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易煥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洛蘊時的情形, 是他剛入門不久,在青城地界被魔軍包圍, 無法脫身。彼時洛蘊出關, 經過這裏,魔軍一聽是洛蘊來了, 駐軍當即退開十裏。

洛蘊站在他面前問:“你是淩肅的徒弟?”

不同于其他人尊號與姓名有別,淩肅真人的法號與真名相同。

林易煥連連點頭:“我是。”

洛蘊“哦”了一聲,措辭簡潔:“我是你師伯, 你跟我走。”

半點多餘的東西都不解釋,壓根不擔心林易煥會不會擔心這是否是局中局,洛蘊說完這話,轉身就走。

林易煥确實在當場糾結了好幾秒,愣是沒反應過來, 直到發現洛蘊的背影都快要完全消失在視野中, 容不得他遲疑猶豫, 林易煥拔腿跟了上去。

林易煥才将将入門,年紀不過十七,費勁地在腦海中扒拉相關訊息, 也只能憶起“禦嶺派內門弟子稀少”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來。

洛蘊完全不懂照顧人,步伐不停, 每次都将林易煥甩在身後, 林易煥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樣的苦,他生來便是萬千寵愛,偏偏走了修仙路, 還要受這種委屈。

林易煥想起方才被魔軍包圍的事情,不知道怎麽,越想越氣,索性停下腳步不走了,望着洛蘊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他狠狠地踢了一下腳邊的大石,腳尖痛,更氣了!

人在委屈的時候,陷入孤獨、被認定為是“抛棄”的狀态下,負面情緒會越來越濃。

林易煥縮在一棵大樹下,眼睛都紅了,他還得告誡自己,不能哭,太丢人了。

一擡頭,就見洛蘊抱着劍站在跟前。

洛蘊沒說話,拔劍輕巧地劈斷了方才他踢過的石頭,不費吹灰之力。

林易煥:“……”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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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也不自怨自艾,特別振奮,心中湧動着熱血,非常想要變強。

這件事成為他往後一段時日的奮鬥源泉,直到某天,他師父和洛蘊提到了這件事,感謝洛蘊:“多虧了你那時候對易煥這孩子的激勵,才讓他穩守本心。”

“?”

洛蘊一臉“你們在說什麽和我有關嗎”的置身事外,思考了好一會兒,他平淡地道,“不是,我那時候只是想恐吓他,再不走我就揍人了。”

淩肅:“……”

淩肅:“師兄!他可是你現在唯一的師侄!”

“我知道。”

洛蘊不容置疑地道,“所以我是恐吓,沒有出手。”

……

從那次起,林易煥就知道,這位當初的師伯、現在的掌門,明光尊者是個沒啥感情的劍客,還經常給人一種冷幽默的不妙感。總之,整個人相當不好下定義,捉摸不透。

但林易煥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另一位師叔——以為嚴正端方的老學究上元真人,有朝一日也會露出這樣一副無理取鬧的炸毛樣。

洛蘊見上元真人确實不快,沒有繼續直來直往,很給面子地沉吟片刻,以謹慎的态度做出了自認為十分全面的回答:“從血緣上來說,唐依不可能會是我的女兒。”

從出生起他就在單身,一直單了幾百年,沒有留下後代的先決條件。

林易煥選擇性開始裝死。

他怕自己一開口也會被帶往什麽不知名的思維深淵。

上元真人氣得胡子一抖一抖:“什麽叫從血緣上來說?師兄你是現場認了個幹女兒?”

雖然洛蘊的回答聽上去十分嚴謹,但在這種時候壓根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還讓人有種被故意作對的感覺。

“。”

既然提起了唐依,洛蘊便想起了為她打的那把劍,思路順理成章地回到了那天,想起唐依擲地有聲的那句“謝謝爹”,自然也想起當時他為了省時省力,順便就那麽應了一句的事。

洛蘊自認這事有他的鍋,中肯道:“如果已經是這樣,那麽就是這樣。”

上元真人:“??”

要不是打不過洛蘊,他簡直想把洛蘊捆起來揍一頓——這是一個正常人在正常交流中該說的話嗎?

洛蘊坦然面對了上元真人的怒目而視,難得多問一句:“唐依是我的女兒,這件事是誰先起的頭?”

上元真人看向林易煥。

林易煥已經開始慌了,這不是他想象中澄清的畫面,這簡直就是承認!

“我聽着……像是司空師弟那邊說的。”林易煥說得小心,畢竟是自己親師弟,能護着就護着,“說是他就在現場,瞧着也不是胡編亂造。”

洛蘊颔首:

“确實。”

這就沒錯了。

司空逸确實在現場。

上元真人&林易煥:“???”

怎麽還“确實”上了?

算是承認了?

洛蘊神色自如地朝上元真人伸出手:“莫如,把你之前得的護心鏡給我,我給你冰魄。”

上元真人條件反射地道:“我要你庫房裏的那本珍珑棋譜。”

洛蘊疑惑:“我有這東西麽。”

他也只是随口一問,馬上将庫房鑰匙抛給上元真人。

上元真人如獲至寶,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護心鏡在浮光殿,我馬上給你送來。”

洛蘊:“嗯。”

林易煥作為一個稍顯多餘的吃瓜群衆,為廣大師弟師妹驗證了瓜田的真假。

——确實。

多麽铿锵有力的回答。

唐依正要去吃飯。

禦嶺派相當人性化,有廚房有食材,廚師定點供應,時間之外,未辟谷的弟子也可以自己去做;要麽去買一顆飽食丹,無副作用不添加,一顆頂一天,除了貴沒有任何缺點。

洛蘊悄無聲息出現。

唐依吓得差點直接跪下。

洛蘊用劍鞘扶了她一把:“不必行此大禮。”

唐依噎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掌門近距離感受下的畫風太奇特了……就因為她不小心開啓了掌門弟子的副本嗎?

洛蘊秉持着“人狠話不多”的原則,從乾坤袋中抽出一柄劍,遞到唐依跟前:“你的劍。”

相比上次,這把劍多了劍鞘。

唐依驚喜不已:

“謝謝掌門!”

她雙手接過劍,神色小心,如獲至寶,以至于一時間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洛蘊見她高興非常,有點意外,提醒道:“這不是上次那柄劍。鑄劍需要時間,你現在的劍太不好,這柄劍權當過渡。”

唐依點頭表示明白了,仍舊歡欣喜悅:“多謝您的關心,煩您挂念了。”

洛蘊看着她一成不變、對這把劍愛不釋手的樣子,想起寧衍風之前的那句評價——“給什麽就抓住什麽,頗為知足常樂的人”。

倒真是。

洛蘊又将護心鏡遞給她。

樣式與俗世的護心鏡沒什麽不同,但只有巴掌大小,還綴着一條銀鏈子,乍看上去像個奇特的懷表。

唐依:“這是……”

“護身法器。”

洛蘊道,“随身戴着,護住心脈,你只要不惹我這樣的人,被誰打兩下都還能撐口氣。”

大佬說話,就是不一樣。

唐依一手握劍,一手掌心攤開,沒收:“您已經給我劍了,還有一把正在鑄造的劍,這件物品很珍貴,我不能收。”

洛蘊:“你不是我徒弟麽?”

唐依卡殼。

她确實有點忘記這個事實了。

洛蘊沒什麽表情,他的沒什麽表情和祁沉星的那種平靜還不一樣,是帶點睥睨倨傲的“我看不上”,由內而外透出強者亟待挑戰的氣息,說得不好聽還有點欠揍:“你劍意特殊,我教不了你什麽,既做了你師父,給點護身法器不過是補償。”

唐依感到自己被滿滿的師門情誼包圍,感動地雙眸泛淚:“謝謝掌門師父的熱心關懷,弟子會更加勤勉努力,不辜負您的一片苦心!”

洛蘊沒覺得自己付出了什麽苦心。

望着唐依感動到有點發紅的雙眼,他的良心極為少見地開始掙紮。

嗯……

洛蘊思來想去,沒立即走,伸手拔出了自己的劍:“看好。”

他壓制靈力,盡量以劍招為擊,一招削斷數根竹子,招式毫不花哨,十分通俗易懂。

唐依及時發出彩虹屁:

“世上竟有如此絕妙的劍法!如此飄逸靈動的身姿!”

洛蘊沒應,收劍入鞘,身形如鬼魅,眨眼便抽走了唐依手中的劍,以方才同樣的手法,再次削斷了數根竹子。

不明覺厲仍然盡職盡責的誇獎機器唐依:“簡單的劍招卻能産生這樣巨大的威力,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洛蘊沒啥感情地忽視了唐依的彩虹屁,舉着唐依的那把劍,橫在他與唐依之間:“第一次斷了二十九根竹子,第二次斷了二十六根。”

唐依露出傾聽的表情:“嗯?”

洛蘊道:“即便是我,使用軟劍也無法發揮應有的威力。不同的劍、劍意,各有所長。”

說完,他把劍還給唐依,又走得幹脆利落。

唐依都沒來得及說自己的感想,更別提和他仔細探讨這種行為的确切用意。

潛伏在附近蠢蠢欲動的林易煥聽到這邊竹林響動,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洛蘊一走,他立馬搖着扇子翩翩趕來,臉上的笑在見到竹林一片狼藉時,無防備地凝固了。

林易煥快走幾步,站在唐依跟前,視線将她上下掃了一圈,确定她沒事:“發生了什麽?莫非你與掌門起了沖突?”

“林師兄你怎……沒有起沖突。”

唐依搖頭,要說的話和對方的問題撞上,她先回應了,将事情大致講了一遍,末了,她問,“林師兄,掌門是不是能看到派內發生的所有事啊?”

她怎麽想怎麽認為,剛才那番比較是為了安慰她不必自卑,繞指柔的劍意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之類的。

這總不能是平白無故的安慰。

不料,林易煥聽完,神色更加沉肅,如臨大敵:“掌門可能是想警告你——或者說是恐吓你。”

唐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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