元真人好歹為這位後輩指點了幾日,這點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祁沉星半夜出去私會了別的女子。
既然能沾然上脂粉的氣味,還一路帶了回來,想必兩人的距離肯定也不怎麽經得起推敲。
上元真人:“……”
現在的年輕人啊!
怎麽前腳保證後腳就去做壞事呢!
這倒真不是疏忽或是故意為之,純粹是巧合。
溫顏往日用的脂粉沒有這樣濃的香氣,濃烈到僅僅只是共處一室,待了一會兒就能沾染。但他從莊思茵那邊回來,臉上帶了傷,抹了藥卻不好止住那點血腥氣與傷口的痕跡,只能用女兒家的閨房手段彌補。
脂粉用得多了,香氣自然就濃了。
祁沉星不用深想都知道上元真人一定是誤會了,他閉了閉眼,試圖解釋:“師父,我今晚……”
“不必多言。”
上元真人的語氣難掩沉痛,“我既說過讓你自行定奪,便不會再胡亂插手。只是……從明日起,直到我們離開天工城,你每日的練習多加一倍,不可懈怠。”
祁沉星的訓練已經頗為嚴苛,多加一倍,那就是除了練劍,什麽別的事都做不了。
年輕人的心飛了管不住,那我這個做師父的就從源頭掐斷翅膀,直接不讓你有多餘的時間。
上元真人心懷正義地想。
祁沉星:“……是。”
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方才對溫顏的那句安慰。
原本祁沉星對溫顏的心情好壞、苦難經歷并不在意,他去藏書閣不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當時當景會說出那句話,不過是想着溫顏對自己的針鋒相對、在唐依耳邊的煽風點火。
憑空樹敵不明智,化敵為友才是兩全之策。
祁沉星的目的也确實達到了。溫顏往後大概率不會再挑撥他和唐依,還可能陰差陽錯地将他引為好友。
但他萬萬沒想到,上元真人居然像一個普通老人一樣愛好在花園裏散步,而且還熬夜不睡!
唐依發現,溫顏不再diss祁沉星了。
交談中偶爾提到,溫顏甚至還會漫不經心地說上一兩句“祁沉星确實有天分”/“他還不錯”/“說話有時惹人生氣,心卻不壞”……諸如此類的話,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在為祁沉星說好話,變相安利了。
唐依一開始想不通,後來就清楚了:應該是溫顏以小見大,知道那天男主特意為他們姐弟倆騰出空間的貼心舉動,明白男主是個小天使了。
只可惜祁沉星這幾日一直在練劍,聽不到溫顏這些誇獎的話,實時感受自身魅力的正面反饋。
——據說除了吃飯,祁沉星成天都泡在訓練中。
果然。
唐依感嘆地想:成大事的人都是既聰明又刻苦的。
真乃我輩楷模!
學習榜樣!
作者有話要說: 唐依:向男主學習!
祁沉星:。
上元真人:。
下章回禦嶺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