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寧衍風眉心浮現微弱的折痕, 眉目間皆是難以盡述的嘆息與擔憂,他钴藍色的眼睛鎖定着唐依, 卻因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只能盡量委婉地陳述:“繞指柔的劍意固然無法做到那樣,可只要勤加修煉, 假以時日,你也能在對局中擁有同樣的實力。至于震懾……确實是遺憾,以後我多尋些護身法器給你, 應當能讓一些人不敢惹你,可好?”
這番話中,字裏行間的斟酌與試探都不加掩飾,将寧衍風本身的思考完美地展現了出來:他在認真尋求能夠彌補的辦法,原因不過是唐依提出了想要那樣厲害的劍意, 卻得知無法成功。
溫和, 柔軟, 為他人設身處地。
但是——
“有點不太對。”
唐依不大好意思地開了口,由于不自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上不住地磨蹭着, “師兄,你這個時候就算不訓斥我對自己的劍意沒有信心, 也應該是條理清楚地告訴我‘各有所長’就好了, 這本來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你反而是對我感到歉疚呢?”
一開始确實沒有想過是自己先天性無法做到的問題,得知“繞指柔”這類劍意無論如何都達不到以威勢震懾的地步, 唐依心中确實有片刻的失落,不過她很快就調整過來。
然後,唐依注意到了寧衍風這妥帖到有些異常的安撫。
寧衍風是個溫柔的人,這點唐依已經深有體會。
現在,唐依認為,他溫柔過頭了。
居然因為別人試圖去做卻不可能成功的事而感到虧欠,甚至說出要給“護身法器”這類變相補償的話,明顯就是将別人的事,轉嫁到自己的責任上了。
“啊。”
寧衍風張了張嘴,僅僅吐出了一個單音節,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呆,說話的速度比往常還要慢上幾分:“為了這種事訓斥你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得不到想要的東西确實會有點難過,如果能找到對應的替代品,可能會好受一點吧。”
您真是個好人。
師兄。
唐依豎起大拇指,口中的溢美之詞源源不絕:“我們的劍意沒什麽不好的,就算不能做到像祁師兄那樣的霸氣外露,可我們有另一種絕佳的優勢——在別人壓根感覺不到殺氣的時候,我們其實已經出劍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殺人于無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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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依看看他的表情,當即改口:“——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情意綿綿劍嗎!”
“噗!”
寧衍風笑了一聲,連忙擡手,握拳抵在唇邊,平複了一會兒,他才微啞着嗓子道,“師妹說得極是。各有所長,不必豔羨他人。”
授課正式開始。
由于昨天寧衍風用那樣毫無威脅感的方式,說出了“我很嚴厲”的話,唐依還挺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某種反差面。比如說,對待劍道一途,分外認真到了地獄模式。
然而,沒有。
寧衍風指導人差不多是這樣的畫風:
“不對,你先停下來。”
“需要休息嗎?”
“你認真聽我接下來的話。”
語氣和平常說話沒什麽區別,頂多是語速快了一點,似乎是想借此來表達出自己情緒的不一樣、訓練中需要緊迫感。
實話說,并沒有起到什麽特別的作用。
唐依抖着軟劍一邊玩,另一手端着杯子喝水,就聽寧衍風猶豫着問:“我剛才,是否過于嚴厲了些?”
“……”
唐依差點就把水噴出來了。
好在她忍住了。
“沒有。”唐依拿出畢生最最誠懇的态度,堅決道,“不如說,師兄,您好像就沒有嚴厲過。”
寧衍風沉默稍許,神色遲疑:“是嗎?可是我方才,一直都表現出嚴厲的樣子了。”
唐依:“……您可能是對嚴厲這個詞語有點誤解。”
寧衍風露出了一種懷疑人生的表情。
繞指柔劍意特殊,授課方法也與唐依的認知不太一樣,不從劍術基礎與劍術熟練度入手,而是從心境入手,再輔以劍術。寧衍風會用一種類似高度共情、循序漸進的講法,讓唐依認識到這種劍意,進而接觸萬物自然,從中感受許多東西。
唐依有幾個瞬間都以為自己不是在學劍,是在悟道。
“是不是很像在悟道?”
寧衍風問。
唐依詫異地望着他:“師兄您是有讀心術嗎?”
寧衍風失笑:“我剛開始這樣做的時候,也覺得我修的不是劍,這樣以自身融入天地,參悟自然道法……我當時問過師父,我是不是應該去天湖派比較好。”
天湖派以道修為主。
唐依:“然後呢?師父說了什麽?”
寧衍風:“師父說,‘你要去就去’。”
唐依:“……”
明光尊者真的特別神奇一師父。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寧衍風道,“至柔本不該成劍,既成,就走了不同尋常的路。我從心境中悟,以萬物為照,而後再能握劍,或許這便是那一線生機。”
開完小竈的唐依神清氣爽,懷揣着對未來無限的美好想象奔回自己的兩室一廳,走到家門口,她聽見了兵器相交的铮鳴聲。
是從北側傳來的。
祁沉星的住處就在那裏。
唐依拔腿跑去,望見祁沉星屋外站着一堆人,離得越近,劍身交擊的聲音就越大。
祁沉星正與人在屋前的空地上切磋。
唐依眨了眨眼,沒懂,主動詢問身邊的人:“這位師兄,請問這裏怎麽有這麽多人?都是專門來看切磋的嗎?”
“都是專門來找祁師弟切磋的。”
路人甲抱着劍,很認真地指着對面解答道,“看見站在那一排的人了嗎?那邊都是等着和祁師弟切磋的。”
唐依看了看那邊的一個團:“厲害了。”
劇情的力量屬實厲害,不管偏離成什麽樣,都能出其不意地回歸軌道。
路人甲:“我剛跟祁師弟打完,沒贏也服氣,又能見識到傳說中直接把人吓住的劍意,還是值了。”
說到這裏,路人甲多看了唐依幾眼,眯着眼睛思索幾度,試探地問:“你是……大小姐?”
唐依被這個稱呼驚得不行,連忙擺手,以裝了發動機般的高速解釋:“不不不您誤會了我并不是掌門的女兒,那天只是一個誤會,我口誤叫錯了稱呼,掌門也只是随口一答,他可能壓根就沒聽清楚我在說什麽,事情就是這樣!”
更大的可能是掌門聽清楚了,但是調皮。
這話不好說。
切磋中的祁沉星不動聲色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路人甲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掌門那樣的修為怎麽可能聽不清人說了什麽?害,這事兒我能理解,師妹不想以特殊身份在派內行動,我當作不知道就是了。”
唐依:“這位師兄,我真不是——”
路人甲補充道:“雖然現在基本全派的人都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們會秉持着同門情誼,尊重你的意願,當無事發生過。”
唐依:“全、全派都知道了?”
“除了閉關的、下山的。”
路人甲帶着微弱的同情道,“基本都知道了。”
唐依閉嘴了。
所謂越描越黑,大概就是這樣。
現在就期待哪天掌門一個劍招橫空炸下來,做出最有力的挽回——我沒有血緣關系的爹啊!您啥時候說句話吧!
在唐依心中咆哮之際,祁沉星的切磋勝了。
“承讓。”
一成不變的結束語,祁沉星的抱拳動作也像是複制模板一樣,分毫不差。
做完這些動作,他腳步轉了半圈,正向對着唐依這邊。
唐依驚喜地對他招了招手,幅度較小,是怕打擾他。
祁沉星見她笑,眼神軟化了些。
片刻前還包裹着他的霜寒凜冽,就在這一瞬被輕而易舉地打散了。
站在他敵對位的對手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這點:方才在切磋中,這柄幾乎能将人凍傷的冷劍,險些要讓他以為不是在和一個切切實實的人對戰——祁沉星本人就是一把劍化而來的純粹利刃。可脫離了那樣的狀态,這時候的祁沉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竟然迅速地從那份冰天雪地中脫離,遠離塵世的不真實如潮水褪去,露出他身上那點因為不可思議、極度反差,因而更為引人注意的人氣來。
就像是見到了他最為留戀不忍的存在,所以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生理上已經先一步抹除了可能傷人的種種跡象,不由自主地擺出最适合靠近的模樣。
視野絕佳而旁觀全程的路人甲默默地別開了臉。
他好酸,酸得想立馬比武招妻。
祁沉星打算向唐依這方走來,剛邁出一步,一道人影攔在他跟前,字句铿锵有力地道:“風遙音,請與祁師弟一戰。”
“咦?”
聽見這個名字的唐依懵了懵:風遙音,不是原著中愛慕男主、會給男主送藥的成熟穩重系大姐姐嗎?她應該從來沒和男主切磋過啊?
路人甲及時回到了吃瓜現場,啧啧了兩聲,發揮了吃瓜人的專業素養,開始評價:“風師姐可比司空早入門太多,修為也高了不是一兩點,挑戰祁師弟……這不就是越級吊打欺負人嗎?”
唐依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好幾集的中間劇情。
要麽她可能看了假原著——風遙音那麽一個模範師姐,怎麽可能越級欺負男主呢。
此時此刻的另一邊。
林易煥急沖沖地進入浮光殿,直接沖到上元真人面前,順勢扶了把對方手裏差點被他撞掉的茶杯,開門見山地問:“師叔,唐師妹是掌門的女兒?”
上元真人:“……”
他感受着手指上晃出來的茶水,心中鈍痛不已,這茶葉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尋到的珍品,巴巴地都舍不得常喝。
上元真人憋着一股濁氣,沉聲反問:“你跑過來的時候,是不是把什麽東西落下了?”
林易煥一愣:“什麽?”
上元真人:“腦子。”
林易煥:“……”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出自《易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