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祁沉星近在咫尺地觀看了這場戲的上演, 執劍的手食指輕擡,原本平穩握在手中的劍, 因為這個動作而使得劍柄稍稍向上翹起。
這是一個攻擊性很強的動作。
若非刻意壓制, 冷冽殺意已随劍而出。
此人先前便在唐依跟前糾纏,期期艾艾地與唐依交換禮物, 看上去人模人樣,實則轉眼便對不過初見面的異性做出求誇獎的要求,真是輕浮浪蕩, 更是癡心妄想。
祁沉星冷沉幽暗的視線盯着葉坼,一眼就看出他對唐依的旖旎心思,握劍的指尖扣緊,他抿着唇,一言不發, 同樣等候唐依的反應。
“誇、誇您嗎?”
由于葉坼的結巴, 唐依磕磕絆絆地聽懂了, 跟着有些緊張,說出來的話也不大流利,臉上帶着說不出的迷茫。
葉坼卻被這一個“您”字喚醒了, 頗為無地自容,忙不疊地說:“不、不行也沒什麽, 我、我……”
嚴格說來, 只是臨時起意。
看見唐依對祁沉星那樣歡欣鼓舞的樣子,他心中羨慕;上場前視線四處尋找,總算見到了唐依, 她還在場邊觀戰,于是想也不想地用了最大力氣,一招制勝,她卻好像反應平平,手指有氣無力地拍了幾下,臉色也全然不如祁沉星對戰勝利時的那般鮮活。
葉坼胸悶難言,明知自己不該去打擾,卻根本按捺不住,很想讓她誇誇自己。
“不必誇獎。”
葉坼眼睛眨得很快,一看就知道是從小到大都沒做過這樣的事,終于順好了氣,此時說話語速又變得很快,似乎是想趁着順利,一鼓作氣将心情全部傾吐,“唐道友觀我這場對戰,可有什麽話想說?”
和我說句話吧,就算不是誇獎也好,随便什麽都行。
讓我知曉你曾看過我一眼便好。
從未動過心的人,乍然喜歡了誰,這一下總是來得又猛又急,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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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坼連将将改口的稱呼都不敢再用,彷佛一切只是昙花一現的錯覺,現在又回歸到正常應有的狀态。
站在葉坼的角度,一切來龍去脈、變化心情都有跡可尋。
但在唐依的角度,這完全就像是突如其來的惡作劇,從對話一開始就沒懂過,中途交流還不順暢,跳躍性極大,根本不明白這段對話目的何在。
唐依險些沒聽清葉坼在說什麽,堪堪抓住了最後一句話,中規中矩地道:“看似輕盈一招,威力卻出乎意料,葉道友實力不凡。”
相比起誇祁沉星的那些話,這段話沒有特別出彩,完全是客套話範疇,可是挑不出錯處,是實打實的正面贊賞。
葉坼得了她這話,心滿意足都不足以形容當下心情,他又沒辦法平靜,暗地裏掐了掐掌心,勉強穩住聲線:“謝道友指教,我銘記在心。”
說完,再行一禮,跑了。
唐依:“……”
她望着葉坼遠去的背影,用一種非常魔幻的語氣問:“我有說什麽能算是指教的話嗎?”
沒有吧。
就葉坼那一招,她哪兒有資格能指教。
祁沉星一腔情緒沒防備地被她打散,側眸見她蹙着眉心糾結思考的模樣,知曉她壓根沒懂這番亂七八糟的情緒表達,即便自己心中戾氣橫生,也能被壓下去了:“我觀這位道友前言不搭後語,許是腦子不大清醒,自己都不清楚說了些什麽,你更不用在意。”
唐依擡首望他。
祁沉星心口驀然一緊:“為何看我?”
“你賞心悅目。”
唐依順嘴讨了個嘴上便宜,她性子稍微有點慢熱,混熟了就放開許多,能開玩笑又随性多話,狀态越是放松越說明和眼前的人關系好,“我覺得你心情似乎不大好,看看你。”
感覺到了啊。
微風撫動,唐依半束的發絲輕動,祁沉星從風中捕捉到了那點屬于她身上的味道,心下安定,不露痕跡地說:“我在想上清劍法,其中有一招我至今無法練成。”
唐依恍然,安慰道:“沒事,問題馬上會迎刃而解了。”
這一招大概正是要在虛無境中頓悟的那一招,男主大大不久後就能掌握了。
祁沉星饒有興致地問:“從何肯定?”
唐依一本正經地道:“你可是祁沉星啊。”
過于傲氣的話,用過于認真的态度說出來,效果便顯得帶了幾分霧裏看花的玩笑,反而沒有那麽鄭重,不至于引人心生異感。
祁沉星腳步緩了緩,口吻清淡,含着點笑意:“這便是‘捧殺’了。”
竟然用她說過的話來調侃。
唐依一噎,難得強硬道:“反正沒問題,我說的!”
祁沉星颔首,情緒不錯:“是。”
祁沉星從不真的駁她的任何一句話,哪怕唐依說的不對,祁沉星稍作提點後也不會再繼續落她的面子,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不讓事情真的出錯就是,總是做的多,說的少。
這種趨勢近來愈發明顯,無形中早已成了習慣。
第二輪比試是一層一層往下比,最先比過的人,數輪後會再次上場比過。
最初還沒多少人知曉祁沉星,這會兒經過了第一輪的拔得頭籌與第二輪的率先勝利,許多人注意到祁沉星,更看到了他這張得天獨厚到讓人忍不住意動的臉。
又覺得他似乎頗為随和,展顏時若仙人回眸的驚鴻一瞥,令人心神搖曳,神魂颠倒。
祁沉星的臉,确實能有這等殺傷力。
第二輪祁沉星再上場,唐依連前排都擠不進去,踮着腳在外圍猶豫了會兒,後背貼上了一點溫度,風遙音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響起:
“師妹,當心些。”
“風師姐?”
唐依放松下來,任由風遙音帶着她巧妙地往人群裏蹿,走到了前排位置,站定了,她道謝,“多謝師姐。”
風遙音點了點頭,似乎想就這麽走開,可是看着唐依抿着嘴輕笑的模樣,她又莫名其妙地舍不得,順從心意在唐依身邊安靜地待着,風遙音的心思根本不在觀看比試上,她左思右想,從懷裏摸出一條精致的水晶手鏈,編制的花樣十分巧妙,幾顆湛藍色的水晶點綴其間,相得益彰。
這是風遙音挑選了許久的禮物,她想了許久,心中謹慎,直覺不能再繼續和唐依接觸,但又無法真的說服自己,總覺得還是要來送點什麽才好。
“送你。”
風遙音直接将手鏈推到唐依的腕上。
唐依一驚,擡起手,看見了東西:“師姐為何……”
風遙音望着她皓白的腕,被湛藍色的水晶襯得更顯細嫩:“你戴着好看,我想送你。”
場中。
祁沉星側身躲開招式,來勢洶洶地去挑對手的劍,殺意陡然爆發,将對手吓了一跳。
唐依不由得分神去看,一眼,視線又收回,對風遙音正經道謝:“我很喜歡這條手鏈,謝謝師姐。”
風遙音搖頭,掩在衣袖下的手想去握唐依的手,躊躇了一會兒,終究沒動。
唐依正望着祁沉星。
兩邊招式對撞,彷佛放手一搏要開始死拼,祁沉星還有餘力,四兩撥千斤,錯身與對手相背而行,借着這點讓人措手不及的“示弱”,他反手将劍柄敲在對手的後頸處,卸了大半力道,不傷人,卻能封人行動,而後手腕輕轉,行雲流水地将劍刃架在了對手的脖頸邊。
這一招太漂亮,臺下數聲叫好,唐依的聲音混在其間,祁沉星還是一下抓住她帶着笑意暢快的歡呼聲,往下投來一瞥,望見唐依燦爛的眉眼,他嘴角略彎,視線餘光觸及風遙音時多了些許晦暗。
原以為按照月妖生性謹慎多疑的性子,唐依将那些禮物送過去之後,風遙音顧忌着身份被發現的可能性,不會再來找唐依。
沒想到風遙音不僅來了,還表現得這樣親近。
是在舒适的環境中生活久了,忘了人間種種險惡威脅麽?
祁沉星靠過來,風遙音很識趣地退遠了些,一是祁沉星不歡迎有外人打擾的氣息過于直白;二是她原本就不怎麽喜好祁沉星這樣冷淡深沉的類型,她只喜歡唐依。
有時候針鋒相對甚至不需要提前有任何征兆,遇見了就知道來者不善。
唐依夾在他們中間,沒受這暗流湧動的私下角力所擾,雀躍地招了下手,迫不及待地問:“師兄,你最後那招太帥了吧!動作又輕盈又流暢,你練了多久,我也想練這個!”
“這個不是練的。”
祁沉星實話實說,不想讓唐依太失望,口頭上的話點到為止,握着劍鞘動作極緩慢地演練了一遍,“大概是這樣。”
唐依跟着他試了一回,不是很複雜,但需要高反應,聽懂他的未竟之語:“你是随手使出來的?”
祁沉星“嗯”了一聲:
“實際對決情況萬千,可以适當臨場應變。”
他倆說話有種讓旁人無法輕易插足的奇特氣場,圍觀人确實不少,卻沒一個主動過去打破“二人世界”,有心思活泛的女修将目标轉向風遙音,湊到風遙音身邊去小聲問:“這位禦嶺派的道友,請問那邊二位,可是已經結成了道侶?”
道侶是個多麽特別的身份,含有修者最重的厮守承諾。
風遙音自然知道這女修來問的用意,是對祁沉星起了意,她應該說是。不久前,她還調侃過祁沉星護着唐依的事,許多人默認他們就是一對,遲早會結為道侶。
可是,他們現在确實還不是道侶。
這個念頭盤桓在風遙音的心頭,帶來了一種魔力吸引,讓她忍不住說:
“……我不清楚。”
這個問題模棱兩可的答案,差不多相當于變相的否認。
締結道侶是大事,若是道侶,肯定禦嶺派皆知,又怎麽會說出“不清楚”的話來?那就說明不是了。
這名女修心下驚喜,又想着萬一是已經确定了戀人身份,只是未來得及結為道路,不好貿然前去,以免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了壞事,丢失顏面。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着第二輪結束了,剩下寥寥十數位弟子進入了虛無境,女修狀似無意地走到落單的唐依身邊,主動攀談:“這位道友,冒昧替我朋友問一句,請問你可有戀人?”
“呃?”
唐依錯愕地轉過視線,打量着這名突然出現的女修,從對方的服飾上可以看出這是天湖派的內門弟子。這問題頗為突兀,唐依還是回答了,“并無。”
不知為何,唐依腦子裏總浮現着那句“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可是她又實在想不通動機為何。
女修聞言,簡直容光煥發,高興之情溢于言表:“那太好了!”
唐依被她的反應驚到,生怕“那個朋友”真的存在,懷揣着尴尬補充道:“我無糾纏情愛的心思,只願一心修習劍道,實在抱歉。”
“沒事沒事!”
女修興奮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學着偷聽來的、唐依對祁沉星說的那些好聽話,“你這麽漂亮動人,情情愛愛配不上你,得證大道才是圓滿!”